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陽三十一年,北蠻草原


    十二月的冬雪就像是灰白的天穹壓在了地麵上,白雪覆蓋的草地上除了一茫茫的白......就是一茫茫的白......


    而在山海關外的雪地上,卻有冬日不可見的稀奇景象:


    連綿的軍帳連接一片,遠遠望去,竟有些像佛祖法相的頭頂肉髻,隻是這肉髻是平鋪了開來,四四方方的。


    一個麵容看上去不過三十出頭的年輕武將一襲戎裝,獨自站立在軍營一側的山坡上,雙目眺望,隻是不知道能從滿天的飛雪裏看到什麽......


    此時正值十二月寒冬,這本來不應該發生戰事的時節,正陽國卻傾盡全力,發兵三十萬進軍北蠻,可謂是舉國之力,意圖犁庭掃穴,徹底解決北蠻的腹心之患。


    此戰的起因,是正陽國皇帝旭陽病重,生命來到了盡頭。可諸位皇子他都並不如意,其中幾位有能力不是起兵謀反,就是被自己的兄弟陷害,甚至是殺死的。最後剩下的卻都是能力不足,無法守成之輩。因而旭陽帝隻能把最後的希望寄托於聰慧的幼子身上。


    可如今幼子畢竟年幼,方才十三歲,而北蠻漸漸勢大,近十年來屢犯邊關。甚至每一次邊關都是險之又險的方才守住,隨時可能出現破關之禍。


    恰逢旭陽帝病重,感覺自己剩下不多的時日,又有重臣勸誡北伐,方才咬牙下定決心,舉國之力出動。


    這一役如果能勝,自然是留給皇帝幼子一個安穩的江山,如果不能...反正國之將亡,皇帝也該有孤注一擲,死馬當活馬醫的決心才是...這就是那位重臣最後壓倒駱駝的最後一句話。


    於是乎,以金吾將軍,五軍都督府中軍都督柳新為主;東廠提督,掌印太監米雨鬆為輔的右軍。


    龍虎將軍,五軍都督府北軍都督上官霸為主;鎮國將軍,五軍都督府南軍都督杜元晉為輔的左軍。


    旭陽帝親自坐鎮,驃騎將軍,五軍都督府西軍都督左長玉為輔的中軍。


    以三路進發,徐徐壓進的態勢,分別從偏關,居庸關,山海關進入北蠻草原,北蠻三大部落倉促迎擊,但在正式開戰前,旺古部卻突然反水,旺古部王子率本部以及附屬部落的十五萬兵馬投降正陽國。王子本人更是親入旭陽帝中軍大帳乞降,因此得到旭陽帝的重用,編入中軍。


    此消息被旭陽帝快馬傳遍三軍,一時間,三軍振奮!


    北蠻亡,正陽興的六字箴言開始在軍中廣泛流傳,這個時候已經沒有人認為正陽國此戰會敗!


    ......


    正陽國右軍,統帥大營。


    正陽國金吾將軍柳新是正陽國曆史上最年輕的五軍都督府都督,執掌一方兵權,是妥妥的大佬人物。


    雖然年輕,如今也不過剛過不惑的年紀,但他的履曆卻極為震撼人心。


    二十歲出頭進入錦衣衛,先是破了一件極為棘手的案子,涉及北蠻在帝都內的一支密諜組織,由此進入皇帝的眼簾。此後又破了正陽朝天價稅銀案,平步青雲,成為了錦衣衛高層之一。


    隨後又解決了梁山詔安,剿滅山匪等活動,積累軍功。一直到南海之亂爆發,率錦衣衛潛入南海諸省,一番行動,延緩了南海動亂的發動時間,讓朝廷有了反應的間隙,不至於傷了根基。後來南北兩朝分治,柳新率軍多次擊敗南軍,又獲得軍功。待南海之亂徹底平息,論功行賞時,柳新直接官拜五軍都督府都督一職,此時的他還不到三十歲,但朝中上下卻沒有多少反對的聲音。


    隨後國內武林發生異變,柳新率軍鎮壓,柳新展露了他超於常人的武勇,亂軍之中直取敵酋首級,以極快的速度平息了這場武林動亂。


    再後來,正陽沿海遭遇海寇襲擊,正在不勝其擾之時,北蠻再次叩關。彼時,正陽的兩大軍方支柱拓跋雲漢和朱廣孝已經不在。年輕的軍方將領經驗不足,一時間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


    於是正陽國勉強熬過了幾年兩頭戰局都陷入糜爛的尷尬境地,到了今年,旭陽帝因為病重,方才下定決心,不顧一切,橫掃北蠻!


