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冰島回到愛爾蘭不久,夏樹再次見到了英國外交大臣尼維爾-張伯倫,這個長相深沉、眼神憂鬱的老牌政客年滿六旬,除了步伐有些緩慢,言行舉止都很利索,洪亮的嗓音更是遊曆政壇的一大先天優勢。


    在“森林宮殿”的大草地上,兩人背朝夕陽,緩緩漫步。


    在夏洛特成為愛爾蘭王後之前,夏樹曾刻意交好英國王室政要,緩和兩國關係,因而跟愛德華王子、路易斯親王以及時任英國首相的阿斯奎斯、外交大臣格雷等人較為熟悉,但隨著同盟國陣營與美英的矛盾在第一次葡萄牙危機期間受到激化,愛爾蘭與英國的關係迅速降溫,之後無論是麥克唐納內閣執政還是鮑德溫內閣上台,夏樹跟英國首先及內閣大臣們的交往都是淺嚐輒止。即便如此,近十年來一直擔任內閣大臣的張伯倫依然算是他視線裏“出鏡率”較高的老麵孔,兩人如相識多年的故友般親切寒暄,實則相互試探。到了離所有隨行者足夠遠的地方,張伯倫才以委婉含蓄的方式道出來意:英國政府對愛爾蘭在經濟建設和社會發展方麵的成果非常欽佩,不希望看到愛爾蘭人民辛勤勞作的收獲在戰火中化為廢墟,所以隻要愛爾蘭能夠在戰爭期間保持中立,英國將保證愛爾蘭王室、政府以及民眾的財產不受損害,保證愛爾蘭的國家權益和國際地位不會在戰後受到削弱。


    近幾年來,愛爾蘭的軍備進程明顯加快,飛機、潛艇的裝備數量較多而且技術水平較高,又有著一支訓練有素的陸軍部隊,對意在複仇的英國人來說猶如臥榻旁的老虎,為此英國不得不耗費相當大的精力在北海海峽和聖喬治海峽沿岸修築大規模的防禦工事,在一定程度上拖累了英國海陸空軍的備戰進度。


    在締結秘密軍事同盟協約的四國當中,英國的經濟狀況僅強於深陷危機的日本,但英國的整體軍備水平卻不遜於美國,遠較日本和蘇俄更具戰爭實力。最近一些年,他們以英聯邦國家的名義建造服役了大量新式艦艇,皇家海軍的整體實力已經超出了上一場大戰前的水準,而英國陸軍采取準兵役製度早已是人所皆知的秘密,他們長期處於積極備戰狀態,還有大批訓練有素的聯邦軍隊隨時等待調遣,就連英國皇家空軍的發展速度也超出了人們早先的預期——至1932年夏天,至少有2000架戰鬥機部署在不列顛,其中近三分之二是較為先進的機型,一旦進入戰爭動員,英國本土的航空工業每個月可以製造出500架甚至更多的戰鬥機,這些跟英吉利海峽一樣都是用來抵擋德國進攻的有利屏障。隻要德國不發動跨海登陸,或是登陸行動遭到挫敗,英國人就有可能騰出手來對付愛爾蘭,如果形勢足夠有利的話,美*隊也可能直接參與對愛爾蘭的進攻。


    如果張伯倫帶來的是*裸的威脅,那麽身為愛爾蘭國王的夏樹將會毫無疑問地展現出強硬姿態,但張伯倫是帶著商議的口吻前來,是從愛爾蘭的利益大局出發提出避免戰禍的建議,撇開國家立場和個人傾向不說,夏樹確實有那麽一點點心動:舊時空西班牙的弗朗哥政權正是通過這種方式存續到了70年代,成為最“長壽”的法西斯獨裁政權。


    但張伯倫帶給夏樹的心動感覺轉瞬即逝,已在愛爾蘭大獲成功的他不希望自己的下半生在昔日戰友的斥責與旁人的嘲笑中度過,而且他很清楚,一旦同盟國陣營崩塌,愛爾蘭將失去最大的政治和經濟後盾,就算英國能夠履行承諾,戰後的世界是由他們說了算的麽?


    所以,夏樹反問張伯倫:“愛爾蘭人民是不希望打仗,因為戰火會摧毀他們美麗的城市,會毀掉他們寧靜的生活,但是,英國人就真的不怕打仗麽?”


    張伯倫口若懸河地說:“回顧過去一千多年的曆史,盎格魯-撒克遜人少有嗜血好戰的表現,反而是生活在歐洲大陸的日耳曼人野蠻尚武、征伐不斷。18年前,英國之所以卷入戰爭,是因為德國踐踏了比利時的中立,而比利時的中立是受到英國保證的,盡管英國輸掉了戰爭,英國人民並沒有後悔他們在1914年做出的決定,偉大的喬治五世依然是受全體子民尊重的國王。18年後,如果英國再一次卷入戰爭,原因肯定是陽光的、正義的,是值得以生命為代價的英勇行為。”


    這番慷慨激昂的表述在夏樹聽來像是歐洲歌舞劇的對白,辭藻華麗但邏輯蒼白,戰爭歸根結底是國與國的利益之爭,若是英國君主和他的子民們心存正義,有如騎士,那又怎會有上個世紀40年代的愛爾蘭大饑荒?怎會有英*隊在世界各地犯下的血腥暴行?


