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伯索赫北部一條由水渠擴挖而成的塹壕裏,埃文-加拉赫小心翼翼地探出頭向外張望。來自海麵的猛烈炮火剛剛成功阻擋了英軍的又一輪攻勢,坑坑窪窪的田野已是滿目狼藉,隨處可見陣亡者殘缺不全的遺骸,被擊毀或被遺棄的戰車就像豐收時節堆在麥田裏的麥垛,東一堆西一堆。


    見視線中沒有新的人浪湧來,加拉赫稍稍喘了口氣,從身後摸出水壺,用沾滿泥汙的手擰開。清水入喉,頓時有種如逢甘霖的舒暢感覺。


    “瞧,又上來一支德軍部隊!”二等兵卡希爾背靠塹壕壁,扭頭望著南邊,一隊頭戴大耳沿鋼盔的德軍士兵正穿過交通壕來到這條前沿防線。他們身上穿的灰綠色迷彩野戰服幹淨整潔,一看就是新登陸科恩半島的後援部隊。


    看到兵員齊整的援軍抵達,塹壕裏的一名德軍少校旋即大聲說道:“注意!注意!受傷人員可以撤離陣地到後方去接受醫治!”


    加拉赫瞥了眼身邊的卡希爾,他右手背被子彈擦出了一條深可見骨的傷痕,之前草草用止血繃帶包紮了一下,血看起來已經止住了,但從他拉槍栓時的吃痛表情來看,現在完全是在咬牙硬撐著。


    “去吧!”加拉赫對著卡希爾點了點頭。


    卡希爾有些不情願:“我這一走,這裏就隻剩下你孤零零一個人了。”


    “怎麽會?”加拉赫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這裏還有很多愛爾蘭人,再說德國人在戰場上也是比較可靠的夥伴,放心去吧!仗以後還有的是,保住你的手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最後一句話顯然說到了卡希爾心裏,他不再躊躇,張開手跟加拉赫擁抱了一下,互道好運,將衝鋒槍留下,背著步槍快步離開了。


    卡希爾的位置,很快由一高一矮兩名德國士兵填補了。


    “你們好!”加拉赫主動用德語跟他們打招呼。


    矮個的德國兵一眼就注意到了加拉赫的傘兵臂章,麵帶敬意地問:“你是愛爾蘭傘兵?”


    加拉赫自報家門:“愛爾蘭皇家第1傘兵營一等兵埃文-加拉赫。”


    “德國皇家陸軍第552步兵團二等兵托斯滕-雷恩哈特。”


    雙方友好地握了手。


    相較之下,高個的德國兵打招呼的態度看起來有些敷衍,或者說他的注意力被血腥的戰場畫麵給吸引住了。


    矮個士兵拿起卡希爾留下的t-伯萊塔28型衝鋒槍,基於兩支軍隊之間深厚的淵源關係,外界普遍將愛爾蘭國防軍視為微縮版的德*隊,但實際上除了基礎訓練高度一致,雙方在戰術編成、作戰思想等方麵存在諸多不同,這跟兩個國家截然不同的地緣環境、戰略定位有著必然的關係。愛爾蘭軍隊非常重視“班”這一級的戰術單位,德國陸軍的戰術通常圍繞“排”來展開;愛爾蘭人引入並大量裝備勃朗寧m1911輕機槍,德國人對這種武器不屑一顧,而是鍾情於能夠持續輸出火力的重機槍;愛爾蘭軍隊將衝鋒槍平均分配至每個班,德*隊習慣於給每個連編配一支高比例裝備自動武器的突擊隊……


    德國陸軍的製式衝鋒槍是伯格曼研製的mp26和mp30,外形、結構均與愛爾蘭自行研發的t-伯萊塔28型衝鋒槍有較大的不同,但三支衝鋒槍無論造價還是性能都較為接近,而且彈藥相互通用,為兩軍聯合作戰提供了相當大的便利。


    “你們是什麽時候登陸的?”加拉赫順口問道。


    矮個德國兵擼起袖子看了看手表:“半個小時之前。”


    高個子冷不丁插嘴道:“三個小時前登船,半個小時前登陸,三分鍾前抵達前線,我們簡直像是工業流水線上的零件,等我們這批人一個個陣亡了,又會有新的部隊上來增援……這裏的戰場跟絞肉機有什麽區別?”


    矮個德國兵沒有搭理自己的同伴,而是問加拉赫:“從昨天到現在,你們傘兵營的損傷情況如何?”


    加拉赫一愣,眼神瞬間就黯淡下來了。


    “全營的情況我不清楚,我們這個戰鬥組落地時是11人,留在前線的現在就隻有我一個了……5人陣亡,5人受傷。”


    高個德國兵又插嘴道:“那你還真是上帝的寵兒啊!希望我們呆在你身旁會有好運氣。”


    矮個德國兵拍了拍加拉赫的臂膀,正要安慰幾句,高個德國兵輕叫道:“快看,對麵有動靜了!”