    這才有了眼下柳新統帥征北右軍的局麵。


    從山坡下來,來到統帥營帳內,柳新抖開戎裝上的積雪,營帳內此時已經有十數人,一個個都是麵容肅穆的樣子。


    為首一人麵白無須,麵容雖是蒼老,但整個人就如同青鬆一般,散發出令人矚目的威勢。


    東廠提督米雨鬆,正陽朝廷最後一位大宗師。


    按理說以他的身份應該待在皇帝身邊,但他最終卻出現右軍之中。(就是為了柳新死後,右軍不至於發生騷亂)


    其餘十幾位將領雖然氣勢上不如米雨鬆,但也都散發著一方重將應有的威嚴氣勢。


    見柳新進入營帳,這群平均年紀比柳新大上許多的將領齊齊抱拳行禮,齊聲道:


    “見過大帥(都督)!”


    稱呼都督的,基本都是中軍都督府的將領,他們習慣了稱呼柳新為都督。


    稱呼柳新為大帥的,則是從其他軍中調撥而來。


    “大家都別站著了,坐下說話吧,這草原上的天氣真冷啊,我這帳裏碳火足,正好今日議的事多大家可是有福了。”


    柳新一句玩笑令所有人都露出了笑容,至少也不板著一張臉了。所有人紛紛落座,然後便有副將給諸人分發了一本冊子。


    “裏麵是軍需情況,草原地理,北蠻戰將情報等等信息,這一次出征北蠻,陛下親征,出發前是發過誓,不破北蠻不回帝都!陛下如今的身體情況不太樂觀,如果陛下在北伐過程中出現意外......我們便一個都別活著回去了!因此我們五軍都督府出發前碰了個頭,商議了一下,決定這一次務必要速戰速決,快速的解決北蠻!”


    柳新這邊剛起了個頭,還未問話,便有一名將領起身:


    “大帥!”


    柳新抬眸,這人是西軍都督府的指揮使,正四品武將,薑崇。


    這人年紀比柳新也大不了多少,但卻已經是一衛指揮使,也算得上是年輕有為。


    而他與柳新之間還算有些淵源,不過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兩者之間並無交集,如果不是這次北伐,兩人也許暫時還很難相遇。


    如今柳新和薑崇被譽為朱廣孝和拓跋雲漢接班人,柳新深受拓跋雲漢的賞識,柳新對拓跋雲漢亦是執弟子之禮。而薑崇則是幹脆拜入朱廣孝門下,成為朱廣孝唯一的入門弟子,隨後進入軍中,從底層做起,若非起點低,如今的成就或許不在柳新之下。


    但薑崇一直以來都似有若無的和柳新進行著角力,他最不喜別人拿他和柳新放在一起做比較,如今更是到了動不動就要反駁一下柳新的地步,不過有的時候他的話也在理,因此柳新也拿他沒辦法,其餘人自然是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薑崇見眾人神色中多少帶點戲謔,知道又是在看自己和柳新對嗆,但其實他本心並不是那個意思,他隻是發表自己的意見。


    “大帥!我認為我們現在不能一味求快!”


