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太陽很大,像是要將人整個烤化了。 穿著羊羔皮襖子的楚少淵隨意躺在山坡上,眼睛看著天空中浮動的白雲,身上被太陽曬的暖洋洋的。四周隻有風聲靜靜的吹過耳邊,此時的部落出奇的安靜,牛羊牲畜都被趕到外頭放牧了,部落中就剩了一些老弱婦孺在製作奶製品,空氣中浮動著一股子淡淡的奶香氣。


    楚少淵看了眼身邊的人,自從被他拉過來,就沒說過一句話,好像他隻是單純的拉自己來看風景的,隻是他那雙深邃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望著天空,沉默不語的樣子,看上去像是發生了什麽事。


    察覺到他的視線,白朗忽然道:“還有一個月,才會有青綠的草鑽出地麵,”他的手指輕輕撫摸著地麵,此時地麵光禿禿的,連雜草都沒有冒出頭來,還是荒蕪一片,他歎了一口氣,“可這個月,部落就缺少糧食,六部當中,隻有我們阿勒赤的情況是最好的,至少不會有人因此餓死,可其他五部的情況就不這麽樂觀了。”


    “既然如此,你還在擔心什麽?”楚少淵看著他,低聲問道。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啊,”白朗目光掃過楚少淵:“我九叔如今的胃口是越來越大了,今日他來與我議事,打著塔塔爾族大義的名號張口便想要了我部落一半的牛羊,說是要給出征的族人們當軍糧使用。哼!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盤!今年的寒冬如此漫長,部落中的存糧早已不多,要想捱過餘下的日子,大範圍宰殺牲畜已經是不可避免的事了。如果失去了這一半的牛羊,我的族人至少要餓死一半!他倒好,大嘴一張,就想徹底動搖我部落的根基!”


    他惡狠狠道:“如果我父親尚在,他哪裏會有這個膽子!”


    說完這長長的一通,白朗喘了口氣,隨後才語氣無奈的繼續道:“我部實力不夠,早已無法壓服餘下數部,才會讓九叔一人坐大到如此地步。現在各部存糧都已告罄,入關搶糧變成了各部共同的出路,九叔既然已經牽頭,那麽想來其他六部都已經緊隨其鞍前。”


    白朗聲音當中充滿了憤恨,“陳先生勸我說,你們燕人有句話叫做,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還有一句叫,臥薪嚐膽,可我覺得我已經忍不得了,再這麽忍下去,難道要我看著我的族人們一個個都餓死?”


    被太陽烤著有些熱,楚少淵索性坐起身來,背對著白朗,眼睛微動,似乎上一次白朗遇見這種事情也來找過自己,這麽看來,他應當是拿不定主意,才會如此焦躁,按照他昨日所計算的戰馬來看,單單一個阿勒赤部實力就不容小覷,若是集合六部的兵力,隻怕雁門關危矣!


    他得想法子將消息傳到雁門關,否則一旦韃子的軍隊攻下雁門關,整個大燕就是囊中之物。


    楚少淵不動聲色的試探著開口問道:“那你有什麽打算?”


    白朗皺眉,臉上的神情有些凶狠:“雖然你們燕人的話有幾分道理,但我不能將族人的性命置之不顧,想要我一半兒的牛羊,做夢!最多三成,否則我也不是那麽好欺負的,我是父親名正言順傳位下來的大汗王,他不過是個旁支罷了,如今我任由他勢力壯大已是對他莫大的寬容,他若是要跟我撕破臉皮,我也不懼他!用你們燕人的話來說,兔子急了還咬人,若真將我逼急了,就跟他拚個魚死網破!”


    聽到這裏,楚少淵輕輕一笑,虛張聲勢說的大概就是眼前這個人此刻的樣子吧,雖話裏的意思是對九王妥協了,可語氣聽著分明是一副不情不願的模樣。


    九王那個人,他曾經遠遠的看過一眼,渾身散發著一股子梟雄的氣勢,與白朗根本就是你死我活的對立關係,可見了麵,兩人還要像叔侄那般親熱的說上幾句話,誰說韃子頭腦簡單的?分明就是這般狡賴,連削弱白朗部落的理由都能找得這樣光明正大。


    白朗一番話中幾次提到忍字兒,恐怕他自己都厭煩了這個字兒了,不然也不會扔下他的心腹軍師陳文舒來找自己說這麽一大堆,忍這個字,心口插著一把刀,滋味能有多好受?但凡有血性的男人都無法幾次三番被挑釁還縮起來,白朗現在怕是已經到了忍耐的極限,才會這般沉不住氣。


    他扭頭,眼神轉到白朗身上:“你們兩個部落開戰的話,勝負將會如何?”


    “若隻是我與九叔的部落對決,我有六成勝算,雖然九叔的部落兵力比我多,但我父親留給我的兵力卻身經百戰,能力要遠超於九叔,我有信心能夠正麵將他一舉擊敗。隻不過……”


    白朗眼睛往南邊看過去,一望無際的貝加爾湖上結著厚厚的冰層,冰層在太陽的照射下,開始漸漸有了消融的跡象,他搖了搖頭,“其他部落一定不會袖手旁觀,但凡任何一個部落對他伸出援手,我就會徹底潰敗,這也是為何他自我成了汗王之後一直不斷分裂我們幾個部落的原因,為的就是這麽一天,他能夠一人獨大!”


