京城北。


    萬家巷子。


    丁記裁縫鋪。


    身為掌櫃的丁福來正埋頭裁著布,旁邊的徒弟兼夥計拾掇著剩餘布料,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蹲在地上,之後,啪啪的踩著才排出的尿,自娛自樂。


    “哎呦我的小祖宗,尿可不能玩。”


    丁福來忙放下剪子,拎起小男孩放到碩大的案板上,又喊徒弟:“快拿個抹布把尿擦幹淨,等下客人來了,成什麽樣子。”


    那徒弟滿心不願意,又不敢違抗師父的命令,隻能取了抹布來擦地麵,一邊用抹布吸尿水一邊嘮叨:“師父您可不能這麽慣著福兒,當心慣壞了。”


    丁福來抱著小男孩,吧唧,親了口,聽徒弟頗有怨言,他罵道:“放你娘的狗臭屁,你一把年紀了隻一個兒子,你試試看會不會慣著。”


    那徒弟哼哼一笑:“又不是您親生的,再說您不過三十出頭,怎麽就成了一把年紀。”


    丁福來突然抄起了案板上的剪子怒對徒弟道:“你再敢胡言亂語,別怪我不念師徒情分,福兒就是我親生的。”


    那徒弟看著張開嘴的剪子,嚇得拿著吸滿尿水的抹布轉身跑了出去。


    丁福來勝利,得意的把剪子往案板上一放,繼續抱著小男孩又是哄又是親。


    有輕微的腳步聲傳來,他摩挲著小男孩滑膩膩的臉蛋,頭也不回道:“滾到牆根思過去,竟敢說福兒不是我的兒子。”


    “那個,是丁掌櫃嗎?”


    聲音不對,丁福來猛地回頭,見是個陌生人,便問:“你做衣裳還是買成衣?”


    對方道:“我也不做衣裳也不買成衣,我來拜訪丁掌櫃的,是想打聽點事。”


    沒生意可做,丁福來沒好氣道:“問路的,抱歉,我對這一帶也不熟。”


    對方走近他,拱手道:“我也不是問路的,在下楚臨風,大理寺捕頭,想問丁掌櫃有關這個孩子的事。”


    自古以來,民怕見官,雖然自己沒犯法,聽聞他是大理寺的捕頭,丁福來本能的抱緊了小男孩,充滿敵意道:“這孩子怎麽了?他是我兒子,我一把屎一把尿養大的。”


    看他緊張的樣子,楚臨風身後的蘭猗油然而生出一絲快慰來,很替田家這個孩子感到高興,忍不住道:“沒人想奪走你兒子,隻是問問他的身世。”


    楚臨風聽到她的聲音,難以相信的一回頭。


    蘭猗恣肆一笑:“你是想問我怎麽來了?我是皇上欽點的協助你破案之人,我當然得來。”


    話裏帶著三分賭氣的成分,說完走進鋪子。


    楚臨風什麽都沒說,看蘭猗依然的男裝今個有些鮮亮,身上是水洗碧天的長衫,頭上是黑色的軟紗方頂帽,手臂纖細腰身豐腴,邁著方步,很有些官威,楚臨風啞然失笑,笑過驚詫,自己最近怎麽如此愛笑呢?


    蘭猗來到丁福來麵前,看著那肉嘟嘟的小男孩,母愛泛濫,抬手去摸小男孩的臉,丁福來扭身一躲,蘭猗的手落空,淡淡一笑:“丁掌櫃很是疼愛這孩子。”


    丁福來緊摟著小男孩:“那是自然,我又當爹又當娘的,從來沒有抱怨過累。”


    這孩子死了父母雖然可憐,但能遇到丁福來這樣的養父,也算是幸運之至,蘭猗仔細看那孩子的麵龐,圓圓的,倒是一臉福相,因不識桃喜和田壯,蘭猗招手喊過後頭的甜喜:“像嗎?”


    甜喜已經淚濕眼眶,瞅著侄兒努力笑著:“寶兒,我是姑姑。”


    當初這孩子送給丁福來的時候,經手的是管家薛慶,他不認識甜喜,聽她自稱是福兒的姑姑,也就明白了什麽,更加摟緊了福兒道:“這孩子你們當初送給我的時候可沒說以後要回去。”


    甜喜忙解釋:“我不是來要孩子的,我是陪……”


    想說陪我家少夫人來的,忽然想起蘭猗是穿男裝的,忙改口道:“陪著查案的。”


    當年田家的事丁福來是知道的,聽說是來查案,嚇壞了,連連後退道:“我收養了這個孩子不假,但與他爹娘並不認識,他們家的案子也與我無關。”


    蘭猗走上前道:“丁掌櫃稍安勿躁,我們隻是來看看這孩子。”


    丁福來鬆懈下來,輕聲嘀咕著:“這孩子有什麽可看的。”


    蘭猗權當沒聽見,回頭再問甜喜:“像你哥哥嗎?”


    憶念哥哥,甜喜哽咽道:“一模一樣。”


    蘭猗不自覺的與楚臨風對視,彼此都是為了這個孩子到底是不是田壯的骨肉而來的,若這孩子不像田壯,就有一點點可能是別人的孩子,即便他像桃喜,也有可能是桃喜同其他男人所生的,比如公輸搠、公輸捷、李靈虛甚至薛慶,若這孩子真是這些男人其中某一個的,那麽田家的命案也就有可能是滅口,田壯和桃喜死了,也就沒誰知道這孩子的身世,於是這孩子的親生父親就安然了,至少能夠維持住以前的好名聲。


    當然,這都是蘭猗和楚臨風來之前的猜測,現在聽甜喜說這孩子同田壯一模一樣,最大限度的排除了桃喜同別個男人所生的可能。


    想了解的了解了,蘭猗道:“回去吧。”


    甜喜舍不得侄兒,看了又看,忽然想起什麽,從隨身攜帶的一個小包袱裏摸出個撥浪鼓遞給小男孩。


    丁福來不想要,他不想這孩子再與田家有任何牽連,他一廂情願的認為這孩子就是自己的,所以又是一躲。


    甜喜來了脾氣,往前一撲,想抱侄兒,不料裙子刮在案板邊緣的一個釘子上,刺啦!她低頭一看,哎呀一聲,裙子破了,很長的一道口子,這樣穿出去怎麽見人。


    秋落同時看見了,也哎呀一聲:“裙子破了。”


    丁福來伸長脖子往這裏看,果然是刮破了。


    本來就給他氣壞的甜喜,此時更怒了,指著他厲聲道:“你賠我裙子!”


    秋落正想說“不如買一條吧”,突然閉口不言了,看甜喜的陣勢,再看看丁福來的樣子,秋落壞壞一笑,不如看一場熱鬧。


    丁福來自感理屈,歪著腦袋道:“賠就賠。”


    秋落噗嗤笑了,還以為他能抵賴呢,至少掙紮一會子,沒曾想這麽輕易投降。


    甜喜也不知該說什麽了,就瞪著一雙杏眼看著丁福來。


    丁福來從衣架上隨手扯下一條裙子甩給甜喜:“這是新裁製的,賠給你。”


    甜喜接住裙子愣愣的。


    這時丁福來將小男孩放下,取過針線笸籮,蹲在甜喜腳邊道:“縫一縫還能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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