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初垂,愈漸深邃的天幕點綴著絲絲雲朵,看起來宛若一張褶皺的法蘭絨布。波濤起伏的海麵上,一艘艘線條剛硬、輪廓簡練的作戰艦艇拖出長長的白色尾跡。隨著體形雄渾的旗艦發出代表特定意義的燈語信號,這支由22艘艦艇組成的編隊迅速改變陣型。從空中俯瞰,調整過程猶如一隻巨型章魚在水裏張開觸角——大半艦艇兩兩一組,井然有序地朝著不盡相同的方向駛去,從而形成了一個接近180度、不斷延伸擴大的扇麵,餘下的艦艇便是章魚的腦袋,作為整體的一部分跟隨行動,探察敵情的工作主要交給前方的觸角……


    在這支大章魚的若幹觸角當中,有一條是由德國海軍1932年級魚雷艇驅逐艦t-802“海因茨-布奇”號和1930年級魚雷艇驅逐艦t-727“奧托-施基拉”號所組成,兩者一前一後,看上去仿佛是一艘輕巡洋艦率領著一艘驅逐艦實施巡航作戰。事實上,1932年級魚雷艇驅逐艦在德國海軍各級驅逐艦當中確屬另類,它的排水量幾乎是普通驅逐艦的兩倍,裝備著四座雙聯裝127毫米艦炮和四具三聯裝533毫米魚雷發射管,就噸位、配備以及水麵火力而言,堪稱是微縮版的巡洋艦——其適航性能確實較常規驅逐艦有提升的明顯,6500海裏的巡航距離非常適合協同主力艦隊作戰。德國人之所以設計出這樣的大型驅逐艦,有人認為是對驅逐艦領艦概念的落伍嚐試,也有人覺得是對現代驅逐艦理念的大膽探索,且不論孰是孰非,這種武備強大、適航性能優越的艦艇在戰場上表現出了極佳的實用性,因而得到了德國海軍官兵的高度評價,但令人惋惜的是,戰爭爆發時該級驅逐艦隻服役了3艘,若有20、30甚至40艘在役,同盟國海軍在不列顛乃至亞速爾的作戰行動都會輕鬆不少。


    曾在戰爭爆發之初參加對英國東海岸布雷封鎖行動的“海因茨-布奇”號,如今是奧爾登堡大公國的小王子克裏斯蒂安-馮-奧爾登堡的指揮艦,它搭載了大型艦艇使用的mc-iib型短波脈衝雷達,有效探測半徑較僚艦使用的德製洛倫茲-i型艦載脈衝探測儀擴大了40%,這意味著它能夠先一步探測到敵艦蹤跡,當然了,前提是敵艦會於夜間進入它們搜索監視的這片海域。


    晚餐結束後,一身整潔軍裝的克裏斯蒂安帶著副官巡視全艦各處戰位,末了,他們在艦尾甲板駐足,這位出身皇室家庭、與兄長奧古斯特並稱“奧爾登堡雙鷹”的海軍戰將,出神地凝望著浩瀚無邊的大海。


    過了許久,年輕的副官好奇發問:“殿下,您說敵人的主力艦今夜會從特塞爾前往弗洛裏斯嗎?”


    克裏斯蒂安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你是希望敵人會來,還是不會來?”


    副官幾乎不假思索地回答說:“當然希望他們來啊!看這陣勢,約阿希姆一世陛下是要以一場夜間的雷擊戰來打垮對手,若能讓敵人再削減掉兩艘主力艦,那麽亞速爾戰場敵強我弱的局麵就徹底扭轉過來了!”


    克裏斯蒂安表情平靜地掏了掏上衣口袋,摸出一支包裝精致的雪茄,不急不忙地將其打開,抽出那根魚雷形的雪茄煙,從另一個口袋裏掏出雪茄剪,動作熟練地把它修剪成標準狀態,收起雪茄剪,取出打火機,捂手擋風,打火,點燃。


    須臾,一股與硝煙味截然相反的香氣終於彌漫開來。


    這位已然步入中年的皇室將領,以低沉緩慢的口吻回憶道:“19年前的那個夏天,我經曆了有史以來最為慘烈的一場海戰,此後日德蘭之名世所皆知。回顧那場海戰,多數人津津樂道於波瀾壯闊的艦隊炮戰,卻沒有注意到雙方輕艦艇之間多次展開殊死搏殺。夜幕下,照明彈和炮火光焰在前方躍動,一條條魚雷航跡悄無聲息的逼近,死神隨時可能降臨,瞬間奪走整船人的性命。那時候的我才二十出頭,目送同伴們駕駛高速戰艇遠去,知道他們中有很多人都不會回來了,所有關於榮譽和勝利的憧憬都被殘酷的現實所壓蓋……”


    副官在一旁默不作聲地聽著,似乎領悟到了什麽,但又覺得深層次的東西一時難以捉摸。


    停頓了一會兒,克裏斯蒂安繼續道:“若今晚我們與敵方艦隊遭遇,無論勝利屬於哪一方,雙方都不免要出現重大傷亡,而你我皆有可能出現在陣亡者名單之列。”


    年輕的副官轉頭看著自己的偶像,眼神中流露出不解之情。那個曾在第二次弗蘭德斯海戰中駕駛高速戰艇兩度出戰,冒險穿過槍林彈雨攻擊敵艦並且為自己贏得了顯赫功勳的蓋世英雄,難道已在漫長的歲月中丟失了最為寶貴的無畏精神?