    薑崇表明了自己的態度,並不是反對柳新,而是對現在的方針有點不一樣的意見。


    “那你說說你的想法,我們今日在此就是來商議的。”柳新顯得不疾不徐,非常的穩。


    薑崇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首先,此時大雪連天,可以說所有的道路都難以前行,更別說在大雪覆蓋的平原上尋找方向也不是我們所擅長的。雪霧的天氣令視野變得極差,大隊人馬前進,若是方向上出現了差池,整個軍隊就會成一團散沙。這是第一點,目前的天時地利對我們來說是極為不利的。”


    “其次,便是人和,我正陽三路軍馬三十餘萬眾,為之征調的民夫人數超過二十萬,糧草輜重更是不計其數,國內早就怨聲載道。不過我們既然已經出發,箭已離弦,已是定局之勢。但我們切不可繼續讓這種情況繼續惡化下去,說的難聽些,三路軍馬一旦有一路軍馬出現問題,對於國內的最後一絲安定也是破壞性的,到時候誰都不知道會發生怎樣的情況,國內本就剛剛解除南患,尚未完全安定下來,此時起刀兵著實是不妥之舉!”


    “那你現在說這話已是於事無補,不是浪費我等的時間嗎!”一個渾厚的聲音道,薑崇循聲看去,正是柳新帳下大將,都指揮僉事趙少雷。


    此人和柳新的關係莫逆,戰陣上是一把好手,勇猛無畏,皇帝陛下也曾誇獎他是當世虎將,作為柳新的副手,這人此時已經聽不下去,隻覺得這薑崇逼逼叨叨的講的都是廢話,於是出言喝止。


    趙少雷的官職比薑崇高一級,如此這般插嘴,這薑崇倒也拿他沒辦法,因此隻能當做沒聽到,繼續說道:


    “大帥!末將說那麽多的意思是我們不能太過急躁,隻能徐徐圖之,這樣才能把戰敗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那趙少雷見薑崇還在繼續說著廢話,不由得急了,起身就欲出言,卻被柳新伸手按了按壓了下去,柳新站起身說道:


    “薑崇說的沒錯,這一戰的確是天時地利人和我們一樣都不占,但是此戰其實已經關乎我正陽國運,有些事情你們可能不清楚。西方蠻荒之地的更遠處,有一國家名曰神聖羅馬,錦衣衛這裏也是因為一次意外才到了那麽遠的地方,這才令我國知道了一個可怕的事實!那便是,我們的臥榻之側,竟還臥著一頭猛虎!甚至不隻是猛虎,而是一條體型龐大的蛟龍!初步探查,錦衣衛回報的消息是,這個國家至少帶甲百萬,人口過萬萬,體量上堪比我正陽,但對方已經和平百年,積蓄了多大的力量恐怕隻有上天知曉!”


    柳新此刻吐露出來的消息令帳內原本有些劍拔弩張的氣勢猛地一滯,隨後被一種不可置信的情緒替代。


    “都督!你說的這是真?”趙少雷性子最是急躁,此時也忍不住出言詢問!


    柳新點了點頭,然後將目光投向了一直閉目養神的米雨鬆,眾人隨即看向後者。


    米雨鬆幽幽睜眼,他環顧四周,眾人臉上的急躁都稍稍安定了些。


    米雨鬆可以說是正陽第一宗師,他的地位就像是一塊巨石,讓所有人心中安穩。


    “柳都督說的沒錯,這個消息是一年前傳來的,至今隻在小範圍內流傳,陛下也是因為這個,才不管不顧,勢要拿下北蠻,解決內患,以專心應對外敵!”


    米雨鬆的話一下子讓眾人相信,也都明白了為何這次出兵顯得太過倉促和潦草。


    柳新緊接著說道:“所以薑指揮使的想法固然是沒錯的,但現在我們的情況並非薑指揮使認為的那樣,而是到了一種極為危險的,類似於半隻腳懸在懸崖之外的境地,我們現在如果不能孤注一擲,那這最後的一絲機會可能就會稍縱即逝。誠然那西方的外敵並不會在此時入侵,但陛下已經沒有時間,正陽也等不起下一任陛下成長起來了!”


    這話其實有些大逆不道,甚至可以判作是謀逆之言。但在座的所有人都不會這麽認為,因為米雨鬆還在一側呢,正陽沒有一個反叛者敢把自己反叛的話語當著米雨鬆的麵講,一個都沒有!


