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清此時剛跟兩個隨從沿著貝加爾湖一路往北走,懷裏的一隻布袋中裝著沿路找到的銀珠,也不知全不全,但她所能找到的所有銀珠無一例外的指向北方,她心中越來越焦急,莫非當真是韃子將人擄了去?此時兩方尚在交戰,擄了人去做什麽卻是顯而易見的。 .


    這一路沿途而來,入目的皆是枯黃草地,一眼望過去,竟然有些看不到邊際,隻能沿著湖泊往北走,卻不知方向上頭有沒有錯。


    遠遠的能瞧見牧民們搬家,時常是從這一片草場搬遷到另外一片草地更茂的草場中。


    蕭清早早的換上了韃子的服侍,又將皮膚塗的黝黑,一眼看上去,竟然與韃子女子一般無二。


    她騎馬走到了那戶搬遷的牧民的牛車附近,笑著用不太熟悉的塔塔爾語跟他們打著招呼。


    “你們這是往哪兒去啊?”


    他們用的是平板車,帳篷跟雜物亂糟糟的一齊堆積在車上,家裏的子女圍坐在雜物上頭,身上還披著厚厚的氈毯,聽見有人說話,幾個小娃娃都冒頭出來,幾雙眼睛滴溜溜的望向她。


    那牧民家的男人看見是個年輕的姑娘,善意的對她笑了笑:“往朔西去,這兒都是些枯草啦,牛羊都挑挑揀揀的不願吃,朔西比這裏暖和些,今年大汗王好不容易爭到了塔那草場,以後我們這些牛羊就不用再餓死了!”


    他這番話其實蕭清半懂半不懂的,隻聽到了“大汗王”三個字,她忙問道:“你們是哪個部落的?”


    “阿亦裏幾惕部,”男人憨實的答道,見女子皺著眉頭,身後還有兩個風塵仆仆的侍從,猜想他們大約是迷路了,便好心幫他們指引方向,“再往前走走就是都塔兀惕部了,要是去阿勒赤部得穿過都塔兀惕部,若是兩個地方都不去,西邊是察阿安部……”


    他說的這些地方蕭清全然不知,既然前頭有部落,她索性就先到前頭試試運氣好了。


    蕭清笑著謝過牧民,策馬一路往前疾行而去。


    ……


    此時此刻,遙遠的大燕皇城中,文帝站在觀星閣之上,俯瞰著雲浮城的景色,皚皚白雪終於褪去,整座雲浮迎來了春天,城中四處是欣欣向榮的景色,從西京遷都來雲浮至今也不過才過了兩百年,而這兩百年裏,卻讓這座城經曆了太多太多動丨亂。


    文帝很少在白天來觀星閣,通常隻月隱星繁的時候,才會來觀星閣夜觀星象,可這一個月來,已經是第三次來觀星閣了。


    內侍總管趙元德心中有些憂心,通常皇帝隻有難以決定什麽事情的時候才會如此,便聽到文帝一聲歎息,聲音輕到如果不是身邊沒有任何人或物,趙元德幾乎以為自己要聽錯了。


    文帝沉聲道:“讓老四來一趟乾元殿。”


    趙元德忙點頭應諾,吩咐了下去。


    文帝緩緩步下觀星閣,錦繡寬袍上頭刺繡著的五爪金龍隨著文帝走路的動作隱隱作現,而寬大袖口之中藏著的手,卻將一封密函捏的死緊。


    當年的蕭睿幾乎是費勁了九死一生的力氣,才將雁門關的戰役平息,蕭睿回來的時候,他幾乎都認不出那樣黝黑枯瘦的人,竟然會是他禦封的平西將軍,會是那個平日裏說話做事都十分硬朗的蕭睿。


    那般可怖的關外,如今自己最愛的兒子竟然……


    當年若不是安北候使了計謀,將蕭睿的軍功都算到了他的頭上,他又如何會遲遲沒有收複西北!


    文帝忍住心中翻湧的氣息,清冷的眼神當中蘊含了濃濃的殺意。


    ……


    昭陽殿,淑妃一件一件的將四皇子的冬衫折好,又打開一隻箱籠,將新做好的幾件夏衫取出來,壓在包袱最上頭,花哨的東西一件都沒有,隻是換洗的衣裳,和一些暑襪跟冬襪,以及四雙厚底的小靴子,絡子跟汗巾也都撿最素淨的裝了,這才略略的鬆了一口氣。


    “娘娘也歇一歇吧,這都收拾了大半天了,您瞧您額頭上出的汗!”宮人寧柔在一旁勸著。


    顧淑妃卻輕歎了口氣:“自有我歇著的時候,四皇子還在看書麽?”


    寧柔回道:“是,四皇子殿下這幾日一直在書房中看書,從《政要》一路看到了《水經注》,期間還雜雜拉拉的看了些地方誌,每日從尚文閣抱回來的書就有一兩本。”


    顧淑妃欣慰的點頭:“也是難為他了,才十三歲大,就要這般用功,若不是皇上的子嗣實在少,哪裏會輪得到他這般……”


    這樣的話也不是誰都能說的,寧柔低頭不語,顧淑妃看了眼晌午的太陽,擔心兒子餓著,親自去了小廚房端了些點心去了書房中。


    四皇子手裏捧著《水經注》正仔細看著東南篇,就見顧淑妃進了來,他忙起身行禮。


    “母妃怎麽來了?”