    加拉赫趴在塹壕邊緣,拿出撿來的望遠鏡——它一邊的鏡片已經破碎,隻有一邊可以用。經過光學放大的視野中,不計其數的英軍士兵仿佛是被食物引來的螞蟻,浩浩蕩蕩地朝這邊湧來,一輛輛戰車噴著青煙行進於步兵之間。


    突然望遠英軍步兵和戰車後方田野升騰起團團灰煙,加拉赫知道情況不妙,連忙招呼兩名德國兵防備敵方炮擊。話音剛落,炮彈劃空而來的尖嘯聲急促地響起,隨之而來的是猛烈的爆炸和劇烈的搖晃,防線上的士兵們紛紛跟地鼠一樣躲了起來。


    英軍炮火又急又猛,不到十分鍾就將聯軍陣地給犁了一遍,有不少塹壕因被炮彈直接擊中而塌陷,但野戰炮級別的炮火還不足以給整條防線帶來重創。英軍炮擊一結束,聯軍陣地就響起了清脆的哨聲,為躲避炮擊暫時後撤的士兵們迅速回到各自的戰位上,一隊“條頓騎士”也從海灘方向駛來,在一線塹壕後方百米處擺開防禦陣勢。


    加拉赫提醒兩名德國兵:“當心敵人的機槍,它們通常被部署在八百米外,反複無常地進行掃射,有很多人因此喪命,你們千萬要小心。”


    有些出乎意料的是,矮個德國兵沉穩自若地回答道:“對此我們已有耳聞,聽說指揮部特意調來兩個戰車連,它們的任務就是清除英軍的支援火力。”


    加拉赫轉頭看了看那些體形較“凱爾特戰士”敦厚不少的德軍重型戰車,心裏頓時踏實了不少。


    過了不多會兒,英軍進攻部隊漸漸逼近到機槍射程,而在防線火力大開之前,天空中突然再次響起了令人心悸的尖嘯聲,這一次砸向地麵的來自於遊弋在近岸海域的聯軍艦艇。第一輪炮火非常靠近聯軍防線,甚至有誤傷己方兵員之嫌,但經過校正之後,海軍的炮火準確砸向了英軍部隊,英軍步兵連同那些戰車都迅速停止了移動——炮彈可不管這些,烈焰風暴在空曠的田野中席卷而過,彈片四散紛飛,無數軀體斷臂在空中舞動……


    盡管火力密度不及英軍炮擊,但是聯軍艦艇的炮火前前後後持續了有二十多分鍾,其中不乏中等口徑的艦炮,其威力相當於陸軍部隊的重型榴彈炮。炮火平息之後,高個德國兵伸頭一看,嘀咕道:“英國人完蛋了?”


    “哪有這麽容易!”加拉赫一邊應話,一邊埋頭做戰前準備——在幾處順手的位置分開放好彈夾,在安全的地方囤上十幾枚手榴彈,並且仔細檢查了一下口袋裏的急救包。


    硝煙漸漸散開,防線前方一片死寂的田野很快有了“生機”,那些看起來好像被炮火炸毀的戰車,有的重新開始移動,有的原地用戰車炮轟擊聯軍防線,那些匍匐在地的英軍士兵們爬了起來,小心翼翼地向前推進,機槍聲也漸漸變得密集起來。


    敵軍戰車和散兵線不斷前移,在目標進入步槍有效射程之後,加拉赫身旁這兩名德國兵便開始了射擊,砰砰乓乓打得很是熱鬧,至於射擊效果,他們顯然還沒有清晰的概念。


    加拉赫沒有理會這兩個貌似淡定、實則緊張的德國兵,他靜靜趴在塹壕邊緣,胡伯特-ii型步槍擱在特意堆砌出的凹形土垛上。英軍機槍果然開始來回掃蕩,得益於這個看似不起眼的土垛,愛爾蘭傘兵隻需要稍稍壓低腦袋就能確保無恙,兩名德國兵倒是幾次驚得縮回塹壕裏。


    愛爾蘭傘兵無意嘲笑兩個新上陣的盟國戰友,就在二十個小時之前,當他踏出機艙門的那一刻,手腳都在不由自主的顫抖,落地時腦袋一片空白,而經曆了這血雨腥風的二十個小時之後,自己已不再是昨日的自己,他眼睜睜看著同伴一個個倒下,本性的怯懦已經被憤怒淹沒,他可以像獵人狩獵一樣奪取敵人的性命,可以像磐石一樣忍受驚濤駭浪的侵襲,隻要還沒有倒下,他便能堅持戰鬥。


    砰……


    加拉赫手中的胡伯特-ii型步槍終於響了,緊接著,他左手緊握槍托,右手飛快地拉動槍栓,黃澄澄的子彈殼在空中劃出了一道拋物線。瞄準,凝神靜氣,射擊,目標應聲倒下。


    如此重複幾次,加拉赫忽然收起步槍,將它靠放塹壕壁,低頭彎腰,起身時左手已然抓了兩枚木柄手榴彈,一雙冷漠的眼眸緊盯著陣地前方。


    此時英軍散兵線的前沿尚在兩百米外,旁邊的高個德國兵在給步槍裝填子彈,見加拉赫這般模樣,嗤笑道:“嘿,傘兵,你能把手榴彈扔到一百米遠?”


    加拉赫沒有理會,就在這時,對麵傳來了哨聲——這聲音能夠穿透槍炮轟鳴的戰場,必然不是一兩隻哨子能夠做到的。徐徐推進的進攻線仿佛是被施了加速魔法,移動速度陡然加快:端著刺刀的步兵們開始小跑,排頭進攻的戰車拖著沉悶的轟鳴聲奮力前行。


    刹那間,攻守雙方的火力呈現出駭人的爆發狀。


    加拉赫沒有動,蓄勢待發的姿勢讓人聯想起伏於草間窺視獵物的豹子,等到有英軍步兵緊跟著戰車衝進五十米線,他將一枚手榴彈左手換右手,飛快地扯下拉環然後用力投出,接著以同樣迅猛的速度投出第二枚。


    這兩枚手榴彈殺傷的英軍步兵,也許比旁邊兩名德國兵從頭到尾用步槍射中的還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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