    柳新的話說完後,眾人依舊處於沉默中,薑崇的臉色更是一會青一會紅,他的判斷完全失誤了,但這不是他的問題,而是源自於情報的不對等。現在知道了這個消息之後,他就開始了新的計算。


    許久之後,柳新見眾人依舊不言,於是就道:“既然大家都沒話說,那不妨先聽我說,我這裏有份計劃,是根據這次的情景製定的,包括了一批在雪地中快速行走的器物,戰鬥的方略等等...”


    隨後整整一個時辰,柳新將自己的布置和安排全盤托出,這裏麵不僅僅是解決了薑崇提出的地利人和的問題,甚至北蠻旺古部發生內亂後,新任的王子投靠正陽的同時,也將這些年正陽和旺古部之間的一些走私貨物貢獻出來,這裏麵大部分都是糧食,足夠支撐二十萬軍馬一個冬天的巨量糧草!


    說到這裏的時候,米雨鬆又睜開了眼睛,細細的打量過了大帳內的每一張臉孔。但最後他暗暗鬆了一口氣,柳新的帳下並沒有與那走私商人勾結的存在,這一點米雨鬆很信賴自己的眼光。


    旺古部投降是發生在三路軍馬出關之後,走私貨物的出現也意味著這背後的走私商人,以及走私商人背後的那些靠山們也被旺古部一並出賣了,這無疑會讓正陽國內的局勢變得極為艱難。固然這個消息隻針對高級將領,但高級將領中也不免會出現和這些走私商人有關係的,因此需要這一場試探。


    米雨鬆對柳新這裏的情況很滿意,不過為了防止這裏的消息走漏,他還是做了一些布置的,甚至其餘兩軍之中,亦是相同。


    天時地利的事情解決了,之後就是分配各位將領的工作了,幾乎所有人都表示想要進入前鋒軍中,當馬前卒,柳新也都滿足了眾人的意願,幾乎帳內的所有將領都有自己的攻堅任務,除了薑崇,他在眾人不解的目光中接領了糧草輜重的後軍事宜。


    他的選擇除了讓眾人意外,其實並沒有太多的在意。


    隨後的一個月,右軍以極快的速度插入北蠻腹地,然後以一片山穀為根據地,四麵開花,其實此時的北蠻亦是他們最脆弱的時候。牛羊在秋季貼膘,就是為了熬過冬季。各部落的軍馬大部分都解散,成了一個個小部落的首領,化身牧民,帶領其他牧民熬過冬季,因此右軍不斷的擴大自己的進攻觸角,長達一個月的時間裏竟然沒有遇到過一支人數超過百人的騎兵,這樣的情況下,右軍所過之處,猶如天兵下凡,沒有一合之將。


    每日都有捷報傳至右軍的中軍大帳,此時這中軍內隻剩下柳新,米雨鬆和薑崇三位高級將領。


    米雨鬆做著他的本職工作:壓艙石。


    薑崇不斷的進行調度,忙的腳不沾地。


    反而是柳新,顯得有些無事可做,但其實他每日站在輿圖前,無時無刻不在計算著。


    這一日,米雨鬆來到了柳新大帳外,宗師境的武者已經可以通過氣息‘查看’一些景象,就算有大帳阻擋也是一樣。他在帳外站立了許久,‘看’到了柳新在帳內凝眉思考的模樣,然後輕輕的歎了一口氣,呼出的氣如一條雪龍在空中肆無忌憚的旋轉翻飛,最後化作無形散去。


    當天夜裏,趙少雷回到了中軍,他的這一路兵馬向北突進了兩百裏,將一路上遇到的北蠻人統統屠戮了個遍,斬首足足四千餘人,而自身的損失卻不到百人,甚至還有十數人是感染風寒病死的。


    趙少雷的動作是幾路兵馬裏最快的,可能和他的性子有關,得勝之將回營,柳新自然是要招待的,尤其此人除了是自己的心腹將領外,也是自己的師弟,隻不過這一重身份外人並不知曉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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