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既以公輸拓為尊,客院便建在二房這邊的西跨院,房屋少說也有十幾間,管事是賬房先生李財的女人,人稱李嫂子,三十八九不到四十的年紀,粗手大腳,與精幹瘦小的李財形成鮮明對比。


    李嫂子嗓門也大,嫣紅來時恰巧遇到她指使幾個婆子在拾撿院子裏給風刮來的樹葉,嫣紅恭敬的喊了聲嫂子,問雙喜在哪裏。


    大冷天的,李嫂子擼起袖子,嫌那些婆子笨手笨腳,親自動手,十指為耙,俯身劃拉著樹葉,一會子歸攏成一堆,聽嫣紅問她話,頭也不抬的道:“雙喜這會子可沒時間陪你頑,劉家那麽多人她自己伺候著,忙的腳不沾地,我正想同老夫人要個人來臨時差使呢。”


    嫣紅有準備,拍拍腋下的花包袱道:“我不是來找雙喜頑,我是來給她送雙鞋。”


    李嫂子將樹葉子收進簸箕裏,直起腰來道:“既是好事,那快去罷,但雙喜具體在哪兒個房中我不知道,你自己找一找。”


    嫣紅謝了,轉身想走,又給李嫂子喊住:“別冒冒失失的逐個房裏竄。”


    嫣紅嫵媚一笑:“嫂子不放心帶我去。”


    李嫂子將包頭的帕子緊了緊,朝她吐了口濃濃的唾沫:“少跟我使那狐媚子,老娘我可不吃你那一套。”揮揮手讓嫣紅自己去找人,又朝門口喊:“老聾子你死哪去了,還不趕緊出來幫忙,眼瞅著大日子到了,闔府上下就咱們這裏還沒拾掇幹淨,等老太太怪罪下來,甭說老娘不替你們擔戴。”


    想想那個說話慢條斯理的李財,看看這個粗門大嗓的李嫂子,嫣紅噗嗤笑出聲來,這兩口子還真般配,彼此互補。


    待到了幾間客房門口,正愁該尋個誰打聽雙喜在哪屋落腳,偏巧雙喜就端著茶水盤子出來了,見是她,先發頓牢騷:“你還有工夫閑逛,我這裏快累斷腿了,這屋裏要茶,那屋裏要茶點,等劉家人走後,我非得找李嫂子告假歇幾天不可。”


    雙喜長的胖乎乎,憨厚樸實,嫣紅聽她嚷嚷著,忙噓了聲:“別給劉家人聽見,我這會子沒事,可以幫你。”


    雙喜就朝她大鞠躬:“姐姐可真是救苦救難的活菩薩。”


    兩個人來到茶水間,雙喜一屁股坐在木頭長凳上想歇歇腿腳,問嫣紅:“你怎麽來了?你家姑娘忙著出嫁,你不在她身邊伺候著。”


    嫣紅把腋下的花包袱放在腿上,打開,拿出一雙新做的繡鞋道:“前次你說你不會做鞋,我瞅著晚上我們姑娘睡下了,緊趕慢趕的給你做了雙鞋。”


    垂頭看看雙喜的大腳:“好像小了些,回頭我再給你重新做一雙。”


    方想將鞋收入包袱,雙喜一把搶了過去:“沒事,穿幾回就撐大了。”


    嫣紅不舍也得舍了,想著自己來此還有樁大事,就道:“哪間是我們那姑爺的屋子,我去替你送茶水。”


    雙喜擺手道:“劉少爺方才我已經送過了。”


    嫣紅湊到她跟前嘻嘻笑道:“再送一次吧,聽說我們那姑爺子身材魁偉氣器宇軒昂,端的是玉樹臨風,我想先睹為快。”


    雙喜正用拳頭捶著腿,聽她一言,差點驚到從木頭凳上跌下來,手扶著嫣紅想笑卻笑不出的樣子:“你家姑爺若是玉樹臨風,我就傾國傾城了。”


    嫣紅心裏已經明白了八九,瞅著茶水間隻她們兩個,拉著雙喜認真道:“你給我仔仔細細的說了,我家姑爺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雙喜拙嘴笨舌,描述不明白,索性拉著嫣紅出了茶水間,以給劉勳續茶為由來到劉勳住的屋前頭,剛好那劉勳同個年紀相仿的公子出來,嫣紅觀那公子眉清目秀身子高挑,長長的鴉青色羽緞鬥篷把他襯得更加出眾,行一步真真如玉樹臨風,風致萬千,千言萬語都說不盡他的俊秀,嫣紅手一指:“那高高的,可是我家姑爺?”


    雙喜將她的手往下按,於此就對上劉勳:“那矮矮的,才是你家姑爺,那高高的,是劉少爺的堂兄,似乎叫劉敏,因劉少爺最近考試,他是來伴讀的。”


    嫣紅的目光落在劉勳身上時,禁不住喊了句:“我的老天!”


    何止個子矮,樣貌也不濟,與繡卿根本不般配,她都替繡卿欲哭無淚了。


    這時那劉敏正與劉勳說笑:“不如拜堂我也替你罷。”


    前邊的話嫣紅神思恍惚中沒聽真切,因為劉勳膽子小,考試前非常緊張,劉敏就過來陪他,今個把劉敏再次找來,是要劉敏陪他去見公輸拓,馬上成親了,公輸拓有些話要交代,為的當然是堂妹繡卿,怕繡卿嫁到荊楚給劉勳欺負。


    嫣紅把話聽了半截,回來如實稟報給繡卿。


    聽聞自己的未來夫婿是那樣的不堪,繡卿拿著帕子的手咚的捶在炕幾上:“我死也不嫁!”


    張嬤嬤抓起的她的手用嘴噗噗吹著,她奶大的,視如己出,勸道:“這可由不得你,吉日定了,大禮過了,嫁妝也抬過去了,一切都已成定局。”


    繡卿偏腿下了炕:“我去找二嬸子。”


    老夫人做主的事,當然得需要找她說說。


    張嬤嬤一把抓住繡卿的胳膊:“找誰也沒用,悔婚,你以什麽由頭呢,什麽由頭都沒有就是賴婚,劉家還不得把咱們告到衙門。”


    左右不是,繡卿急得快哭:”我死也不嫁那樣的男人。”


    張嬤嬤將她攬入懷裏哄著:“柳河沿那邊有個朱員外,續娶的是孫家女兒,那姑娘聽說自己嫁的男人又老又醜,上轎前一根繩子吊死了,那朱員外真不含糊,用轎子把個死人抬回了家,直接葬在朱家老墳,你死了,劉家一樣把你抬回去葬在劉家祖墳,你還是劉家少爺的女人。”


    繡卿咬著帕子克製住哭,咬牙道:“您的意思,我非得嫁了。”


    張嬤嬤長籲短歎:“沒法子,除非死的是劉少爺,依著咱們侯爺的脾氣,他斷不會要你嫁過去守寡,之前有人給漏月庵那位說人家,二太太反對,侯爺卻答應了,可是劉少爺活蹦亂跳的呢,所以我的好姑娘,還是擦幹眼淚等著做新娘子罷。”


    她是好心相勸,卻不成想一番話讓繡卿陡然而生出一個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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