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輪夕陽沉落海麵,激烈搏殺了一個白天的空中戰場漸漸降溫冷卻。經曆了前夜的炮擊和今晝的轟炸,位於特塞爾島東部的德國空軍基地早已是千瘡百孔,沒有一條硬質跑道還能保持完整形態,幸而機場周圍的平坦草地發揮了應急作用。臨時跑道附近鬆散地停放著一些值班戰機,需要維護修理的都被拖回地下機庫,所以放眼望去,偌大的機場格外顯得蕭瑟蒼涼。


    機場的指揮塔台遭敵機轟炸損毀,好在人員損失不大,指揮機構轉移到了不遠處的一處防空掩體。雖然這裏條件簡陋,但在如今這般特殊的時局下,有幾個人會在意這些?


    掩體入口處,身形魁梧的恩斯特-隆內布格將軍手裏端著一杯黑咖啡,帶著疲憊的神情迎接手下軍官們的到來。他是駐防亞速爾群島的德國空軍第30航空兵團司令,兼任該地的防空總指揮官,而如今防衛特塞爾島戰鬥機部隊包括第12、第33、第37戰鬥機聯隊全體,以及剛從皮庫島和聖米格爾島增調來的第46戰鬥機聯隊所屬兩個大隊,還有德國海軍第12混編聯隊的一個戰鬥機大隊。


    第33戰鬥機聯隊的臨時駐地挪到了機場的另一頭,所以曼弗雷德-馮-裏希特霍芬上校驅車而來。下車之後,他三步並作兩步走到隆內布格將軍麵前,兩人既不激動也不冷淡的握了手。


    “你們聯隊今天表現不錯,你也是。”隆內布格將軍說。


    裏希特霍芬神情很平靜的回答:“可是飛機越來越少,要是明天的戰鬥依然像今天這樣激烈,到了明天的這個時候,我們恐怕剩不下幾架飛機。”


    將軍點點頭:“形勢確實非常艱難,不少人在漸漸失去信心,但是我們反過來想想,難道敵人不也麵臨著同樣的困難麽?我們今天白天損失了將近兩百架戰機,他們的損失不比我們少,而且還有一艘航空母艦被擊沉,對於明天的戰鬥,他們應該比我們更悲觀才對。”


    “您說的完全符合正常邏輯,但我不知道您是否注意到了幾個比較異常的細節。比如說,美國和英國航空母艦的載機量是相對固定的,即便考慮強行增加載機量的因素,他們能夠投入戰鬥的艦載機最多是750架,而他們這兩天損失的飛機應該在500架左右,減少了三分之二的兵力。可是在17點10分、17點50分、18點40分所進行的最後三輪空戰當中,敵人投入戰場的飛機接近兩百架,難道說他們的飛機連續作戰還能夠保持非常低的技術故障率,而且不需要在艦隊周邊部署空中警戒防禦兵力?那麽多出來的兵力又是從哪裏冒出來的呢?是有我們不曾發現的航空母艦呢,還是存在某些我們不知的秘密手段?”裏希特霍芬以連貫的話語闡述了自己的見解,看得出來,這些都是他經過細致觀察和仔細推敲所得出的。


    聽了這番分析,隆內布格將軍沉默了,隻是沒等他細細琢磨,他召集前來的軍官們都到齊了,於是他與裏希特霍芬一前一後走進地下掩體,在緊挨著一堆無線電設備的隔間落座。


    在會議正式開始之前,隆內布格向眾人宣讀了以德皇威廉二世名義拍發來的電報,這份電報褒揚了亞速爾群島駐軍部隊近兩日的頑強表現——空軍和海軍航空部隊的戰績尤為搶眼。在遭受強敵突襲的情況下,能夠挨過最初那場災難般的打擊實屬不易,而美英艦隊前夜的炮擊更讓特塞爾島上的德軍官兵經受了末日級別的考驗,縱然如此,他們的士氣沒有被打垮,他們的意誌依舊如鋼鐵一樣頑強,擁有這樣一支軍隊,掌權者有什麽理由不感到驕傲呢?


    “你們統計的損失情況我已經仔仔細細看過了,眼下的形勢比我們以前所有的推演都要惡劣,而且這場可怕的風暴一旦開始,就必須要分出勝負才會結束。客觀來說,我們目前的處境不太妙,在公海艦隊抵達之前,我們必須依靠自己的力量對付強大的敵人。”隆內布格才說完這句話,遠處赫然傳來了巨大的轟響聲,一陣接著一陣,仿佛一場雷暴席卷而來。若真是一場自然界的大暴雨,顯然會將跨海作戰的美英艦隊置於非常不利的境地,對那些已經登陸特塞爾島的美英士兵來說亦是一場致命的災難,然而在軍隊長期服役,經曆過各種實彈操演乃至戰場搏殺的軍官們很清楚,這並非風暴,而是美英艦隊對德軍在特塞爾島的防禦設施展開了又一輪猛烈炮擊。


    聽著外麵傳來的轟響聲,掩體裏的軍官們不約而同地露出異色,他們不是擔心自己的安危,而是警惕敵人的進攻舉動,但見隆內布格將軍安然穩坐,便沉住氣繼續呆著。不多會兒,一名低階軍官從相鄰的無線電室匆匆走來,向隆內布格報告說:“接到司令部電話,敵艦隊正在炮擊我們的呂貝克要塞,司令部令我們立即調派轟炸機前去攻擊敵艦隊。”


    隆內布格皺了皺眉頭:“知道了!”


