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的花園非常之大,占地足有十幾畝,是依著地勢而建的,中間是一片海子,往外延伸,亭台樓榭小橋流水假山草地花圃應有盡有,最外層是柳林竹林鬆柏林,因為大,這種澆花井不下七八個。


    妙嫦同老夫人麵前是一處芍藥圃,花匠已經把枯枝敗葉收拾幹淨,春風一吹,花圃內的土幹了,花匠便澆了些水。


    老夫人看看那口井,踟躕一陣,最後慢慢踱步過去,伸頭往井裏看了看道:“這片芍藥圃不知是誰管的,這節氣澆水有什麽用呢,回頭來個倒春寒,一上凍,恐把花根都凍壞了,再說也不能把水都用盡了,瞧瞧,井底的石頭都露出來了。”


    她一邊嘮叨一邊繼續看著,像是那井裏有什麽稀罕物。


    妙嫦走近了,也看了過去,這隻不過是一個人的習慣動作,就像有人無緣無故的仰頭望天,其他人也會隨著去望,望天的人越來越多,最後發現天上什麽都沒有。


    隻是妙嫦頭剛伸出去,連井水都沒看見呢,母親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不知是太過了解母親的個性,還是因為自己犯錯在先,總之她驚慌的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和藹一笑:“當心。”


    妙嫦懸著的心噗通落了下來,反手挽住母親:“您也是。”


    老夫人嗯了聲,攙著妙嫦道:“走罷,咱們娘們往別處看看。”


    妙嫦就隨著她繼續走,北國之地,春日多風沙,兩個人走到另外一處月季花圃,眼下月季都給從根部剪掉了枝條,背風向陽處的已經從根底冒出了一點點新芽,於附近又有一口井。


    老夫人心事重重的盯著那口井,眉頭擰緊,最後還是走了過去,又是伸長脖子朝裏麵看,又是那樣人老了容易嘮叨似的自言自語:“這口井的水怎麽這麽渾濁呢?”


    妙嫦卻沒有再次好奇的去看,隻道:“風把沙子刮進去了罷。”


    老夫人回頭看著等候在原地的女兒,點頭同意:“那蘇軾有詩曰,不得春風花不開,花開又被風吹落,你說春天刮風可真是惱人,可是春風不刮楊柳不發,真真是沒奈何了。”


    說完回到妙嫦身邊,又往前頭指著:“那裏有個蓮池,這節氣蓮花是不能發的,但那水裏經常落些稀奇古怪的鳥雀,走,咱們去看看。”


    母女兩個來到蓮池邊上,鳥雀沒看見,卻見池子裏枯萎的水草隨風搖曳,且發出嗚咽之聲,妙嫦突然心煩意亂,看母親道:“娘平素就在房裏誦經念佛,今個卻是好興致。”


    老夫人臉上浮現一層尷尬的神色,抬手理了理妙嫦額前給風吹亂的頭發,不經意觸到女兒凝脂般的肌膚,笑眯眯道:“媚嫦更多的地方像你爹,你更多的地方像我,所以娘不喜歡你妹妹那性子,瘋瘋癲癲的,與你弟弟如出一轍,娘喜歡你,沉靜,遇事沉穩。”


    妙嫦莞爾一笑,亮麗的陽光下臉上不見一絲細紋,巴掌大的小臉配上精致的五官,難怪那沈蓬庵君子般的人物,也還是給她傾倒,她一笑而是如嬌花臨水,蒙蒙的眼底起了一點點霧氣,柔聲道:“女兒不及娘,至少不及娘處事的淩厲。”


    老夫人心頭一顫,不知這是不是女兒對她的敲打,也不接著說下去,指著蓮池上的浮橋道:“走。”


    既是浮橋,走路就不穩,妙嫦身子虛弱,左搖右晃,老夫人扶著她道:“當初建這個橋的時候都是你弟弟的主意,說浮橋配蓮花,更富風雅,瞧瞧走路都難。”


    窄窄的木板用繩索係著,走路當然不穩,妙嫦心驚膽戰還是道:“大概弟弟覺著娘你不經常出來,他是有功夫在身的,他走在這上麵定是如履平地,娘啊我有點暈,咱們下去吧。”


    老夫人正凝神看著蓮池,估摸著這誰能不能淹死一個人,聽女兒這樣一說,猛然想起妙嫦小時候膽子小,時不時的給媚嫦嚇得大呼小叫,也時不時的找她告狀,她突地心頭一軟,這是自己的孩兒,懷胎十月所生,然後就一天天看著她長大。


    蓮池隨風吹來涼意,吹入老夫人眼裏,她偷偷抹了下淚,挽著妙嫦的胳膊道:“既然你害怕咱們就離開這裏。”


    下了浮橋,妙嫦本就身子孱弱,更兼懷了身孕,是以有點累,而肋下還有岔氣的感覺,環顧風卷殘葉枯草的園子對母親道:“娘啊,咱們回去吧。”


    老夫人顯然有些猶豫,想堅持又恐女兒生疑,於是點了頭:“我這裏也是累得不行,都怪平素太少出來的緣故,你看看你妹妹,成日的跑跑顛顛生龍活虎的,雖然我不喜歡女兒家那個樣子,到底還是有個好身板,就是你那弟妹狐氏,人家也比你這身子骨強健,所以娘老了上了歲數,這輩子也就這個樣子了,反倒是你,沒事多出來走走。”


    躲在漏月庵修行這不是母親的主意麽,反對她這個寡婦到處走不也是母親麽,今天的母親有點古怪,妙嫦心頭突突狂跳,隱隱的不安已經變成惶恐,也還是乖順的道:“女兒聽娘的,以後多出來走動就是,說起狐氏,我狠喜歡她,心地善良又聰明,還能講些古記兒逗人開心。”


    提及蘭猗,老夫人瞬間想起那日在上房想打蘭猗的事,也就接著想起妙嫦懷孕沈錢氏找上門的事,縱使自己能夠把此事在侯府壓下,看那沈錢氏一副嘴大舌長的市井婦人樣,恐不出幾日,女兒的醜事便傳遍整個京城,然後,將來公輸拓打敗宇文佑禦極做了皇帝,從此公輸家這個皇族便有了這樁抹也抹不去的醜聞,天家威儀何在?


    老夫人狠了狠心,帶著女兒原路返回,又到了最先看見的那口井前,她又伸長脖子看,突然驚訝道:“天啊,裏麵怎麽有個人?”


    妙嫦不知底裏,奇怪井裏怎會有人,畢竟以老夫人這樣的年紀很難讓人料到她會撒謊,且她們是母女,骨肉相連,血脈相親,妙嫦剛剛的防範心理一瞬間歸零,緊幾步趕到井前,沒等看呢,老夫人一把揪住她的衣裳,哽咽著道:“好孩子,別怪娘狠心,下輩子娘再償還虧欠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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