    沒想到韃子的內亂到了這個地步,楚少淵眼睛垂下來,遮擋住眼睛裏麵閃動著的光芒。


    他已經明白了白朗如今尷尬的處境,比起之前,白朗還能不上不下的猶豫,此時的他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妥協是死,不妥協也不見得能活。


    可不妥協卻沒有必勝的把握,而且到那時候情況要比如今更糟,聽陳文舒說,白朗是韃子現今的汗王,他能夠名正言順對其他五部發布號令,可其他五部卻並不聽他的,所以他才會這樣煩躁。


    九王身後有衛家,衛家扶持的是太子,如今太子又在雁門關,韃子的九王這次出兵雁門關若是沒有意外,定然會滿載而歸,那白朗的處境就會更加尷尬。


    楚少淵輕笑一聲道:“我記得你曾經對我說過,九王跟雁門關守將勾結已久,那你可曾想過這次出兵雁門關,以你九王的實力,若是幫六部度過今年缺糧的難關,到時候你又該如何?”


    白朗臉色一變,深邃的眼睛中像是鎖進一潭深水,表麵無波無瀾,底下卻波濤洶湧,這也是他最擔心的地方,九叔要了部落裏的牛羊,然後又從關內掠奪了足夠的糧食回來,想必他這個六部之首的汗王就要被九叔所取代了。


    他沉聲道:“我與九王的一戰是避無可避的,隻是如今的形勢對我來說是大大的不利……”


    楚少淵嘴角往上微挑,眼睛下頭的朱砂痣在陽光下微微閃爍。


    自然是大大的不利,其他的五部雖也有支持白朗的,可惜都不會傾全力,如今能夠幫到白朗的人隻有一個,那就是他,若他回到雁門關,在他眼皮子底下,太子跟衛家想做什麽動作都逃不過他的眼睛,他牽製著衛家也就等於牽製住了九王,而牽製住九王,對於白朗來說就是一線生機。


    他看著白朗,唇瓣微啟,在想如何說出自己的身份,忽然從遠處走過來的一隊商隊吸引了他的視線。


    是燕人的商隊,商隊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圍著厚厚的羊羔毛做成的圍脖,頭上卻沒有戴烏氈帽,身上也大都輕便,這一點十分奇怪,燕人大都懼冷,他們沒道理會舍棄厚實的羊羔皮襖子,選擇粗布夾棉襖子才對。


    商隊越走越近,忽然,陽光照到什麽東西上頭,反射出幽幽光芒,他眨了眨眼睛,視線落到了那隊人腰間攜帶的刀具上麵,目光猛然一縮。


    ……


    雲浮城西郊,沈朔風交代好了樓中事務,飛身上馬一路向西。


    那小姑娘的脾氣是他所接觸過的雇主當中最好的了,不僅不催他,還讓他多了許多時間來處理樓中事務,可惜就是心軟,他在心裏歎了口氣,其實女孩子心軟一些也沒什麽要緊的,隻是他不習慣與這樣心軟的女孩兒打交道,總覺得自己是在欺負她。


    他抬頭往前望了望,雲浮城的西郊說起來算是貧民窟,這裏住著的大都的些一窮二白既沒有田地有沒有恒產的窮苦老百姓,周圍的田莊也是稀稀落落,沒什麽特別的,忽然,他感覺有人盯著他看,視線往右邊樹立的茶館瞥了一眼,眼中淩厲的殺氣一閃而過,那個打量的視線立即不見了。


    他皺了皺眉,將馬兒驅動的更快,地麵上揚起陣陣黃沙,西郊的一切遠遠的被他拋在了後頭。


    茶館中慢慢踱步出現一個青年,靛藍色的長衫,衫子很素,隻在衣角繡著幾枝藤蔓,像是一路從衣衫當中爬了進去,手中握著把折扇,臉上的神情有些深沉,看著沈朔風離開的方向,似乎是在思索些什麽。


    一個清脆利落的女聲打斷了他。


    “喂!姓常的,我們小姐問你那件事究竟成了沒有?怎麽事後不知道來回個話的!”


    常逸風眉頭微皺,眼中冷厲的光掃過她,臉上卻浮動著莫名的笑容:“哦,你不說我都忘了,你跟你們小姐稟了吧,就說事情沒成,定金不退,不過尾款我們就不要了。”


    “什麽?你們事情沒辦成,還想要尾款?”說話的是個丫鬟打扮的少女,一臉的鄙夷,“我們家小姐可不是養著你們玩的,花了那麽多銀子,你一句沒成還想拿尾款?感情你是將我們小姐當猴兒耍不成?就你們這種賤民,姑奶奶我可是見得多了……”


    小丫鬟話未說完,眼睛猛然睜大,“你!你!”


    然後身子軟軟的倒了下去。


    “太囉嗦也會送命的,知道麽?”常逸風麵色溫柔的看著倒地而亡的小丫鬟,嘴裏嘖嘖歎息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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