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室裏嫻衣沒有說話,聽陳媽媽一個人說了半晌的話,又是好言相勸又是苦苦哀求,最後說到顏姨娘身上,說顏姨娘為了這件事將多年來的積蓄都花了一半兒出去,那可是好幾千兩銀子,就是為了她的婚事,她的名聲,若是她辜負了顏姨娘的這番心意,那些銀子可都打了水漂了。


    嬋衣忍不住眉頭蹙的更緊,看來顏姨娘管家的時候,從中撈了不少的便宜,否則怎麽會存了這麽多的銀錢下來,多年的積蓄,想夏家公中準備的壓箱錢,一個女兒也不過是三千兩罷了,一下子幾千兩花了出去,也不知道顏姨娘會不會心疼。


    又聽嫻衣道:“太子什麽時候出城去?”


    陳媽媽道:“聽說是要過了上元節才會動身,上元節的時候會去寺裏拜佛……”


    話說了一半兒又怕她拿寺院說事兒,不肯去,立刻道:“那家寺院就在不遠的廣安寺,上元節那天,各家的閨秀們都不會被長輩拘在家裏頭,您再求了老夫人,想必老夫人也不會那麽不通情達理,到時候側夫人會想法子讓您跟太子相見的,您盡管放心就是了。”


    嬋衣在外頭聽著頗覺得好笑,也不知道是顏姨娘太天真,還是陳媽媽想的太簡單,若是太子的行程能夠被這樣輕易的就探查出來,那太子早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這分明就是一個陷阱,顏姨娘卻還傻乎乎的將嫻衣推出去,也不想想若是太子當真那麽好算計,那太子住的東宮裏早就塞滿了女子,哪裏還輪的到嫻衣這樣一個正四品文官家裏的庶女來撿便宜。


    嫻衣淡淡的道了一句:“我知道了,你去回了我娘,就說這事兒我要準備準備。”


    陳媽媽點了點頭,說道:“小姐您可別犯糊塗,這事兒可是天大的好事兒……”


    話說到這裏,嬋衣卻沒有聽下去的念頭了,在外頭重重的咳嗽了一聲,道:“嫻姐兒?你在不在?”


    內室中立即沒了響動,外室傳來輕輕的腳步聲,讓嫻衣心頭忍不住慌亂的跳了起來。


    隨後是嬋衣略帶自言自語的話傳進內室。


    “……奇怪,院子裏頭沒有人,屋子裏頭也沒有人,難道是出府去了?”


    若嫻衣再不回應,嬋衣就要說,若是出府去,也不見門房的人來領車報備一聲……幾乎是同時,嫻衣回道:“在,我在。”說著一把撩起內室的簾子,看向嬋衣,還用帕子揉著眼角,做出一副剛剛睡醒的模樣。


    “我方才做了會兒女紅,眼睛有些澀,便去內室躺了躺,二姐姐找我可有什麽事兒麽?”


    嬋衣輕輕笑了笑,也不拆穿她,將手上的匣子放到桌案上頭。


    “也不知你住不住的慣,這裏原本是祖母打算留著夏天的時候過來住的,外頭又種了一排的竹子,每逢夏天,風吹過竹林總會發出颯颯的聲音,倒是讓人能夠靜下心來,就是冬天住有些涼了,我特意多往靜心居撥了些銀霜炭,剛才進了屋子發覺地龍燒的也挺暖和的,你可有凍著麽?”


    嬋衣說著說著便說到了外頭的丫鬟,“剛才一路走過來,怎麽不見一個丫鬟婆子?就連屋子裏頭都沒有人,這是怎麽回事兒?我記得之前我可是特意讓府裏頭的馮友旺家的過來打理院子的,可是她們偷懶耍滑?”


    說著便教訓起了她,語氣頗有些長姐的意思在裏頭:“……你再如何也是府裏的主子,怎麽由得她們在你頭上作威作福的?若有那些不聽話的,你與我說,我直接攆出去,再挑些伶俐的給你這裏送來便是,可別學那些上不得台麵的東西,以為這樣縱容下人就是寬和大度了,你這樣是把自個兒的臉麵送到旁人那裏給人打的,若是自己不立起來,就是下人都不會高看你一眼。”


    嫻衣生怕她聽到剛才她們在屋子裏頭說的話,所以嬋衣現在無論說什麽,她都不敢辯駁,隻好乖乖的點頭稱是。


    倒是陳媽媽在內室聽得一清二楚,二小姐這哪裏是在說四小姐,根本就是含沙射影的說側夫人上不得台麵,她聽得一時生氣,忍不住就想出去跟二小姐辯一辯,可她剛剛就沒出去,若是現在出去了,二小姐少不得要懷疑到側夫人頭上去,若是壞了側夫人的事兒,隻怕側夫人以後會更加悶悶不樂,想到這裏,她生生的忍住一口氣,在內室裏頭悶不做聲。


