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德國新銳無畏艦群的猛烈轟擊下,英國海軍的“華麗”號和“巨人”號戰列艦相繼傾覆沉沒,與此同時,真正代表英國大艦隊實力的第2戰列艦分艦隊卻被德國海軍的老式戰列艦隊和輕艦艇群糾纏著難以脫身。在四十多分鍾的戰鬥中,由傑利科坐鎮的旗艦“鐵公爵”號率領喬治五世級、鐵公爵級和獵戶座級無畏艦取得了非常顯赫的戰果——確認擊沉德國戰列艦3艘,巡洋艦2艘,大型魚雷艇7艘,重創的大小艦艇則難以準確估計數量,從艦上向西南方望去,黑暗籠罩的海麵上到處是燃燒的殘骸和受損的艦艇,但是,欣喜樂觀的氣氛僅僅在低階軍官和普通水兵中存在,以傑利科為首的指揮團隊對戰場形勢感到憂心如焚,但在敵人一次次近乎自殺的攻擊麵前,他們別無選擇,隻得應戰,寶貴的戰機就這樣悄然溜走了。


    時間倒退50分鍾,當時處在英國大艦隊第2戰列艦分隊左翼的“花環”號驅逐艦最先在黑暗中發現可疑艦影,它向對方發出要求確認身份的燈碼信號,但出現在西麵海域的艦隻給出了錯誤的答複。“花環”號遂一麵向己方艦隊發出遇敵警告,一麵搶先向敵艦開火。敵艦迅速打開探照燈,幾根強烈的光柱很快匯集到了這艘不足千噸的英國驅逐艦上,密集的炮火隨之傾瀉而來。


    見“花環”號獨木難支,相距不遠的英國偵察巡洋艦“細心”號旋即施以援手,它的第二輪齊射就命中4000多米外的目標,當場打滅了一盞探照燈,英國艦員們不禁高聲喝彩,但他們開火的同時也暴露了自身的位置。不多會兒,遠處海麵躍現橘紅色焰光,重磅炮彈帶著淒厲的尖嘯襲來,它們在海麵上轟起一根又一根聲勢驚人的水柱,隻一轉眼的功夫,“細心”號上已經找不到幾塊幹燥的甲板。


    近旁海麵的激烈炮聲怎可能不驚動嚴陣以待的英國無畏艦群?站在裝備13。5英寸艦炮的“鐵公爵”號上,英國皇家海軍上將約翰-傑利科凝目望向左舷,盡管視線無法穿透籠罩海麵的黑暗,但位於艦隊前列的伯尼分艦隊已經同實力旗鼓相當的對手交火,無論德國艦隊如何部署戰鬥,要想掌握戰鬥主動權,他們必然要對這裏這些實力強大且航速較快的英國主力艦采取進攻或牽製措施。因為貝蒂艦隊曾遭受德國魚雷飛機和高速魚雷艇的襲擊,傑利科非常擔心眼下的夜戰環境會為對方的突襲提供便利,故而下令艦隊調頭向北,意圖與德國艦隊脫離接觸,待到黎明前後再伺機求戰。在北撤的過程中,英國大艦隊的18艘無畏艦列成一條頭尾相距十海裏的單線縱隊,裝甲巡洋艦、偵察巡洋艦和各型驅逐艦占據嚴密的護航陣位。


    傑利科是炮術軍官出身,深信集中的炮火是一切海戰的決定因素,而大艦隊又是維護大英帝國霸權乃至國土安全的頭號支柱,自身艦隊的安全在他頭腦中占第一優先位置,哪怕放棄戰鬥機會也要保障艦隊安全。因此,將主力分散成幾個集群進行快速穿插在他看來是絕對不能容忍的,那等於提供對方各個擊破的機會,他認為必須將所有戰列艦排成單列並占據有利位置,大艦隊才能發揮最大威力,這也是唯一作戰方式。在傑利科的設想中,這條兩萬碼的戰列線前弱後強,一旦處在前列的老式無畏艦群受到攻擊,處在後列的新銳無畏艦可以憑借較高的航速上前馳援,還能根據戰鬥的具體進展靈活運用迂回包抄、聯手夾擊等戰術,這種策略恰到好處地體現出傑利科的指揮風格,然而他此番對戰的敵手並非盲目進擊、瞎碰運氣。前列的伯尼編隊才剛剛與敵方戰列艦隊發生接觸,傑利科編隊的偵察警戒艦隻就跟銷聲匿跡多時的德國戰艦發生交火,而且從炮戰的情形來看,對手的實力遠超“花環”、“細心”這兩艘輕艦艇,它們的處境已變得非常不妙。


    此時此刻,傑利科還不願主動暴露己方戰列線的準確位置,他遂令第3巡洋艦中隊的三艘裝甲巡洋艦轉向左舷海麵,對出現在那個方向的德國艦群展開試探性的攻擊。這三艘德文郡級裝甲巡洋艦皆為1902年開工建造的萬噸級戰艦,擁有7。5英寸的一級主炮和6英寸的二級主炮,實力與同期建造的德國隆恩級裝甲巡洋艦相當,對付德國海軍的普通巡洋艦不在話下。幾分鍾之後,“得文郡”號、“安特裏姆郡”號、“阿蓋爾郡”號相繼投入戰鬥,德國艦艇的氣勢頓時受到了壓製,一度後撤的“花環”和“細心”又重新昂首向前,並以各自艦炮向德國艦艇所處海域發射了照明彈。它們最初發射的幾枚照明彈位置都不甚理想,僅有一艘德國巡洋艦顯露身形,低矮的甲板、簡單的線條以及雙煙囪的外觀使得英國艦員不難辨識它屬於德國海軍較早期建造的瞪羚級輕型巡洋艦,它與“細心”號屬於勢均力敵的對手,除艦載魚雷之外,艦上的4英寸艦炮對英國的大型艦艇不具任何威脅。


