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還有意大利,他們確實不必急於參戰,而是看看那邊開出的砝碼更高,這樣的話,隻要意大利一天不參戰,我們的奧匈盟友就必須在西南部邊境保留軍隊防備意大利的襲擊,這就是我們所麵臨的一係列糟糕的‘潛在問題’。”夏樹毫不客氣地揭露了威廉二世及其軍事幕僚們最為擔心的一點。


    曆史上,這些“潛在問題”一一成為現實,使得躊躇滿誌的德國人最終折翼,並不是完全的偶然,許多事件早已顯現端倪。寧靜而涼爽的大海讓威廉二世保持著較為清醒的頭腦,在見解曆來獨到而準確的幼子麵前,他沒有強蠻辯駁,而是故作自信:“這些畢竟是潛在問題。”


    夏樹正眼直視對方,用憂懼的眼神質詢他:真是這樣嗎?


    片刻的對視中,威廉二世果然因為信心不足而率先移開目光,他也就此失去了平和心態,變得惱怒起來:“好吧,讓我們那些無能的盟友都見鬼去吧!這場仗隻能靠我們打!”


    夏樹迅速應道:“是的,陛下,與其將實現計劃的希望寄托在盟友的正常發揮上,不如做好最壞的打算,這樣才能立於不敗之地。”


    威廉二世想想覺得言之有理,遂道:“好吧,說說你想到的最壞的打算……嗯,去我的書房,我們可以來點啤酒,邊喝邊談。”


    夏樹微微欠身表示讚同,並隨之讓出路由威廉二世走在前麵。


    有人跟在身後的時候,德國皇帝習慣性地將他那隻從出生起就有殘疾的左手放在身前,換過來將右手扣在後腰處。


    回到專門供自己處理公務和看書讀報的艙室,威廉二世沒有叫喚侍從,而是自己從酒櫃裏取出冰鎮的啤酒和酒杯,夏樹則主動幫他打開舷窗。兩人喝著啤酒,抽著雪茄,這樣的氣氛較剛才在船頭輕鬆自在了許多。


    夏樹將曆史原貌的第一次世界大戰當成“最壞的打算”,邏輯順暢、條理清晰地闡述給威廉二世。這些年來,他還是頭一次對一個人講述如此完整的曆史事件,當然了,在對方眼裏,一切都隻是他個人的分析、判斷和推測。


    闡述完全之後,夏樹明確提議說:“要想打破困局,不僅陸軍要全力以赴,海軍也必須拿出十足的勇氣來。我的意見是,如果英國對我們宣戰,那麽我們就在他們完全做好準備之前給他們來個措手不及。”


    煙酒在手,威廉二世的言談果然不那麽拘謹了,他憤憤道:“這兩年,我們為恢複同英國的傳統友誼而做出多次讓步,巴格達鐵路,非洲殖民地,我們甚至不惜放慢造艦速度!我們做了我們力所能及的一切,難道這還不足以證明我們無意侵犯英國的誠意?難道這還不足以讓他們在歐陸戰爭中保持中立?”


    “利益。”夏樹搬出後世的成熟觀點闡述道,“幾百年來,英國一直奉行著歐陸均勢的策略,就是為了讓歐陸各國相互製衡,避免出現一個能夠快速發展海上力量的超級強國,從而最大限度地保護英國的國家利益——對海洋的統治地位。現在,德國的工業、經濟和軍事力量皆強於法國俄國,此時爆發戰爭,無論有多少英國人主張保持中立,英國的統治階層最終會選擇參戰,以確保歐洲大陸的均勢依然存在。值得慶幸的是,如果我們戰敗,英國人也會出於同樣的考慮而保全德國的獨立,不讓法國和俄國徹底瓜分我們的領土。”


    最後一句,夏樹有意在“獨立”和“徹底”上加重了語氣。


    威廉二世自尊受到了刺激,果然怒道:“以法*隊的軟弱,俄*隊的散漫,他們就算能抵擋住我們的進攻,也不可能反過來打垮我們,英國人可以封鎖我們的海岸,他們膽敢派士兵登陸上來看看!這場戰爭的結局最差也是和談,德國不可能戰敗!”


    “如果不出現最最差的潛在問題,我們再不濟也能夠憑借軍隊的頑強作風而取得一場平局,所以這又回到了我剛開頭跟您說起的噩夢:胡蘿卜和土豆。”夏樹不慌不忙地說道。


    威廉二世瞪眼皺眉,等著夏樹的下一步解釋。


    “饑餓導致民變,民變引發革命。”


    簡單一句話,寥寥幾個詞,頓時讓威廉二世流露出驚愕神情。自1848年以來,革命已令歐洲君主們談之變色。對他們而言,那場席卷大半個歐洲的反君主政體革命或是比國家戰敗還要可怕的魔物。當時雖然沒有哪個國王丟掉了腦袋,但在法國、德意誌、奧地利、匈牙利、意大利等地,革命起義猶如火山噴發,極大地撼動了各國封建王權,多個國家因此製定或修改憲法,以約束或削弱君主權力,更讓君主們感到懼怕的是,革命的思潮讓老實本分的民眾變成了暴動者,若不能將其扼殺在萌芽狀態,勢必帶來難以收場的後果!