    一旁的宮人將食盒放到書桌旁,顧淑妃揮了揮手,身邊伺候的宮人都伶俐的退了下去。


    “快晌午了,估摸著你也該餓了,先少量吃些點心墊墊。”


    顧淑妃將食盒打開,露出了裏頭的白玉酥,是他從小一直愛吃的點心。


    “母妃,東西可都收拾妥了?”四皇子邊將白玉酥取出來,邊問道。


    顧淑妃搖頭笑道:“母妃倒是不想給你收拾,可你都已經做了決定,難道母妃還能把你扣住,不讓你去不成?你說你小胳膊小腿的,這才多大點兒年紀,就要去掙前程…”


    四皇子垂著頭聽顧淑妃滿心滿眼的埋怨,往細裏聽,哪兒是埋怨自己,根本就是在憂心自己的安危,他輕聲安撫道:“母妃不用擔心,兒子十三歲,祖父跟兒子一般大的時候,已經在曾祖父身邊鞍前馬後的打理天下了,兒子不過是去一趟東南罷了,論危險,哪裏有祖父那般危險,就是遠在西北的太子哥哥都要比兒臣辛苦。”


    顧淑妃聽見太子的名字,下意識的皺了皺眉,輕輕揮了揮,似乎是將太子的黴運給揮跑了似得。


    “母妃隻顧著你便好了,旁人如何,母妃可是沒那麽多的精神頭去管了。”


    母子二人說著話就聽外頭候著的宮人來稟告,說皇上傳四皇子殿下過乾元殿去。


    顧淑妃忙整了整四皇子的衣衫,將他送到門口,揮了揮手,“去吧,跟你父王好好說說這些天的進益,也好讓你父王安心。”


    四皇子順著冗長的宮道一路走到乾元殿。


    文帝端坐在書房中,將積壓了幾日的西北那頭的奏折又翻開看了一遍。


    幾場小勝就敢這般邀功討賞,幾句話不離軍餉軍糧,一個個的狼子野心!


    他將那幾本奏折扔到一旁,再不去看。


    四皇子進來,恭敬的行禮:“兒臣參見父王。”


    “起來吧!”


    四皇子站起來,腦袋低低的垂著。


    “老四,你可決定了?”文帝的聲音似乎從很遙遠的地方傳過來。


    四皇子堅定的點了點頭。


    “朕的兒子可沒有這麽膽小的,抬起頭看著朕的眼睛,跟朕說你是真的想好了!”


    四皇子抬起眼睛對上文帝那雙清冷的眸子,一時間覺得天地似乎都離他遠去了,隻有這雙清冷的眼睛是唯一的真實,看上去冷清卻又透出一股讓他覺得無法表達出的情感。像是夏天自己一個人偷偷的去太液池鳧水,見到了開得最豔的荷花,身邊卻連一個可以分享的人都沒有那般寂靜。


    “兒臣……”他話說了一半,沒有再說下去。


    “聽尚文閣的明先生說,你這些天看了不少的書,可都看進去了?”


    四皇子說不出話,隻能大力的點頭。


    文帝走到他的身邊,伸手輕輕拍了拍還是個半大孩子的四皇子,“好,既然你有如此誌向,明日就跟謝砇寧一同去吧,父王在雲浮等你回來。”


    這幾乎是他頭一次這樣親近父王,隻覺得自己的父親此時的神情略微有些疲憊。


    就聽父親叫了他的名字,聲音輕的像是喟歎。


    “少涵…有舍才有得,你要記住這一點!”


    四皇子愣了愣,再抬眼去瞧,卻隻見到文帝的背影。


    “去吧,去吧!”文帝背對著他,揮了揮手。


    他恭敬的退了出去。


    ……


    四皇子回到書房,眼睛掃過那本《水經注》,忽然就淡了眼,將放這點心的食盒拎起,去了寢殿。


    顧奕這時在寢殿中正半靠在榻上,閑著無事翻了幾頁書,是市井流傳的演義小說,因尚文閣的書大都是些寡然無味的傳記跟編年史,他托四皇子讓張瑞卿從宮外帶進來的這些演義小說就成了稀罕物,可惜他這些天將這幾本書翻來覆去的看了好多遍,有些橋段都默然於心了,所以連帶著看書都成了一件無趣的事。


    “表兄,”四皇子進門就看見他這麽個無趣的樣子,順手將食盒給了一旁的宮人,坐到他身邊,“這些書你都看完了?”


    顧奕見四皇子進來,嘴角含笑:“少涵,你讓張瑞卿再拿幾本書過來吧,這幾日我已經快要悶死了!”


    “我明日要去福建了,”四皇子看著他,輕輕搖了搖頭,“估計要等東南那頭的水患治好了才能回來。”


    顧奕側頭看著他,“這麽快!”


    “已經很慢了,”四皇子輕聲道:“父王心中,大約是極不想讓我……才會,不過也好,這也算是托了舅舅的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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