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了田書芳,我一個人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不想回家麵對楊女士的數落,更不知道自己該去什麽地方。


    我果真像丁銳說得那麽不堪嗎?這幾年來,原來他一直像對待寵物那樣養著我,敢情在他看來,我就是個騙吃騙喝騙感情的附屬品,難怪他把財產都據為己有而毫無羞愧之色呢。


    仔細想想,他說得也不無道理,離開了他,準確地說,是離開了男人的供養,我連自己都養活不了,眼前的事實也恰恰說明了這一切。


    田書芳和雅晴的話如出一轍,以前我曾經認為這樣的言論幼稚可笑,可今天想來,卻越來越覺得是真理。


    這段時間真的好累,不斷地被拒絕,不斷地受挫,我二十七年的人生裏,全部的挫敗都集中在了這裏。


    我好想放縱一回,可是我很快就發現,就連這樣的資本,我都沒有。


    夜色降臨,街道閃爍,不知不覺中,我又鬼使神差地來到了魅影酒吧的門口。


    這次與前兩次都不同,或許是我的身份變了,或許是心境變了,看著門前那彩色跳動的光影,我竟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覺。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來這裏,大概我是真的沒有其他地方可去,但今天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再進去了。


    我悄悄地躲在牆角,不讓任何人發現我的身形,眼睛卻注視著所有進進出出的人。


    我問自己:我在等阮慕笙嗎?可是等他做什麽呢?兩個人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早已沒有。


    腿站酸了,我從包裏將沒投遞的簡曆拿出來,放在隱蔽的台階處,坐了下來。


    片刻,我看到了那輛熟悉的黑色奔馳車穩穩地在門前停下,心不聽使喚地狂跳不已。


    心在動,身體卻沒有動。


    此刻,一種強烈的自卑忽然席卷我的全意識。


    我再也不是那個可以自信滿滿地買下他一夜的少婦了,我離了婚,灰頭土臉,身無分文,落魄之極,這副模樣出現在他麵前,無疑是來討飯的。


    就算真的有那麽一天,我寧可餓死,也不會向他伸手的,在他麵前出糗,還不如直接讓我死掉。


    雖然我在他心目中的形象並不完美,也可以說是狼狽不堪,但我相信,或許還是存在那麽一點點的美好,就為了那一點點,我絕對不會去破壞了。


    當我看到他從車裏走下來時,我發現自己是那樣的想他,於是我抓住這稍縱即逝的機會,能多看一眼是一眼,目不轉睛地盯著他,不漏掉一分一秒。


    誰讓以前他這麽看我來著?現在就算他還給我吧,反正他又不知道。


    我這樣安慰著自己,為自己找著可笑的借口,卻發現他轉身打開了後排的車門,一個風姿綽約的女人慢慢走下來,手裏還牽著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女孩。


    我突然覺得眼睛一辣,好像有什麽異物撞擊在了我的眼球上,而實際上,卻是我的臆想。


    小女孩把稚嫩的小手遞了上去,他立即將小手握住,臉上是滿滿的寵溺和大大的笑容。


    是啊,誰不喜歡自己的女兒呢?阮慕笙也不會例外,那麽冷漠的冰山臉,到了自己女兒跟前,同其他所有父親一樣,笑得像一朵燦爛無比的花。


    他們走到酒吧的正門時,距我其實隻有不到兩米的距離,隻不過我躲在一株高大的植物後麵,不會被人看見。


    透過葉片的縫隙,我看見阮慕笙俯下身,柔聲對那小女孩說:“讓媽媽先走。”然後他親自為小女孩的媽媽打開門。


    多麽恩愛溫馨的畫麵,多麽令人豔羨的家庭!


    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在門口,我才意識到,我真的看到了阮慕笙,非但如此,還看到了他的妻子和女兒。


    我從來沒問過阮慕笙的個人情況,隻知道他長我四年,今年三十一歲。


    從他的某種沉穩的氣質上來看,我猜他是結了婚的。果不其然,我的預感是準確的,隻是從小女孩的年齡來看,還屬於典型的早婚早育。


    那個女人不但美麗成熟,而且高貴優雅,用丁銳的話來說,她才是那種真正的大家閨秀,舉手投足之間都儀態萬千。


    我突然觸摸到了一種恥辱,那就是自己還存在於這裏。虧得自己一直對那晚的感覺念念不忘,其實那都是對他妻子的冒犯。


    我也不過是阮慕笙隨意翻過的一張牌,翻過了就成了昨日黃花。作為宏笙集團的總裁,恐怕他自己都不記得身後的黃花究竟有多少了。


    而我,卻一廂情願地認為自己有多麽的與眾不同,還特地跑來看人家,這不是純屬自作多情嗎?


    起身時發現眼前一片模糊,用手一抹,竟全是眼淚。


    我逃命似的離開了魅影酒吧,一口氣跑出很遠,直到我回頭張望時,再也看不到門前那刺眼的霓虹。


    我瘋了一樣對著夜空大笑,蕭小愛,你憑什麽難過?你連吃醋的資格都沒有。


    你照照鏡子,自己都成灰溜溜的醜小鴨、黃臉婆了,慘得不能再慘,這個樣子連自己都煩,誰還懶得看一眼?


    我坐上最後一班開往靜月灣的公交車,那是阮慕笙曾經帶我走過的那片海灘。


    夜晚的海灘上空無一人,我卻毫無畏懼,一個人頹廢到一定程度,便不再害怕,哪怕是死都不算什麽,還有什麽好擔心的呢?


    茫茫的海麵黑壓壓一片,偶爾翻上來的浪花齜著雪白的牙,像魔鬼猙獰的笑,我卻視而不見。


    海風吹過來,很涼,我卻一點都感覺不到冷,堅硬的礁石上,我獨自坐在黑暗裏,任憑海浪在我身旁呼嘯而來,再呼嘯而去。


    明海,這個生我養我的城市,平時我隻看到了它的美,它的明媚,卻從不曾知道,它還有這樣冷酷、殘忍的一麵。


    我不曾想過,有一個夜晚,我竟然一個人被丟棄在這片寂靜的海域裏,無論生死,無論悲歡,無人問津,自生自滅。


    我不禁想起了最最疼愛我的爸爸,小時候,我也曾像阮慕笙的女兒那樣,享盡父愛。


    因為楊女士對我近乎變態的苛刻,爸爸對我的偏愛要多一些,為了確保家庭和睦,爸爸會悄悄給我買些好吃的零食,並且讓我一並吃光再回去。


    那時,我覺得這個世界有爸爸就足夠了,然而老天隻給了我們二十年的父女緣分,便讓我們天人永隔。


    我好想他啊,真的好想,好想一直擁有他的寵愛,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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