    俄爾,克裏斯蒂安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突然加快了語速:“不管他們今天來與不來,這場意誌的碰撞注定是要登場的,因為這是他最青睞的取勝方式,在他譜寫的戰爭劇本裏,必然會有這樣一幕*,而既然他已經來到這裏,便是戰場戰役獨一無二的主宰。”


    “您是說……”副官話到嘴邊還是停住了。既然彼此心知肚明,何必說的那麽直白。


    克裏斯蒂安繼續抽著雪茄,語氣再度轉折:“不過話說回來,這種殘酷的戰鬥確實是打擊敵人士氣的絕佳方式,正如舍爾元帥在《日德蘭回憶錄》中所說,一個仁慈的統帥不是合格的統帥。身處戰場的時候,最好把所有的傷亡損失看做單純意義上的數字,那樣才能做出客觀正確的決定。”


    副官愕然:“我一直以為那句話是針對時任公海艦隊司令、後來莫名去職的馮-英格諾爾伯爵所說的。”


    克裏斯蒂安聳了聳肩:“也許是一語雙關吧!”


    同盟國海軍臨時編組的快速艦隊連夜在特塞爾以西、弗洛裏斯島東南撒開大網,走馬換將的美英聯合作戰艦隊卻沒有埋頭鑽進來。接掌指揮權的英國海軍上將查特菲爾德對自己的判斷深信不疑,若在此時派出艦艇馳援弗洛裏斯,必然在半道上遭到勁敵截殺,而且因為手邊的情報有限,他不能確定狡猾的對手究竟會出動主力還是挑選一支精兵,以夜間雷擊戰的形式再下一城,針對不同的情況需要有不同的部署,現如今美英艦隊不但麵臨著士氣低迷的困境,兵力上也是捉襟見肘——浩浩蕩蕩出擊亞速爾群島的24艘主力戰艦,加上相繼增援前線的5艘主力艦和4艘準主力艦,美英海軍的全部精華損傷大半,迄今僅餘9艘能夠隨時啟航出征,其中部署在特塞爾海域的共有7艘,即南達科他級戰列艦“印第安納”號、科羅拉多級戰列艦“科羅拉多”號和“華盛頓”號、新墨西哥級戰列艦“新墨西哥”號和“密西西比”號、伊麗莎白女王級戰列艦“伊麗莎白女王”號,以及美英方麵唯一尚能投入作戰的戰列巡洋艦“豪”號。令人汗顏的是,科羅拉多級和新墨西哥級之所以各餘兩艦,最關鍵的原因是它們航速偏慢,幾場重要海戰都拖在後陣,以它們差強人意的機動能力,很多戰術根本無從施展。


    若時間倒退一周,哈特的特遣艦隊和布洛克的主力航母尚在,查特菲爾德定當將計就計,編遣快速艦艇前去與敵人正麵交鋒,同時以主力艦隊和航母編隊在後支援,這樣不管夜戰還是晝戰都不吃虧,可現在他既要擔心夜戰不敵對手,又顧慮己方艦艇會在白天遭到敵方艦載機的輪番轟炸。於是,他決定避敵鋒芒,一麵調遣輕艦艇數艘前往特塞爾以西海域進行火力偵察和戰術牽製,一麵指派“豪”號領輕重巡洋艦7艘啟程向東,於午夜過後對聖米格爾島展開炮擊行動。


    美英艦群起而動,在特塞爾島附近海域實施警戒監視的同盟國潛艇卻毫無察覺——實際上,它們有規律的巡遊路線和監視聯絡點大多已被對手探知,這樣一來,查特菲爾德不難為炮擊艦隊的出擊製定一條安全隱蔽的航線。


    從特塞爾前往聖米格爾的直線距離約為90海裏,查特菲爾德的炮擊艦隊繞蹊徑而行,航程增加了將近一倍,所幸英國的海軍上將級戰列巡洋艦動力強勁,而且帕森斯蒸汽輪機高效可靠,能夠以近30節的極速徹夜狂奔,炮擊艦隊一路緊趕慢趕,終於在淩晨1時左右抵達了聖米格爾以北海域,結果剛一進入岸基雷達的對海探測範圍,“豪”號搭載的新式雷達探測儀就發出急促的警報聲,沒過多久,同盟國的警戒哨艦和水上飛機紛至遝來。縱是如此,美英炮擊艦隊謹遵查特菲爾德的命令,強行突破同盟國警戒艦艇的阻撓繼續逼近聖米格爾島。淩晨1時20分,“豪”號以其主炮最大仰角對聖米格爾島中部區域打出62發炮彈,隨行輕重巡洋艦向聖米格爾島北端投射彈藥744發,整個炮擊行動共持續了半個多小時,隨著越來越多的同盟國艦艇出現在英製雷達屏幕上,炮擊艦隊迅速北撤,至天明時分已抵達特塞爾東北方海域。


    另外一邊,派往特塞爾島以西海域實施戰鬥偵察的美英驅逐艦並沒有跟同盟國艦隻發生交火,多數驅逐艦甚至連敵艦的影子都沒有看到,究其原因,愛爾蘭海軍部門貢獻出的mc-iib型艦載雷達讓得到明確指令的同盟國輕艦艇遊刃有餘地走起了迷蹤步,既然不見兔子出洞,便不必撒鷹捕獵,白白暴露了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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