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慕笙又陪我去省城看了楊女士,她的病情得到了有效的維持,基本不哭不鬧不自殘,但依然認不出我來。我想這樣也好,免得她見了我又生氣。


    醫院的條件非常好,和療養院差不多,所以,她在這裏治療,我也很放心。


    大概這就是我們母女之間的緣分吧,隻有她認不出我時,才可以衝我笑一笑。


    我們又去看了夏文珊的父母,周綺萍和夏銘衍見到我恢複如初,都很高興,說有種女兒重新又回來的感覺。


    周綺萍還提議,讓我考慮一下做她的幹女兒,其實與她第一麵的那種親切感,就讓我感覺到我們之間天賜的機緣,於是我欣然同意。


    然後,周綺萍從房間裏拿出來一個小方盒子,交給了我和阮慕笙。


    “媽,這是什麽?”阮慕笙奇怪地問。


    周綺萍看了看我和阮慕笙,“這是文珊的東西,既然小愛已經是我的女兒,我覺得還是交給你們為好。”


    夏文珊的遺物都在那場大火中化為灰燼,大概這件是她唯一保存下來的了吧?


    我見阮慕笙有些遲疑,我明白他是擔心我忌諱,於是我起身雙手接過,然後交給阮慕笙,“文珊的東西,我們應該好好保存。”


    雖然不知裏麵是什麽,但我覺得我應該這麽做。況且,經曆了這場生死,我覺得我與阮慕笙已經緊緊聯結在一起,不再害怕什麽了。


    回到家後,我對阮慕笙說:“打開看看吧。”


    阮慕笙接過後又放下,“不看了,讓它成為永遠的秘密吧。”


    我拿起這個古香古色的盒子,發現上麵的鎖已經壞掉,無法用鑰匙打開,於是取來剪刀,小心地沿著盒子的邊緣向外輕輕撬起,盒子被打開。


    裏麵隻有一個日記本,靜靜地躺著,仿佛像一本失傳了很久的秘籍,等待著誰去開啟。


    日記本的封麵是一個典雅的圖案,裏麵的紙有些微微泛黃。


    我把日記本遞給阮慕笙,起身準備離開,夏文珊的遺物,應該讓他一個人看,在他們的世界裏,我是個外人。


    不想我才剛剛站起來,就被阮慕笙撈回,深邃的眸子對著我,“我們一起。”


    日記本被翻開,扉頁上寫著一句古詩,“江楓漁火對愁眠”,是唐朝詩人張繼在《楓橋夜泊》裏的第二句,字跡娟秀。


    “這是她的字嗎?”我問。


    “嗯。”他答。


    “她喜歡這首詩嗎?”我又問。


    阮慕笙茫然地搖頭。


    繼續往後翻,是細密的小字日記。


    某年某月某日,晴。他的生日快到了,我遠遠地看著他,心裏的那句最普通的“生日快樂”都顯得很沉重,更別說握在手裏已經被汗水浸濕的禮物了。猶豫得太久,到了飛的時間,辛辛苦苦為他選的瑞士軍刀鎖進了我的抽屜。


    “後來她送給你了嗎?那把瑞士軍刀。”我問。


    阮慕笙搖頭,繼續向後翻。


    某年某月某日,暴雨。窗外的雨還在下,越來越大。如果這雨一直持續下去,航班無法降落,而這雨來得這麽突然,會不會有危險?不會,這不算什麽,應該相信他,他必須安全。


    “這是你在飛機上遇到暴雨了?”我問。


    阮慕笙一臉茫然,“我沒有印象了。”


    ……


    倒數第二篇。


    某年五月某五日,陰。別了,我最愛的。明天我就要嫁給別人,今天最後一次想你。


    他對我很好,很愛我,我從此要和他相守終生。如果不是先遇到你,我想我會愛上他。


    上天不許我們在一起,為什麽偏偏又讓我遇見你?


    從你的眼神裏,我看得出,你也是愛我的,但我們今生無緣,恨不相逢未娶時。


    在心底默默祝福你吧,你的好,我永遠珍藏。


    愛你,江楓!


