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東祥的值房內給了柳新一種感覺,整潔!


    無比的整潔!


    博古架上的瓶瓶罐罐擺放得極為整齊,書架上的書籍文書也是棱角分明。書案桌椅幹淨得可以照亮人的模樣,且桌腳與椅腿對齊,給了柳新一種渾然一體般的感覺。


    原東祥此時正在整理自己的盆栽,那株文鬆被修剪成了一個完美的正三角,聽到腳步聲,原東祥轉頭看過來。


    “柳百戶來啦。”原東祥眼神示意柳新落座,而他則依舊擺弄著他的盆栽。


    柳新駐足原地沒有動彈,他看了一眼那整齊整潔無比的桌椅,覺得自己要是落座,可能就破壞了那種渾然一體,於是索性站在原地開口道:


    “不用了,來叨擾原千戶,主要是想千戶大人行個方便,我想重新看看養馬太監們的檔案,以及東廠這邊調查的卷宗!”


    柳新說完,略有些期待以及一絲不安的看著原東祥的背影。


    雖然柳新自覺已經和原東祥形成初步的默契,他們現在是合作的關係,但沒有了郡王在側,這種把握的感覺就淡了許多。


    原東祥沒有轉身,隻是輕聲道:“原來是這件事,小事罷了,你去找王掌班吧,我都吩咐過了。”


    這麽輕易就搞定了?


    柳新有些訝然地楞在原地,過了兩三秒才回過神,忙道:“謝過千戶!”


    原東祥站直身體,轉身,看了看門外的方向,發現那個站在門口,挺拔如鬆的年輕男子,笑著開口說道:“這都是小事,不用道謝。這裏沒別人,我就直說了。我看過你的情報,雖然不知道你怎麽和雍州郡王搭上的關係,但沒關係,我不在乎細節。我隻看重結果!劉立誠故意整你,想來你也能夠感受到,現在這個時候,不是他把你整倒就是你給他反擊,和我合作,絕對虧不了你的。我們東廠不需要功勞,隻需要把事情做好即可。如果你能幫助我查清這個案子的始末,最後的功勞,我可以都給你!”


    柳新露出受寵若驚的神色,連連道謝,原東祥的動作毫不掩飾,他就是看在雍州郡王的麵子上,他看門外的那一眼就是確定郡王的人在不在,就是因為郡王的人也在,因此他才會那麽好說話。柳新可不會認為能夠坐上原東祥位子的人會是一個善良的好人。


    原東祥的段位比起劉立誠要高得多,這是毋庸置疑的,柳新非常確信這一點。


    道了謝,柳新非常幹脆地離開了原東祥的值房,這位千戶很幹脆很直接,不過這也很符合柳新的性格,他也是個急性子。


    原東祥手持剪刀,走到值房的門口,目光看去,羅北就像一個沉默的跟班,機械地跟在柳新的身後,對於羅北而言,這隻是郡王給他的一個任務,完成即可,期間沒必要有太多的情感交流,因此顯得有些木訥。不過原東祥這位皇室的仆人,此刻的目光卻並沒有落在羅北的身上,而是深深的注視著柳新的背影,直到柳新的背影消失,他才收回目光,嘴角浮起一絲蘊含深意的笑容,緩緩轉身踱步回去。


    王掌班果然是收到了吩咐,東廠最詳盡的卷宗早就準備妥當,柳新來了還沒道出來意,王掌班就把這些東西拿了出來。而且還在一旁講解說明。這讓柳新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但很快又反應過來,這其實是背後有人的感覺。


    這也算是享受了一把官二代們的日常。


    有王掌班講解,又有詳盡的案宗,柳新第一次對於這個案子有了清晰的了解。


    案子起始於年初,有一個太監意外溺亡,原本這普通太監、宮女溺亡雖然不是常事,但也偶有發生,畢竟皇城也是一座城,城內有湖泊,河道,這些太監宮女不當值的時候也會去河邊踏踏青,賞賞景。但因為死的太監身份不一樣,加上那個時節天寒地凍地,雖然皇城內的河道人為化冰,不存在冰封的狀況,但也不是尋常人會去的。


