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太太與朱瑿還沒說幾句話,朱老夫人身邊的人便進了廂房,麵上端著客氣,說的話也是恭恭敬敬。


    “老夫人派奴婢前來給王妃傳個話,老夫人擔憂王妃的身子,說府裏頭正辦著喪事,沒的衝了王妃,且王妃還要早些回去侍奉王爺,這天兒也不早了,老夫人擔心王妃晚了天黑路不好走,還讓奴婢與大太太說一句,這天色越來越黑的晚了,靈堂裏頭不能隻有二爺一個人,若是老爺的身子好些了,還是得孝子去。”


    朱大太太臉色一沉,婆母這是變相的在敲打她,她如何聽不出來?隻怕是瑿姐兒這一走,兩人再要見麵可就難了。


    “行了,我知道了,我與母親說幾句話便走,你回去轉告祖母,就說我這麽大的人了,省得這些事情!”朱瑿有些不耐煩,這會兒才與朱大太太說了兩句話,祖母就過來催她,她根本就不樂意這麽早離開,若不是祖母不許她見母親,想必她們也不會就這麽同在雲浮城卻日日不相見。


    那婆子麵上一團和氣的笑著,眼睛卻盯著朱大太太直瞧,朱大太太心知若不順著婆母的意思,隻怕老爺又要挨說,心中歎了一聲,轉頭笑著叮囑朱瑿:“你身子不好,你祖母說的對,你早些回去也好,早些回去看看有沒有什麽沒收拾好的,回頭打發個丫鬟過來與母親說一聲,母親還有些東西帶給你。”


    朱瑿向來聽從朱大太太的話,點了點頭,依依不舍的看著自己母親:“那我便走了,母親,您可一定要好好保重身子,還有父親那邊兒也是。”


    朱大太太笑著點頭,送了朱瑿出去。


    朱老夫人在房裏聽著婆子回來一一稟告,她冷笑了一聲,王氏向來聽話,若不是如此,她當初根本就不會選王氏做大媳婦,可惜了,這樣聽話的王氏,卻是一心一意的對待朱瑜,這些年她想要做些什麽都不趁手,有王氏在前頭擋著束手束腳的,這一回無論如何都不能讓這逆子好過!


    朱老夫人的念頭還沒有實施,朱老太爺出殯的日子便到了,朱老太爺的葬禮辦的十分的隆重,銀山銀海的鋪滿了整條街的紙錢,還有前頭後頭跟著的孝子賢孫,一街浩浩蕩蕩的人,還沒有到時辰,便擁堵的不能行走了。


    朱瑜這會兒麵色極為難看,在出殯之前,朱老夫人又將他叫過去數落了一頓,所為的事情還隻是朱璗跟朱璧這些日子一直守在靈前神色憔悴的事情,朱老夫人將他們二人萎靡不振的樣子都推到了他的身上,說他這個父親沒有當好,讓兩個孩子受了這樣的磋磨。


    朱瑜發覺了,自從朱老太爺沒了之後,朱老夫人就變得尖酸刻薄,無論什麽事情都要跟著摻和一腳,插一手,甚至於連府裏的中饋,她都不想安安生生的讓鳳儀公主管著,一天三吵都成了府裏最見怪不怪的事兒了。


    這會兒朱瑜手裏端著瓦盆,在長長的誦經人攆了一串兒地藏經之後,看準了吉時,便將瓦盆摔到了地上,一街的人瞬時便動了起來,抬靈的人浩浩蕩蕩。


    朱家在城郊買了一塊風水寶地,原本朱老太爺應當葬到清河縣的,可朱老太爺生前曾叮囑過幾個小輩,說他想要留在京師之地,想要看著朱家後人,想要庇護朱家後人。


    朱老夫人自然是不會違背朱老太爺的心意的,這會兒朱老夫人被朱大太太攙扶著,哭的不能自已,她從來沒有想過朱老太爺會先她一步走了,她滿腔的柔情幾乎都跟著朱老太爺一道走了,一張臉老態龍鍾,上頭的神色布滿了尖刻,讓人一眼看上去,就是風燭殘年的老人。


    朱璧跟朱璗兩個人跟隨在後頭,兩個人眼睛紅通通的,一看就是傷心過度,煎熬所致,讓人不由得歎一聲,朱家一家門風正極了。


    就在出殯的途中,城外“嘚嘚嘚”響起一陣馬蹄聲,聽上去十分的焦急,在看見出殯的隊伍時,竟然都沒有停下來。


    “什麽人?這樣大膽!”馬上的人反而還衝著朱家的人發起了脾氣,一邊兒揮著鞭子,一邊兒手一揚,“燕雲衛辦事,閑雜人等退讓!”