    夏樹照著曆史軌跡簡述道:“戰爭拖延的時間越久,爆發革命的可能性越大。法國和俄國能夠通過英國海軍保護的航運線進口物資,而我們則必須依賴自給,且必須優先供給前線軍隊,民眾的處境相對其他國家會很糟糕,而潛伏在德國境內的革命者又很多,一旦國內發生革命****,軍隊必然深受影響,屆時能否穩定戰線將是個很大的未知數。”


    威廉二世眉頭緊鎖地思考著。


    夏樹相機行事,故意長籲短歎。


    威廉二世放下酒杯和雪茄,抬眼看著夏樹,拿出了少有的坦誠態度:“我知道,約亨,你是想說服我同意艦隊主動出擊的方案。我們以多年的投入建立了這支一流艦隊,當然希望它能夠有用武之地。我們熟悉陸戰,即便兵力均等,我們也有很大的把握擊敗對手,而海戰則不同,我們的艦隊沒有經曆過大規模的海戰,也沒有建立起像英國人那樣的傳統,再精妙的計劃,再充足的信心,也不能改變我們同英國海軍存在巨大差距的事實……我實在不願看到德國集二十年之力打造的艦隊在短短幾個小時內化為烏有!”


    在“霍亨索倫”號上呆了這麽些天,夏樹等的就是這個機會,他首先對德皇的想法表示理解,並確信海戰是存在這種可能的,然後問德皇能否借他的佩劍一用。


    德皇略微猶豫了一下,應允了幼子的請求。


    夏樹起身走到衣架旁,取下掛在上麵的佩劍,雙手捧著來到威廉二世跟前:“這是一柄精致而昂貴的劍,鑄造它的意義在於捍衛皇權。”


    說罷,夏樹停頓片刻,猛地拔劍而出。


    劍鋒在前,威廉二世本能地往後一縮。


    夏樹沒有揮劍相向,而隻是將它豎舉於手,細細查看劍身。


    “盡管鋒利無比,它從未用於戰鬥,甚至很少離開劍鞘。”


    話中之話,不難理解。


    “陛下!”夏樹持劍而訴,“請勿讓我們的公海艦隊同這柄劍一樣,僅僅成為華麗的裝飾物。一柄真正的劍,應該為主人的榮譽而勇敢戰鬥,雖然會有損傷甚至斷裂,但這是它存在的意義。如能通過一次又一次的戰鬥讓持劍者練成一流劍術,斷劍再鑄,方能無敵,而一個持劍者若是連拔劍戰鬥的氣魄都沒有,永遠隻是虛有其表,不可能成為真正的強者。”


    因為行事魯莽且剛愎自用,威廉二世常常受到非議乃至抨擊,但出於尊重和禮貌,人們當麵最多是婉言相勸,而夏樹的表述簡直與冒然闖入的刺客無異,德皇噌地站了起來。


    夏樹卻收劍入鞘,雙手捧起,低頭鞠躬。


    威廉二世幾乎毫不猶豫地把劍接過,潛在的脅迫感頓時煙消雲散。下一步,他卻迷茫了。


    夏樹祭出最後的大招:“陛下,在1588年的英西海戰之前,西班牙無敵艦隊百戰百勝,而且擁有數倍於對方的雄厚實力,結果英國艦隊以堅定的決心、優勢的技術和靈活的戰術一舉贏得此後三百多年的光輝。以麵積不及歐洲大陸四十分之一的不列顛發展成為稱霸世界的帝國,伊麗莎白女王由此成為比肩凱撒、亞曆山大的君主。普奧、普法之戰過後,世人莫不將普魯士軍隊視為最強陸軍,無有不敬,威廉一世皇帝因此也成了歐洲最有名望的君主,所至之處皆聞‘萬歲’。陛下,以德國陸軍的強大實力,即便我們擊敗法國、打垮俄國,人們也隻是對我們多一分敬意,而如果我們打敗了英國海軍,不僅德國海軍將獲得全世界的尊敬,您,同時統禦著世界最強陸軍和海軍的偉大君王,必將獲得到世界每一個地區、每一個族群的深深敬畏,並以無敵之威名載入史冊,直到千年之後任受人敬仰!”


    鞭策與激勵並用的方式,通常隻會讓威廉二世惱怒,夏樹的耐心鋪墊顯然起到了效果,這位渴望得到世人尊重的德國皇帝仰頭飲下整杯的啤酒,藉此壯膽,豪情萬丈:


    “為了德意誌對斯拉夫人和凱爾特人的勝利,為了德意誌此後一千年的光輝榮耀,我們的艦隊將升火起錨,哪怕前方是一場狂烈的暴風雨,我們也要勇敢向前,贏下這場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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