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少淵淡然的看了一眼少年郎,沒有開口回答,耳朵裏是馬車軲轆碾壓過路麵的聲音,越往西行,天氣越冷,地上的積雪也越發的厚實,天空灰蒙蒙的一片,沒有太陽,隻有風聲不停,落光了葉子的枝幹嘩啦嘩啦的直響。


    少年郎見他不說話,側了側身子,將身體舒展開,事實上坐馬車是件很累人事兒,馬車顛簸的骨頭架子都要散掉似得,他支著下巴有一眼沒一眼的看著楚少淵。


    “……陳先生說,你們大燕的皇帝派了人支援西北,守著雁門關的是太子家的人,你們燕人喜歡講究個平衡之道,那你肯定就不是太子的人了,否則怎麽會被人半路截殺?”


    話是個問句,但顯然少年郎也沒有指望他會回答,徑自說著:“把你殺了再誣賴到我頭上,倒是個好計謀,這樣看來,你的身份應當是挺要緊的,那麽,你到底會是誰呢?”


    少年郎分析的很透徹,再加上他一口流利的雲州話跟他金玉般的聲音,很容易就讓人有親近的感覺,分明不是燕人,卻學了燕人的官話,年紀看上去不過十五六歲,卻頭腦清晰,條理分明,到底是誰說韃子隻長了一副強壯的身軀,而沒有長腦子的?


    楚少淵重新閉上了眼睛,不理會他,如今他在這個人是手裏,作為砧板上的魚肉,少說便少錯,絕不能讓這人發覺他的身份,否則按照少年定會將他作為人質來威脅父王,而他剛剛打開的局勢會變得一團亂。


    少年郎見他背靠著車壁,像是入定一般,整個身子隨著馬車的顛簸微微發顫,輕輕的笑了笑。


    天色漸漸沉下來,他們趕了一下午的路,直到天色黑茫茫的再看不到前頭的路,才牽了馬車到了靠近樹林的地方,將火堆點燃,簡單的紮起一個帳子。


    少年郎跟身邊的漢子說了一句:“紮巴,你去林子裏頭看看有沒有過冬的獵物可以抓的,咱們帶的口糧可能不太夠。”


    那漢子點了點頭潛進林子裏,身邊連盞燈都沒拿。


    少年郎利落的跳下馬車,撩起簾子對楚少淵說了一句:“你下不下來?”


    楚少淵一早就聽到馬車的動靜,他睜開眼睛,沒有答話,因腿上還有傷,步伐有些蹣跚的下了馬車,一拐一拐的走著,卻沒去火堆旁邊,反而往另外一輛馬車的方向去了。


    少年郎使了個眼色給火堆旁的文士,文士點點頭,跟上楚少淵。


    蕭沛跟魏青都在第二輛馬車上頭,此時的蕭沛也醒了,隻有魏青還陷入昏迷之中。


    蕭沛傷在胸前,雖然沒有傷到要害,但也疼的緊,他一眼看到楚少淵,連忙支著身子坐起來,傷口上傳來的痛感,疼的他齜牙咧嘴,“公子……”


    “你快躺下!”楚少淵連忙阻止他,努力撐著身子上馬車,小腿因為有傷,使不得力,顯得有些困難,文士伸手扶了他一把,他才上去,他淡淡對文士道了句,“多謝!”


    文士也爬上馬車,笑著道:“公子不必客氣,相逢即是有緣,我們也算是同生共死過一回的,這點小忙不必道謝。”


    這個文士很會說話,又一副儒雅的模樣,看上去就像是雲浮城中的私塾先生一般,身上帶著一股子親和的氣息,若不是當真看過他跟殺手對持,想必他也會以為這是個文弱的讀書人。


    這一行人每個看上去都普通的很,就連少年郎的穿著打扮都是毫不起眼的,可楚少淵心中卻十分清楚,他們每一個人都絕不簡單。


    他點了點頭沒有做聲,將車中燃著的燭台拿到手裏,仔細的看著魏青的傷勢,魏青是趴在馬車的軟墊上的,他背後雖上了藥,但傷口腫脹的十分高,看上去情況很糟糕。


    楚少淵皺著眉頭,摸了摸身上的暗袋,索性那少年郎沒有將他的身上的東西搜刮走,他拿出裏頭一個瓷瓶,倒了一顆藥丸出來,給蕭沛塞了一顆。


    蕭沛知道這是楚少淵救命的藥丸,連忙推辭:“還是公子留著急用吧,屬下的傷不要緊。”


    楚少淵不容他拒絕,將藥丸直接塞進他的嘴裏,又倒了一顆出來,將魏青的嘴掰開,努力讓他吞咽,他昏迷著,幾乎無法自己將藥丸吞咽下去,楚少淵取過水囊,輕輕的往魏青的嘴裏灌了一口水,魏青迷迷糊糊的感覺到嘴裏有東西,咕咚一聲咽了下去。


    蕭沛側臉看著魏青依然緊閉的睫毛,沉聲道:“這麽下去不行,必須要找個大夫給他,不然他活不成的。”


    楚少淵身上的傷也是無一不痛,他簡單的幾個動作卻出了一頭的汗,將滿頭的汗擦拭了個幹淨,因文士還在旁邊,他不好將話講的太過直白,隻含含糊糊的說了句:“這事兒我會想辦法,你別著急,先把傷養好再說其他。”


    蕭沛也知道他們此時的處境,皺了皺眉,看了眼文士,“你們到底是什麽人?”