    投入炮戰的德國艦隻顯然不止一艘瞪羚級,借助隨後發射的多枚照明彈,英國人看到了另外兩艘瞪羚級和兩艘雙煙囪的大型魚雷艇,緊接著,“細心”號朝更遠處發射了幾發照明彈,當它們綻放光芒之時,幾艘大型戰艦的輪廓和更多的朦朧艦影讓“細心”、“花環”乃至三艘裝甲巡洋艦上的英國艦員們倒吸了一口冷氣:自己正麵朝一支迎麵駛來的德國戰列艦隊!


    望見五六千米外初露麵目的德國戰列艦隊,在“鐵公爵”號上靜觀戰局的傑利科挑了挑眉頭。他指揮的大艦隊從斯卡帕灣出發時本有兩艘攜帶水上飛機的輔助艦隻隨行,但起航沒多久,一艘因為機械故障而脫隊,另一艘極為意外地遭到了德國潛艇的襲擊,沒有就地沉沒已屬幸運。在大多數人看來,它們的退出無損英國大艦隊的實力,但傑利科卻由此產生了一種不詳的預感。在某些德國皇室成員的強力支持下,德國海軍在傾力建造主力艦的同時,在高速魚雷艇、潛水艇和航空飛行器領域也投入了較大的精力。至戰爭爆發時,德國人在這三個領域具有較為明顯的優勢。盡管傳統觀點認為它們無非是核心之外的輔助力量,不足以改變兩國海軍的實力對比,但真正處在海軍一線的軍官,即便是傑利科這樣性格相對保守的將領,也能夠意識到這些技術兵器結合特定戰術的潛在威力。在貝蒂艦隊蒙受災難性打擊的這個黃昏,德國的齊柏林飛艇和艦載飛機數度光臨傑利科指揮的主力艦隊,使得德國艦隊指揮官及早了解了對手的兵力解耦股,而傑利科僅能夠通過貝蒂艦隊的戰鬥報告去推測德國艦隊的陣容。現在,照明彈映亮的海麵上可辨幾艘德國海軍的老式戰列艦,雖然更多的艦隻仍隱藏在黑暗當中,傑利科仍在第一時間做出了正確的判斷:對手的戰術意圖是集中力量攻擊己方前列的老式無畏艦群,而以次要力量牽製自己的新銳無畏艦隊,利用機動戰術形成相對優勢,分化瓦解、逐步蠶食,最終擊敗總體實力更勝一籌的英國大艦隊。


    理解了德國人的戰術意圖,傑利科頓時陷入了糾結。得知貝蒂艦隊戰力盡失之時,他以為德國艦隊會以戰列巡洋艦為機動力量,集中兵力同遠道而來的英國大艦隊展開一場正麵對決,但兩支主力艦隊並沒能在夜幕降臨之前相會,這一晚的視線又因為天氣的變化而格外糟糕,所以傑利科做出了調頭北撤的決定,那時他以為占得先機的德國艦隊會順水推舟地脫離戰鬥接觸,帶著重創英國戰巡編隊的巨大勝果光榮返航,然而德國人的分兵進攻讓他再一次感到意外。


    弗雷德裏希-馮-英格諾爾,這究竟是你煞費苦心製定的戰術,還是臨戰應變做出的部署?


    傑利科試圖以換位思考的方式揣摩對手的全盤意圖。其實在軍旅生涯的經曆、個人性格以及指揮風格方麵,56歲的傑利科同58歲的英格諾爾有著頗多相似之處。他們在擔任中低級軍官時都是炮術和魚雷專家,並通過海外派遣磨礪了意誌、開拓了眼界,後期曆任艦長、分艦隊指揮官,最終成為主力艦隊司令。有所不同的是,傑利科是“費希爾幫”的一員,長期協助費希爾海軍上將對海軍進行現代化改革,是無畏艦、魚雷艇和潛艇的強力支持者,戰爭爆發前在喬治-卡拉漢爵士之下任本土艦隊副司令官,並於英國對德宣戰當天火線繼任本土艦隊司令。英格諾爾則屬於傳統的德國海軍指揮官,他在技術改革方麵從未扮演任何重要角色,而是勤勉敬業地恪守本職。他於1913年接任公海艦隊司令,較傑利科早一年成為主力艦隊總指揮官,這意味著他可以通過日常的訓練演習讓下屬們熟悉自己的指揮風格。


    就在傑利科努力揣摩對手真正意圖之時,眼前的戰鬥形勢很快發生了變化。德國前哨艦艇將探照燈指向三艘英國裝甲巡洋艦,霎時間,遠處海麵焰光閃動,大口徑火炮的轟鳴如雷霆般響起。在探照燈和照明彈的映照下,重磅炮彈以可辨的軌跡飛落至英國裝甲巡洋艦近旁。這場突如其來的風暴可不是過眼雲煙,那橘紅色焰光的持續次數和分布位置超乎了常人想象,缺乏經驗的艦員很容易被這樣的場麵誤導,以為自己麵對著德國主力艦隊。


    兩分鍾後,傑利科旗艦“鐵公爵”號發出指令,要求第2戰列艦分艦隊所屬各艦增速至21節,並令隨行的第4驅逐艦隊向左舷海麵的德國艦隊進行一次遠距離的魚雷施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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