    言罷,將軍的目光轉向在座的軍官們,首先是第15轟炸機聯隊指揮官洛塔爾-戈倫上校,接著是第46戰鬥機聯隊的本德-佩特斯上校,然後吩咐道:“洛塔爾,你的聯隊出動兩個魚雷轟炸機中隊和一個輕型轟炸機中隊;本德,從你的聯隊調派兩個戰鬥機中隊掩護。讓飛行員們盡速出發,有機會就近攻,沒機會就遠襲。”


    兩名聯隊指揮官當即應下,而後讓自己的副官馬上把命令傳達下去。


    會議在隆隆炮聲中繼續進行。


    “今天早上的時候,我還寄希望於用一場消耗戰來拖垮我們的對手,因為我們的敵人隻有八艘航空母艦,以每艘搭載70到90架飛機來計算,可投入作戰的飛機應在700架左右,而即便在戰鬥首日遭受了非常大的損失,我們在亞速爾群島的空軍和海軍戰機仍比這個數字多。從今天白天的戰鬥情況來看,我們略微占據了上風,所以我一直認為我的推理和判斷是正確的,但馮-裏希特霍芬上校剛才給了我一個很重要的提醒,敵人在入夜前的兩個小時相繼投入了約200架戰機,持續進攻的力度非常強,這說明什麽?說明他們在前期損失了大約500架艦載機之後,現有的艦載機數量遠比我們推算的多,而出現這種偏差的原因正是我們需要警惕的。我雖然不是海軍專家,但在之前參加聯合操演時,我從海軍同僚那裏了解到不少跟航母作戰有關的技術情況,他們很肯定的告訴我,航空母艦在海上作戰時不太可能像加注燃料那樣從補給船隻上獲得艦載機,航空母艦補充艦載機的辦法隻有兩個,靠港裝運或者飛來補給,而這兩種方式以目前的戰場條件是無法滿足的,那麽問題出在哪裏?”隆內布格憂心匆匆地掃視眾人,“我想不通,問題究竟出在哪裏?難道是我們的飛行員錯誤的誇大了我們的戰果?”


    除了馮-裏希特霍芬上校,幾乎所有的軍官都在揣摩這一連串表述的數字邏輯,然後過了好幾分鍾,他們才從躁動中平靜下來,但沒人能夠給出答案,也沒有比裏希特霍芬更有建設意義的推測。


    此時在特塞爾島東北方200多公裏的海麵上,美英艦隊的航母編隊正在眾多輕艦艇的嚴密護衛下順風航行,每一艘航母的飛行甲板上都亮著許多黃色的燈盞,雖然沒有節日的彩燈那樣色彩斑斕,從高處往下看,這仍是一幅非常特別的畫麵:燈盞組成了一對對平行線,每一對平行線中間都有一個簡單的阿拉伯數字,艦況良好的五艘航母以及完成搶修的“黃蜂”號便依靠這些燈光標識指引飛機在夜間完成降落——其實到了30年代初,航母艦載機的夜間起降已經不是什麽新課題了,基本上每個裝備航空母艦的國家都掌握了個中訣竅,隻不過夜間起降較白晝更加考驗飛行技術,也更容易發生意外事故罷了。


    隨著時間的推移,白色塗裝的艦載機一架接著一架降落在指定的航空母艦上,每成功降落一架,航母甲板和防空炮位上總是會響起一陣夾雜著口哨聲的歡呼,因為它們並非執行任務返航的戰機,而是補充航母戰力的增援力量。


    除去亞速爾群島,距此最近的陸地是加拿大的紐芬蘭島,飛行航程達到了2000公裏,這是當前任何一款艦載機都無法跨越的遙遠距離,降落在美英航母上的飛機可不是超出現有技術的存在。事實上,它們是從非常近的地方飛來的——隨同美英主力艦隊抵達亞速爾海域的輔助艦船當中不僅有運兵艦、補給船、醫療船,還有許多大型貨輪。因為不想提前引起對手的警惕,美英兩國沒有煞費苦心地給它們鋪設飛行甲板,將其改造成輔助航母,而是在臨近出發前在它們的甲板上安裝短滑軌的飛機彈射器,船員們隻需要用簡易吊機甚至滑輪將基本處於空載狀態的艦載機放上彈射器,就能夠非常簡便地將它們彈射出去。當然了,隻有那些最專業的艦載機飛行員才有把握將這些彈射起飛的艦載機降落到航母的飛行甲板上去,所以當德國人苦惱於飛機比飛行員更少的狀況時,美英艦隊指揮官憂愁的事情卻恰恰相反——所有的預備飛行員都已派遣上陣,但是身處客場,他們一旦被敵人擊落,跳傘逃生後回到本方航母的可能性隻有百分之二十左右,而成功跳傘的德國飛行員十之七八都能迅速回到本方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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