    因此禦馬監這裏專門找人驗屍,結果就發現,那太監溺水前被人打暈了,脖頸處有一個印記。


    此事引起了一位禦馬監主事的注意,於是上報到了東廠,東廠這邊調查了好幾日,沒有絲毫線索,於是就不了了之了。雖然案宗一直都在,但東廠這裏實際已經放棄調查,等到時日一久,這就會變成一樁死案,最終被束之高閣。


    而就在柳新上任的前一天,禦馬監內又出現了命案,這一次明顯就是他殺。皇城之中出現他殺,這不是小事,東廠介入,錦衣衛也被調來協助調查,可惜依舊沒找到什麽實質性的線索。


    直到兩日後,第三個養馬太監被人殺害,陛下徹底大怒,下令錦衣衛介入此事,和東廠一起調查。結果在東廠和錦衣衛調查的當晚,又有兩名養馬太監中毒身亡,而這毒現在已經查到線索,來自於星宿派。


    前後死了五名太監,他們之間有明顯的共同點,都來自於江湖上的一個小門派禦馬宗,同時也是同一個秘術研究項目的成員,他們一共八人,幾乎同吃同住的在皇城內待了十幾年。


    早不出事晚不出事,恰好在他們研究的養馬秘術即將大成的時候出事,此刻再傻的人也能猜到,養馬太監們的死亡和那秘術有關。而這養馬秘術事關正陽國的國運,茲事體大,陛下已經不單單拘泥於尋找真凶,他要將這背後的所有幕後黑手都找出來並且清除掉。


    目前為止最大的嫌疑就是北蠻,因為養馬秘術的存在,對於北蠻來說是最致命的威脅。因此現在帝都城內,罕見的幾個北蠻商隊以及鴻臚寺內的北蠻使節都已經受到了嚴密的看管,他們都隻能龜縮在自己的客棧或者是鴻臚寺內,不得外出一步!


    看到這裏,柳新突然皺眉,北蠻人的嚴密看管是在那兩個太監被毒死的當夜就已經發生了,而自己遇襲是在次日,如果真的是北蠻的第十高手布和出手,那就說明他並沒有被看管起來,還是自由的。朝廷漏了一波北蠻人!


    柳新暫且將這個疑點放在一邊,繼續看著案宗。此案最重要的線索其實就是殺人的手法和毒藥,但手法都是常規的,看不出裏麵的門道,但能確定,此人在東廠和勇士營雙重的嚴密看守下依舊能夠殺人,至少是個大成境武者。這一點得到了東廠和錦衣衛的高度認可。


    而毒藥先前一直沒有線索,現在雖然知道來自於星宿派,但星宿派是南方門派,距離帝都實在太遠,找到了來源,似乎也很難繼續追查下去。


    關於毒藥還有一個線索,那就是調查初入皇城的人手。知道毒藥特性前,東廠把從年初開始進出皇城的記錄都找了出來,又結合這幾次案件的時間,篩選了日期。將那洋洋灑灑數萬次進出的記錄,縮減到了不到千次。


    但因為毒藥的特性被查出來,柳新知道這千次出入記錄又會被拓寬了。因為夢隕散是一種慢性毒藥,它可以分次分量地進行下毒,在布置藥引引發這種毒性之前,不論多大的劑量,都不會有任何異常。而一旦被藥引激發,按照這個中毒者體內毒物的積累程度,中毒者會陷入時間長短不一的昏迷,就像是陷入了夢境,然後在昏迷中悄然逝去。