    想到這裏,夏樹對道貌岸然的英國人多了幾分輕蔑,在他眼裏,目前英*隊的備戰情況要比1914年好得多,可他們對技戰術發展趨勢的拿捏終究不如自己。等到戰爭爆發,英*隊登陸愛爾蘭不難,但要想在愛爾蘭立足,非舉傾國之力或得到美軍的強力介入才有可能做到,任何輕視都會讓他們吃盡苦頭。


    “那麽,我的大臣們如何看待這個問題?”


    夏樹知道張伯倫此行拜會了不少愛爾蘭官員,故而這樣問他。


    “陛下對大臣們的了解遠甚於我,心裏必定有這個問題的答案。”張伯倫狡黠地回答到。


    如今愛爾蘭軍政兩界,本土官員與德裔官員勢均力敵、相互製衡,而無論是講蓋爾語的愛爾蘭人,還是講德語的日耳曼人,對一海之隔的英國皆無好感,所以兩國外交關係像是隔著一層無形的紗,始終無法走進正常化的節拍。至於說兩國的非官方關係,在歐洲的黃金十年期,英愛兩國的貿易往來和技術合作越來越多,但跟精於算計、姿態甚高的英國人做生意,愛爾蘭人往往是吃虧多、收益少,因而普通民眾對英國的惡感有增無減。不過,這並不意味著所有愛爾蘭人都甘心情願地跟著德國東征西討,畢竟戰爭就會有傷亡,死傷一萬人對擁有幾千萬人口的大國來說不算什麽,對人口有限的小國家就是很大的損失了。事實上,無需進行深入的調查,僅從愛爾蘭媒體報刊對於本*備升級的評論觀點就能夠看出,多數愛爾蘭人不想因為同盟國陣營的海外擴張而卷入一場大規模戰爭。


    但如果自己的國家受到了外敵侵略,民意的逆轉將是顯而易見的。


    兩人在草地邊緣駐足片刻,遠望著落日餘暉照耀下的利默裏克,繼自由大廈之後,凱爾特大酒店、愛爾蘭遠洋大樓、國家廣播塔等一座座現代化建築不斷拔高利默裏克的“製高點”,張伯倫如詩人般讚歎起了愛爾蘭的景色,意在提醒愛爾蘭國王,近二十載的心血來之不易。


    夏樹忽然轉換口氣:“就算同盟國家真的跟貴國發生軍事衝突,美國、蘇俄、日本因支持貴國而參戰,愛爾蘭島也未必會淪為焦土。我們不妨大膽預測一下,戰爭爆發後,英國必然是同盟國的首要目標,德*隊將如潮水般漫過英吉利海峽,愛爾蘭軍隊也將越過北海海峽和喬治海峽登陸英國,兩支軍隊最終在英國中部會師,接下來的決戰將在大西洋和東歐進行,如此浩蕩壯闊的戰爭前景,光想想就讓人不自覺地熱血沸騰啊!”


    張伯倫有些吃驚,但還不至於像看到惡魔一樣,他琢磨著夏樹的話語和表情,然後一本正經地分析說:“德國與愛爾蘭聯手,打敗英國應該不成問題,但是能夠打敗跟英國站在同一陣線的所有英聯邦國家以及美國、日本、俄國嗎?德國在亞洲和南美擴張勢力,昔日的盟友們,包括愛爾蘭在內,可是沒有得到任何好處的,奧斯曼腐朽,奧匈帝國老邁,意大利貧弱,在我看來,也許隻有愛爾蘭會堅定不移地跟隨德國對抗大半個世界的挑戰吧!”


    夏樹戲謔地笑道:“閣下不要忘了,我曾經是德國海軍的一員,為公海艦隊贏得日德蘭海戰、兩次弗蘭德斯海戰以及北方法羅群島海戰立下了赫赫戰功,成為德國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大十字勳章獲得者,勝利就是我的護身符。”


    張伯倫愣了愣,接著又是搖頭又是歎氣,一副孺子不可教的架子。


    夏樹以柔和的語氣反唇相譏道:“如若同盟國與美國之間爆發戰爭,勸誡貴國理智地保持中立,倫敦這座大工業時代最為繁華的都市還能夠繼續為世人所瞻仰,不然的話,它所蒙受的摧殘必定比巴黎痛苦十倍百倍。”


    張伯倫一雙濃眉下的雙目終於有了怒意,他一字一頓地說:“那麽,陛下是決意要跟英*隊在戰場上一決高下咯?”


    夏樹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轉過身往回走,邊走邊說道:“戰爭的結束也許意味著和平的降臨,也許隻是為下一場戰爭的到來埋下了仇恨種子,閣下應該聽過這句諺語吧!”


    這句諺語曾多次在愛爾蘭的報刊上出現,而它的來源恰恰是夏樹之口。


    張伯倫沒有答話。


    夏樹意味深長地說:“倫敦停戰條約是英國外交家們在談判桌上所贏得的一場了不起的勝利,也為英國的複仇製造了機會。既然是戰爭帶來的仇恨,也許注定要在血流成河的戰場上煙消雲散。贈給閣下一句話:戰爭可能是曆史的一場浩劫,也可能帶來創造一段永恒的經典,無論結果如何,勇敢的麵對好過於僥幸的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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