    文士淡然一笑,輕聲道:“鄙人姓陳名瑜,字文舒,我家主子白朗,是塔塔爾人,此次來大燕是有要事與大燕的皇帝商議的,卻未料到會遇見這樣的事情,主子擔心公子三人的安危,才會將你們帶著一同上路,若是公子不嫌棄,就先下車吃些晚膳,再與主子詳細商議,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楚少淵看了眼陳文舒,雖然知道他說的可能都是假的,但如今他們是被動的一方,沒有拒絕的權利,能夠這樣禮遇他已經是很好,他點了點頭,輕聲吩咐了蕭沛幾句,下了馬車,拖著傷腿一拐一拐的走到火堆旁邊。


    此時那個叫紮巴的虯須漢子已經打了一隻麅子回來,正在處理麅子,因背處著林子,又是冬天,找不到什麽水源,麅子肉沒法用清水洗,看上去血淋淋的,血腥氣也很重,而那漢子卻好像沒什麽感覺似得,將麅子肉用削好的樹枝大塊大塊的穿了就放到火堆前頭烤,隻摸了一些大鹽粒子,和一些茴香。


    楚少淵忍住不適的感覺,默然坐到火堆旁邊。


    少年郎將用樹枝穿好烤熱的包子遞給他,“你們燕人吃不慣我們烤的肉,這個給你吃。”


    他接住,淡淡道了聲謝,餓得緊了,他不客氣的吃了兩個,因包子就隻有這兩串,他吃了兩個之後住了口,想到車裏的蕭沛跟魏青,他走回車裏,將包子都遞給蕭沛,示意他吃掉,蕭沛不疑有他的接過,楚少淵看了眼周圍,沒有人,他聲音十分低的說了句:“馬上就要出幽州了,我會想法子引起城門守衛的注意,你這幾日安心養傷。”


    蕭沛點頭,將包子吃了四個,又將剩下的兩個藏到了懷裏,等魏青醒了再給他吃。


    少年郎看著楚少淵的動作,輕聲笑了笑,能夠這樣顧及屬下人的安危的人,通常會比一般人更要容易說服,他將手裏的麅子肉一口一口的吃完,隻覺得麅子肉又鹹又腥,一點也沒有平時吃的好,不由的看了紮巴一眼,“你這手藝這麽多年就一點沒長進過,還是這麽差!”


    少年郎說著將隨身的酒囊拿出來灌了幾口烈酒,才將嘴裏的麅子肉都吞咽下去。


    紮巴簡直是淚流滿麵了,想他一個堂堂八尺的男兒漢,能夠把麅子肉烤熟就不錯了,主子還這麽高的要求!


    楚少淵再次回到火堆旁邊,臉色已經是很差了,剛才那兩個包子隻吃了個半飽,他看了看火堆上頭還在烤的麅子肉,忍不住動了動嘴角。


    少年郎將他的表情收進眼底,去翻動了幾下麅子肉,雖然看上去品相很差,當然,吃起來味道也不太好,但好歹是吃的,比起餓肚子,能有一口吃的就算不錯了,他看了楚少淵一眼,遞過去一串肉,“呐,我們塔塔爾人的美味,你要不要試試看?”


    楚少淵接過來,仔細看了看,確定已經熟透了,才試著送進嘴裏,咀嚼了幾下,嘴裏頭的味道說不出的怪異,像是吃了一塊侵過血的石塊,又硬又腥,若說還有什麽滋味,那就是鹹的發苦的味道了,跟他從小到大所吃過的所有食物都無法相比,努力下咽的時候,那股子腥氣衝進喉嚨,胃裏直翻滾著一股子惡心,險些噎的他沒咽下去。


    這樣的食物也算的上是美味的話,那隨便在地上撿一塊石頭也可以被叫做是珍饈了。


    楚少淵的眉頭輕輕鎖起,一口一口的將這些比石頭還難吃的東西咽下去,這裏不是雲浮,也沒有一味圍著他轉的宮人內侍,無論如何,活著才最重要。


    少年郎看他隻是略微皺眉,就將一大串連自己都覺得難以下咽的東西吃了下去,心中默默地對他豎起拇指,將酒囊遞過去,“我們塔塔爾人自己釀的烈酒,要不要嚐嚐?”


    楚少淵正覺得嘴裏鹹的發苦,接過酒囊喝了一口酒,沒想到味道意外的好,他忍不住又多喝了幾口,臉上有了一抹笑容,“酒倒是好酒,就是這肉,實在是稱不上美味。”


    少年郎哈哈大笑起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這家夥還真是有趣!”


    【韃靼原先也叫塔塔爾族,怕有些菇涼不太懂,給解釋一下。最近寫的有點難,所以會晚更新,希望大家見諒,另外,求幾張月票(>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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