    這篇日記的日期是五月五日,而阮慕笙和夏文珊的結婚紀念日是五月六日,這日子我記得很清楚,當天他還特意找了我去碧袖重溫舊夢的。


    但上麵說的已經很清楚了,夏文珊愛的人叫江楓,隻是因為她遇到他時,他已經結婚,他們相愛,卻無法在一起。


    難怪扉頁上寫了那句“江楓漁火對愁眠”,原來那句詩裏包含了她愛的人的名字,真是愛屋及烏啊。


    而阮慕笙,隻是夏文珊筆下的別人,明天就要和她結婚的別人。


    看到這裏,我發現阮慕笙的手在抖。


    他愛了多年的女人,心裏卻裝著別人,雖然從夏文珊的日記裏可以看出,她與那個叫江楓的男人一直保持著應有的距離,他們隻是為情所困,但心靈的歸屬是不言而喻的。


    難怪阮慕笙曾經說過,夏文珊對他總是淡淡的,就連在床上都是如此,從不主動索取,隻有被動的接受。


    女人心裏如果愛著一個男人,永遠無法與別的男人盡情地翻雲覆雨。


    阮慕笙心裏的失落可想而知,她苦苦想了三年的女人,竟然從來沒有愛過他,這是何等殘忍的事實!


    最後一篇。


    六月.四日。園林設計本來也是我的理想,隻因你擱淺,現在夢也該結束了。


    本來決定蜜月歸來後要辭職的,但今天接到通知,要我飛明海到北京的航線,天哪,我又可以跟你同飛了。


    我突然沒有勇氣辭職了,怎麽辦?好矛盾。


    我不想對不起他,但又太渴望與你同飛。和你在一起,靈魂就會舞起來。


    這篇日記的日期是六月.四日,“六六空難”的前兩天,剛剛度蜜月歸來,夏文珊回了一次娘家,寫下了她人生的是絕筆,兩天之後,她便墜入靜月灣海域。


    日記本滑落在地,我去握阮慕笙的手,卻發現他的手冰涼。


    “慕笙!”


    “沒事!”他的聲音很輕,卻有些抖。


    “你認識江楓嗎?”我小心翼翼地問。


    “嗯,一名機長。”阮慕笙起身來到陽台,放眼遙遠的海麵。


    我跟過來,站在他的身邊,“是那次空難中的英雄機長嗎?”


    我清楚地記得,“六六空難”中的機長是被譽為英雄的,因為他最後關頭的果斷抉擇,使明海避免了一次巨大的災難。


    “是。”


    原來他就是江楓,夏文珊愛著的男人。


    這讓我突然想起了和阮慕笙分手那次之後做的一個夢,我夢見了他和夏文珊在一起,他看著夏文珊,而夏文珊卻眼望藍天上飛機的軌跡。


    原來她和阮慕笙在一起時,心裏想念的卻是江楓,江楓是一名機長,整天在藍天上飛,看到飛機的軌跡,讓她不自覺地想起了他。


    現在終於明白,夏文珊的父母將這個交給我們的原因了,她是想讓阮慕笙對夏文珊徹底死心,一心對我。


    而在沒有遇到我之前,他們不敢說,怕傷了阮慕笙的心。


    多麽善良的老人!


    阮慕笙將日記本拾起,點燃打火機,片刻,整本日記化為飛灰。


    他小心地將那些灰都收在盒子裏,拉起我向外走。


    靜月灣海灘。


    我們上了一艘快艇,直奔那片他遙望了三年的海域而來。


    到了以來,阮慕笙打開盒子,將飛灰灑入茫茫大海。


    “小愛,這三年以來,我一直在想,文珊從高空墜入海底的那一刻,是多麽的恐懼,一想到她一個人在冰涼的海水裏掙紮,我就心疼得要命。


    但現在我終於知道,她並不孤獨,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有她心愛的人在身邊,並且可以永遠和他在一起,她應該是幸福的吧。”


    我握住阮慕笙的手,“慕笙,文珊是幸福的,她有她愛的人,也有這麽愛她的人。”


    阮慕笙轉身擁住我,眸光斂處,深沉而溫柔,“這是我最後一次來看她,她有她的幸福,我放下了,以後,我隻愛你,我們兩個永遠在一起。”


    我羞澀地垂眸,伸出手他的胸前畫了一個圓圈,“是我們三個。”


    “三個?”阮慕笙的表情由驚訝轉為驚喜,手放在我的肚子,“什麽時候的事?”


    “今早才確認,還沒來得及告訴你。”


    阮慕笙一下將我抱起來,一連在甲板上轉起了幾圈,興奮之情溢於言表,“我的調理水平果然高,這麽快就讓自己當上爸爸了!”


    “誒,你輕點!懷孕期間不能再這樣沒輕沒重了。”我急忙製止他。


    “對,我有點激動了。”他被點醒,連忙將我放下。


    “你平時很高冷的,今天怎麽走下神壇了?”我輕捶了一下他。


    他捧起我的臉,漂亮的雙眸裏是化不開的深情,“小愛,我要和你擁有一個很長很長的未來,直到攜手走完這一生,彼此溫暖,互不辜負。”


    傷痛會改變一個人,但愛最終總會讓我們找回最初的自己。不要問我到底愛你什麽,其實我隻是愛上了和你在一起時自己的樣子。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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