賓主濟濟一堂,淨塵的突然闖入讓老夫人怫然不悅,將手中的筷子啪嗒撂在桌子上道:“一個修佛之人,跑跑顛顛,成何體統。”


    陪在她下首的修箬見淨塵臉色煞白,知道定是出了大事,忙接過老夫人的話問淨塵:“出了什麽事?”


    淨塵跑的急,氣喘籲籲道:“居士她,突然昏厥。”


    老夫人霍然而起:“怎麽會?”


    淨塵咽了口唾沫緩口氣道:“小尼也不知道為何,方才居士在院子裏散步,突然就倒在了地上。”


    老夫人拔腿就走,修箬那裏眼珠子咕嚕一下,有了其他想法,於是攔住老夫人道:“你這腿腳走到漏月庵不知幾時,另外你去了也沒用,莫若讓少夫人去吧,好歹少夫人會診病。”


    蘭猗那廂已經站起,寬慰老夫人道:“您老也別著急,昏迷而已,不會致命,容媳婦去看看。”


    公輸措與鄭氏兩兩相望,他給鄭氏使個眼色,鄭氏立馬道:“我陪弟妹去。”


    修箬阻攔著:“大奶奶不必去了,人多反倒叨擾到大小姐。”


    鄭氏豈肯罷休:“我還是去吧,關鍵時刻還能搭把手。”


    修箬不好過分幹涉,無奈下偷著扯了下老夫人的衣袖,老夫人會意,立即怒道:“你就是個多事的,留在這裏陪四姑娘吃飯不好麽,你以為去打架嗎,人多勢眾,行了,就蘭猗一個人去,剩下的人,繼續吃飯。”


    媚嫦已經竄了出去:“我陪嫂嫂去看姐姐。”


    作為妹妹看姐姐倒也無可厚非,可是這姑娘心直口快,修箬看了看老夫人,兩個人幾十年相處,連彼此的呼吸都能輕鬆的辯駁出來,老夫人再次明白了修箬的用意,狠狠的瞪了媚嫦一眼:“你也不準去,卿丫頭未出閣時就同你相好,你留下來陪著她。”


    繡卿性情孤傲,成親後變通了不少,她的個性剛好與鄭氏相反,鄭氏的聰明體現在臉上,她的聰明暗藏在心裏,看老夫人喝止了一個又一個,知道漏月庵那裏不方便,於是過去拉著媚嫦回到位子上坐下:“二嫂可是個神醫,她去大姐姐便不會有事。”


    媚嫦擔心妙嫦是其一,更多是好奇,見母親冷著臉,她不好堅持,偷著朝母親吐了下舌頭扮個鬼臉,繡卿咯咯一笑拍了下她的臉蛋。


    漏月庵對男人是禁地,所以即使公輸拓、公輸撼等兄弟著急妙嫦,也隻能老老實實的吃飯等候蘭猗的消息。


    而蘭猗隻要秋落陪著,淨塵引路,急急忙忙的來到漏月庵時,妙嫦仍舊未蘇醒,淨凡急的快哭,跪在妙嫦的榻前一聲聲喚著居士,見蘭猗到,她也曉得蘭猗懂醫術,念了句阿彌陀佛把蘭猗請到妙嫦跟前。


    蘭猗看了看妙嫦的臉色,倒是很平常,曉得她並非犯了什麽急症,搶救突然昏厥的人,最簡單的便是掐人中穴,可是人中穴在臉上,蘭猗怕自己指甲尖利一旦妙嫦突然掙紮破了她的皮膚,於是管淨凡要了根縫衣針,在妙嫦手指肚上刺了下,管用,妙嫦輕輕呼出一口氣悠悠醒來,蘭猗趁機扣住了她的脈搏,突然,蘭猗的手抖了下,臉色更是如同霜降。


    妙嫦睜眼見是她,習慣的念了句阿彌陀佛道:“成日的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身子骨越來越不爭氣,走幾步路就暈了。”


    蘭猗已經慢慢的恢複了神情,以探尋的口氣問:“大姐姐以前沒有昏厥過?”


    妙嫦認真的想了想:“似乎,這是第一次。”


    蘭猗眼底有種不安,極力掩飾道:“除了突然昏厥,大姐姐身子其他地方可有覺著不妥?”


    妙嫦已經給淨凡扶著倚在大迎枕上,白得毫無血色的臉上浮著一縷稀薄的柔情,蘭猗不知她這柔情是針對誰的,但知道她應該多少明白自己到底出了什麽事,聽妙嫦有氣無力道:“無一處不好,就是有點虛弱,大抵,我不是個合格的出家人,經常素食,身子才會無力。”


    蘭猗覺著她這句“我不是個合格的出家人”暗示著什麽,聽她的語氣裏雖然輕鬆,卻是那種輕到沒有根底,手足無措的輕,仿佛一隻斷了線的風箏,想依附於誰,俯首一看,沒有誰可以讓自己能夠依附,蘭猗的心突然揪緊,同是女人,她可憐妙嫦的遭遇,又擔心妙嫦的處境,所以有些事不得不說,轉頭對秋落道:“你先出去。”


    秋落屈膝施禮,後轉身出了禪房。


    蘭猗又看看淨凡淨塵:“也麻煩二位師父出去。”


    淨凡想走,淨塵耿直道:“我留下照顧居士。”


    蘭猗知道這是在漏月庵,這兩個小尼是妙嫦的婢女,於是看去妙嫦。


    妙嫦抬抬手:“出去罷。”


    淨塵也出去了,聽禪房的門吱呀關上,蘭猗重新給妙嫦把了把脈,她似乎更比當事人緊張,慢吞吞道:“大姐姐,你,應該是有了身孕。”


    妙嫦驀地對上她的目光,稍後緩緩移開,也不知窗戶那裏有什麽,專注的看了半晌,最後緩緩的合上眼皮,疲乏的歪在大迎枕上。


    蘭猗以為,這對於類如出家人的妙嫦無異於晴天霹靂,見她如此鎮定,應該是早就知道。


    妙嫦不言語,蘭猗也不知該說什麽,懷孕對於其他已婚女人或許是天大的喜事,但對於妙嫦,便是喜憂參半,亦或者是厄運也說不定。


    屋子裏一靜,蘭猗能聽見妙嫦輕微的呼吸,看見她的手不自覺的移到腹部,就那樣貼著,她那經年累月枯幹如死灰的雙眸裏泛著母愛的光彩,許久許久,妙嫦終於開口:“你準備告訴母親?”


    聽她的語氣,蘭猗知道這句問其實是她心裏所擔憂的,眾所周知老夫人重視公輸家族的顏麵更勝於她的性命,縱使妙嫦不算個地道的出家人,至少還是個寡婦,寡婦懷孕,當是與男人私通的結果,按律,先墮胎後幽閉,按照民間慣用的懲罰例子,差不多是沉井,這是人命關天的大事,更何況還涉及到兩條人命,蘭猗很是篤定道:“我不會告訴婆婆,但你這孩子會越來越大,婆婆遲早會知道的。”


    妙嫦又開始沉默,撫在腹部的手一點點攥緊,不知是害怕還是想為某件事努力。


    禪房幽暗,更兼外頭多是鬆柏,遮蔽著本就不敞亮的窗戶,蘭猗感覺有點冷,忽然想起老夫人那裏還在等著自己的消息,若自己一直不回去,怕老夫人使別人來打聽,於是站起往外走,妙嫦以為她要離開,突然喊道:“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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