    體內劑量越大,最後昏迷的時間越短,死亡越快。


    這是一種奇怪的毒,當初被調配出來,雖然有些奇異,但對於毒藥而言,有太多多餘的東西了。毒藥就是用來毒人的,無色無味不易察覺,然後一擊斃命就是最好的毒藥。


    但是夢隕散雖然不是最好的毒藥,但卻是用於皇城內毒人最適合的毒藥,原因隻有一個,就是它足夠冷門。冷門到大部分武者都不知道這種毒藥的存在。


    畢竟是皇城,不知藏了多少高手,用毒的宗師。尋常毒藥,就算是最頂級的,殺人於無形的毒藥,在皇城內也有可能被識破,甚至這個可能性非常的大。


    而夢隕散的冷門,導致知道的人很少,見識過的幾乎沒有。加之無色無味,沒有藥引也不會引發中毒,這是絕佳的能夠帶入皇城,並且使用的毒藥。


    因為是慢性毒藥,又非常冷門的關係,可能帶入毒藥的那個人,進入皇城的時間就變得不確定了起來。幾乎任何時候,進入皇城的人都有可能帶入那種毒藥。而不局限於那幾個養馬太監死亡的前後幾日。


    到了這裏,東廠調查的案宗就基本看完了,柳新能夠感受到東廠但求無過的本質。


    柳新緊接著又將那八個養馬太監的情報詳細看了一遍,他們八人都來自江湖一個小門派,禦馬宗。在禦馬監內十幾年,隻為了研究一種秘術,但八人是分開研究的,每個人都掌握著一部分的秘術,隻有所有人的秘術結合在一起,才是完整秘術。


    他們這十幾年裏無法進出皇城,隻有禦馬監的主事有權限將外麵的事情告知於他們。康陽帝曾經承諾,隻要他們將秘法研究出來,便讓他們離開皇城,與家人團聚。


    看到這裏,柳新心中腹誹,康陽帝這句話明顯有點侮辱人,但凡有點腦子都知道,皇帝是不可能放他們出去的,除非出去的是一捧白骨,那樣也能算是金口玉言。


    不過這八個太監也不傻,自然明白那隻是皇帝給他們畫的餅,因此他們隻是偶爾向禦馬監主事詢問他們家眷的情況,隻要知道了家人安好,他們也沒有出去的心思。


    看完案宗和這八個養馬太監的詳細情報,柳新捏了捏眉心,看向王掌班道:“我有一些想法,希望能替我轉述給原千戶!”


    因為雙方現在是合作關係,和東廠搞好關係也是一種不錯的選擇,關鍵是他現在有郡王作為靠山,不知道這靠山是否能一直靠下去,因此要分秒必爭。


    柳新能看出來,原東祥是個有能力的,和有能力的人合作是一件幸事,關鍵這個人還不求名利,隻求無過。嘿嘿,這樣一個有能力又不搶功勞的幫手,無論是誰都會喜歡與之合作的吧。


    當然這一切都要建立在,柳新身後有郡王這個靠山的前提下。畢竟原東祥是看在郡王的麵子上,才會這樣對待柳新的。


    王掌班驚訝地看著柳新,他越看越覺得柳新這個年輕人不簡單,上次隻是匆匆一見,他也沒有上心,這次一見,就覺得不同了。


    因此他也認真記下了柳新說的幾點內容,準備稍後就去稟報給原千戶。


    柳新提出了四點關鍵:


    第一,殺人的是大成境武者,最後兩個養馬太監被毒死的時候,皇城已經戒嚴,除非是上品大成境,否則不可能悄無聲息離開皇城。但凶手是上品大成境武者的可能性極小,如果有那實力,直接殺了,闖出皇城,直接逃離帝都都是能做到的,沒必要下毒!因此懷疑真凶,現在還在皇城內。目前皇城一直處於戒嚴狀態,此人是逃不掉的。


    第二,毒藥的來源暫且不論,但進出皇城的人,能夠合理地來到禦馬監附近的其實也不多。按照地點篩選,攜帶毒藥進入皇城的人,應該在禦馬監附近當值,這樣的地點並不多,隻有文華殿、勇士營營房以及南禦膳房。重點排查這三個區域內進出的人員即可。


    第三,禦馬監主事對外溝通八名養馬太監們的家屬,但根據錦衣衛這邊查到的線索,養馬太監們的家屬在外地生活並不好,本該有的俸祿也沒有及時發放到位,可以查一查這位禦馬監的主事。