    那人手裏拿著的令牌呈玄色,上頭紋刻著的花紋脈絡清晰可見,而上頭被花紋纏繞著的“燕雲衛都指揮使”幾個字更是散發著一股子肅殺之氣,讓人不由自主的就想要退後。


    “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楚!這是文昌侯朱老太爺出殯!”打頭的人,對燕雲衛十分不懼,忍不住便出言爭鋒相對。


    馬上的人臉色有一瞬間的鐵青,許是過了下腦子,反應過來文昌侯是什麽人,他這才忙從馬上下來,臉上笑意討好:“這位大哥,實在是手上的差事重,皇上等著要見人,且後頭我們都指揮使便壓著寧國公入城了,不知能不能通融一下?”


    “通融?你跟死人搶時辰,你還讓我通融?”朱家的人一臉的不可思議,“你去問問文昌侯願不願意通融啊!”


    這話說的就有些讓人無言以對了,燕雲衛雖然在外頭所向披靡,但對上皇帝的外家,還是有幾分忌憚的,當下也不敢再多說什麽,立在一邊再不多言。


    這一小小的插曲沒有造成多大的影響,後頭的人抬的有些慢,等經過那燕雲衛時,許多都不知道先前這個燕雲衛還曾經擋過道,隻是有些奇怪的看著這個站在這裏不說話也不動彈的人。


    而讓朱瑜心驚肉跳的,卻是隨後入城的那些燕雲衛,打頭的自然是馮明,馮明身後跟著馮衍,而馮衍則是騎著馬側頭盯著他身邊牢車裏頭坐著的寧國公,臉上沒有什麽表情,可那雙桃花眼,卻有一絲絲的淩厲。


    朱瑜沒有見過寧國公,但他卻是見過馮明的,他知道馮明這一趟是去了川貴,所以他在看見馮明便推測出來牢車裏坐著的是寧國公了。


    他在經過寧國公的時候,細細的打量了寧國公好幾眼,發覺寧國公麵色十分的差,而且整個人精神不濟,看上去甚至要比先前的父親還要老幾分,他不由得暗暗皺眉,心中的不祥之感越來越濃。


    而牢車後頭緊跟著一輛油氈小車,裏頭還傳來女子嗚咽的哭聲,朱瑜的心當下便快速的跳了起來,心慌意亂,他心思縝密,幾乎立即便知道了寧國公現在的境況,以及寧國公一家往後可能會遭遇到的境況,這些讓他連拿著引魂幡的手,都忍不住抖了起來。


    馮明卻沒有那麽多功夫注意正慢慢走過來,滿身全白的朱家,在他的眼裏,朱家這樣的人家縱然是占了外戚的名聲,卻沒有幾個能拎得出來的人,這樣的家族往後若是還能興旺,才見了鬼。


    一邊兒漫無邊際的想著,一邊兒看著朱家一點點的從眼前經過,馮明忽的覺得一回來就遇見出殯的喪事,估計要一語成讖了,想想寧國公如今的處境,隻怕皇上震怒之下,都不一定會賞寧國公一個全屍。


    寧國公也是失心瘋了,自個兒的事情竟然能夠這樣的糊塗,自個兒的兒子也管教不好,如今還有什麽臉麵與他說這些那些,那些話裏的意思生像是他馮胥昭在雲浮城裏頭除了依靠寧國公,就再沒有任何人可以靠了。


    他可是燕雲衛都指揮使,當年安北侯往燕雲衛裏頭安插自個兒眼線的時候,他就曾經退讓過,這一回換成了寧國公,這麽個什麽事兒都做不成的寧國公,憑什麽還要再讓他退讓?


    耐著性子等到這些人都過完了,馮明嘴角輕輕一揚:“快些進宮麵聖!”