    第四,最關鍵的一點是,禦馬監案真凶的最終目的是得到養馬的秘術,得到秘術之後,必須要運出皇城才行。雖然不知道秘術安置在什麽載體上,具體內容如何,但想來東廠是知道的,必然會做出相應的應對之法,避免外泄。這個時候,真凶最急迫的,其實是將秘法送出皇城。可以從這方麵入手,嚐試著進行引蛇出洞。


    王掌班聽完後,默默點頭,柳新分析得確實有些道理,是他們之前沒有想到的。因為東廠的注意力一直放在毒藥上,隻要查清楚毒藥的特性,其實就能找到接下來調查的重點。可惜毒藥的線索他們也才拿到沒多久,還沒進行分析。而柳新則是幫他們把接下來的重點調查方向給分析概括出來了。這樣的能力,是原千戶非常看重的。


    “對於第三點,我覺得我可以給出解釋。”王掌班道:“禦馬監的主事已經交代。除了剛進宮的那兩年,崔文琇崔公公就不再找人聯絡這八名養馬太監在外的家眷了。因為俸祿一直在如實發放,畢竟這是陛下親自看中的,禦馬監不敢做手腳。也因為如此,崔公公認為這八人反正出不去,又不可能和外界有聯絡,加上俸祿上他一直如實發放。想來外麵的這群家眷生活肯定不錯,便不再安排人打探。因此後麵這些年,崔公公每次都是隨口應付那八個養馬太監的。”


    柳新恍然,他隨即想到,既然俸祿一直在發放,但是婦孺們又沒有拿到這筆銀子,想來拿走俸祿的就是司燕青了,因為一直在領取俸祿,司燕青的下落似乎有了調查的方向。


    問清楚俸祿發放的情況,王掌班親自帶著柳新去找了一個負責管理俸祿賬簿的太監。但沒想到,八個養馬太監的俸祿已經有大半年沒有領取了,上一次領取,是在第一個太監死亡之前!


    在那太監死後,便沒人來支取養馬太監們的俸祿了。


    柳新詢問掌管賬簿的太監,想知道來領俸祿人的樣貌,但這太監卻隻記得是一個婦人,這些年都是她來領取,基本上是半年左右一次,因此有印象,但又不深刻。畢竟是太監,對於女人,他們缺乏興趣。而且因為領取俸祿憑借的是腰牌,因此這個婦人的名諱不知,無從查起。


    大半年沒來了,是因為巧合,還是與之後的案子有關?


    柳新越發覺得司燕青這個婦人是整個案子的關鍵,找到她,就能解開很多問題。


    王掌班也察覺到了這個女人的重要性,和柳新交換意見道:“這個婦人會不會和案子有關?”


    柳新笑著點了點頭:“應該有些關聯,但具體關聯多深就不得而知了。不過這也是一個重要的疑點,因為錦衣衛這邊查到的線索來看,這個婦人卷走了八個養馬太監這些年的全部俸祿。而外麵的殺手幾次三番地想要殺了養馬太監們的遺孀,目的很可能是掩蓋這個婦人。”


    王掌班臉色凝重地道:“這是一個很重要的線索,但這個方向錦衣衛已經在查了,東廠不太方便插手。”


    柳新擺擺手道:“回去告訴原千戶,我這裏查到了什麽,一定會及時和他聯係。”


    王掌班露出笑容,目光看向柳新時,已經將他當成半個自己人來看待了。


    柳新獲得了自己想要的情報,當即就離開了東廠。


    司燕青這個名字,其實是一個關鍵,但因為信息的來源問題,柳新無法和原東祥說明。而且他也是在埋伏一手,底牌不能一次性交底取出,利用在最恰當的時候,或許可以獲得更高的報酬。


    而今天重新看了那八個養馬太監的情報,柳新對於其中一人的興趣提升到了最高點,因為此人還活著!


    皇城門口,柳新遇到了焦急等待自己的程師兄,後者的眼神中,滿是焦急之色。


    柳新不著痕跡地給了程師兄一個眼色,讓他注意,別在身後那個木頭棒子一樣的羅北麵前暴露了什麽。但是想來程師兄經驗老道,臉上沒有任何異常,口中卻焦急說道:“柳百戶,不好了!吳百戶遇襲,重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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