    手底下的人紛紛都加快了速度,從剛入城門口一路策馬疾馳,到達崇興門時,才用了短短的半個時辰的路程,實在叫人訝異。


    文帝這會兒正在看著暗折子,總有些暗奏是不能當著早朝的滿朝文武官員們奏上來的,所以他每每接到暗折子的時候,心情總是不太好的,這不是眼前就又有幾樁事情讓他頭疼不已。


    趙元德在殿外守著,遠遠的就看見馮明進來,忙起身回去報給文帝:“皇上,燕雲衛馮都指揮使求見。”


    “什麽?”文帝幾乎要以為自己聽錯了,抬起頭,眼裏滿是詫異,“一來一回的也不過才兩三個月,蜀地有這麽快就能走個來回?”


    那當初老三去蜀地的時候,甚至是老三媳婦從蜀地出來,怎麽竟用了兩個來月的功夫?


    “馮大人還壓著寧國公,皇上這會兒要見他麽?還是讓他在外頭等會兒?”趙元德知道文帝的習慣,文帝在看暗奏的時候,向來心情不佳,極少會要人跟在身邊服侍,也極少會去處理其他公務,生怕他的這份心情影響到了別的事情,所以向來不會在這種時候見人。


    文帝沉吟了一聲,道:“宣他進來,朕許久不見顧仲永了,如今都不知道顧仲永變成了什麽樣子。”


    文帝能說出來這樣一句話,便已經是給寧國公一個寬赦的意思了,趙元德忙點頭,下去準備了。


    而顧仲永這會兒被日頭曬的幾乎要脫水暈厥過去,一路上馮明並沒有虐待他,是他自個兒這麽虐待自個兒,希望在文帝麵前的樣子淒慘一些,文帝是個心軟的君主,見他樣子可憐,氣也就能消了一半兒,然後他再解釋幾句,表一表辛苦跟忠心,那另外一半兒也就沒有那麽難了。


    心中打著這個小算盤,顧仲永跌跌撞撞的進了乾元殿,在乾元殿的正殿當中,文帝長身玉立的站在那裏,若是隻看身形,當真是很難看出文帝是個年過四十好幾的中年人了,文帝向來不耽迷女色,更不會讓自己放縱與酒宴跟玩樂之中,是大燕開國以來,難得的一個勤奮的皇帝,隻不過雖勤奮,卻沒有什麽實際的作為,除了將太子廢黜,將西北馬市牢牢握住之外,他也隻是一個很普通的皇帝。


    可即便是這樣普通的一個皇帝,還是將顧仲永的心提得死死的,他匍匐在地,行了個大禮,他在皇帝麵前向來是有幾分顏麵的,皇帝從來不會讓他行這樣的大禮,可這一回,皇帝卻沒有阻止他,顧仲永覺得他這一下可能不會那麽容易就脫身,急的滿頭滿臉都是汗水。


    文帝冷冷的眼神落到顧仲永的身上,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一般,馮明在一旁躬著身子說一些他去川貴得知的情況,顧仲永嘴幹舌燥,聽著馮明說個沒完,卻不敢擅自打斷,生怕惹得皇帝不悅。


    “臣……罪臣叩見皇上,皇上萬歲!”顧仲永向來不屑與說這些討巧的話,可這一回他卻不得不低頭,他原以為他與皇帝從小一同長大的情分至少能夠讓皇帝在看見他的時候,主動開口與他說話。


    “嗯,”文帝淡淡的應了一聲,“朕自然會比你活的更久一些的,否則還如何看你們這些臣子一個個的將朕的話當成耳邊風,將朕的江山跟天下都玩弄於鼓掌之中,若朕活得時間太短,隻怕氣都要被你們這些奸臣給氣死!”


    文帝說這些話的時候,嗓音分明是輕柔的,可聽在顧仲永的耳朵裏,卻句句帶著利刃,幾乎說一句,他就瑟縮一下,直到文帝說完了,顧仲永冷汗透過衣衫,幾乎將地上都氤出了一片水氣。


    “罪臣,罪臣知錯,還望皇上,皇上能夠網開一麵……”顧仲永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隻知道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文帝忽的發出了一聲笑,那笑聲冷的,讓顧仲永後頭的話一下子就打住了。


    在皇帝麵前抬頭是很失禮的一件事,所以顧仲永一直是垂著頭,皇帝沒有讓起身,他便一直趴在地上,五體投地的姿勢讓他整個人挨著冰涼的地麵,感受到從地麵上傳過來的絲絲寒意。


    “顧仲永,朕當初與你說過的那些話,你是不是全都忘了個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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