    嬋衣卻忍不住想笑,嫻衣聽不懂的話,陳媽媽未必聽不懂,方才陳媽媽就已經是話中帶了氣,這下恐怕更是氣的不輕,可她氣歸氣,卻不能出來辯個長短,否則就要承受她的質問,一著急慌亂,恐怕有些事情就會露出馬腳,壞了顏姨娘的事兒,陳媽媽一定會寢食難安。


    人啊,就是這樣,有了牽掛的東西,就會有顧及,有了顧及就會害怕,論誰都一樣。


    她看了看嫻衣,將匣子推給她,也懶得再與她打機鋒,“你瞧瞧是不是你遺落的那個東西。”


    嫻衣原本還在惴惴不安,見她忽然說一句這樣的話,猛然想到匣子裏頭是什麽,驚得立即手腳不穩的去開匣子,結果因為太過於慌亂,匣子沒拿好,一下子掉落到了地上。


    “當啷”一聲,匣子裏頭的東西便甩了出來,水豔豔的紅色,正是她所喜歡的那匹綢子做成的兜衣,她看著看著,忍不住就想到了那一日的情形,那少年的手在她身上遊走,像一條毒蛇一般,茲茲的吐著芯子,那幾句話仿佛還在耳邊,讓她整個人止不住的開始發抖,眼淚衝了出來,泣不成聲。


    嬋衣眼瞧著她這般,深深的歎了口氣,希望她經過這件事兒,能夠長個記性,不要每次都被人利用,做出一些讓自己後悔的事兒來。


    嬋衣輕聲吩咐錦瑟道:“你去端個火盆過來。”


    錦瑟點頭下去準備,不一會兒便端了個火盆進來,裏頭還有幾顆燒的通紅的碳,火勢看起來旺旺的。


    嬋衣看了眼還在哭的嫻衣,輕輕的皺了眉,將嫻衣的帕子找出來幾條,遞給她,語氣就帶上了幾分嫌棄:“行了,這不是都拿回來了,還哭什麽?以後長點腦子,別誰跟你說個什麽你都信,到時候不止害了別人,還把你自個兒給搭進去,得不償失。”


    嫻衣握住帕子擦拭眼淚,她原以為她這輩子再也翻不了身了,被人握著這樣的把柄在手裏,哪怕那少年如今在宮裏頭生死未卜,她也不會再有好人家來上門兒求娶了,否則姨娘也不會想出了那麽個主意,讓她給太子做妾,想用太子壓一壓那少年,讓那少年乖乖的把握著的東西交出來,所以她如今再看到這兜衣,淚就止不住的落了下來。


    人一鬆懈,話就有些沒分寸:“二姐姐,你不知道,我好怕,我每天晚上做夢都會夢到那天,他那樣就把我的兜衣握在手裏,還對我那般的……”


    嬋衣眉頭皺的更緊,這樣的話也敢當著下人的麵兒說出來,若是鬧得人人皆知,她又何必費這麽大功夫?


    嬋衣伸手一把將嫻衣未說完的話捂了回去,瞪了她一眼,“胡說什麽?你的兜衣不是髒了麽?還不趕緊燒了,火盆不能留在屋子裏頭太久,否則容易中碳氣,別磨磨蹭蹭的。”


    一句話將嫻衣混亂的思緒拉了回來,嬋衣這是在幫她隱瞞,她忙點頭,將那塊兜衣拎起來就直接投入火盆之中,火盆中的碳立即將兜衣融開,火焰一下子衝了起來,片刻那件兜衣便燒成了齏粉,隻留下一些黑色的粉末在炭火上,別的什麽痕跡都沒留下。


    嫻衣終於將心放了回去,神色一鬆,便抬眼打量起嬋衣來,眼前的嬋衣也隻與她一般年紀,眼中卻閃爍著沉穩的光芒,遇事冷靜淡定,似乎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無論別人怎麽算計她,最後都會被她輕巧的化解,可脖頸上的傷口她那一日卻看的分明,那般的深那般的重,她怎麽敢對自己也下這樣的狠手?


    嫻衣一直以來十分厭惡嬋衣處處都壓著她一頭,可經過這個事,她雖還厭惡嬋衣,心裏卻不得不說一句,她確實是要比自己強的,光憑遇事冷靜對自己心狠的這一條就壓過了她,讓她不得不服氣。


    想到自己的把柄也被她這樣輕易的拿了回來,她看著嬋衣的眼神裏頭,就多了些敬畏,想著以後無論如何也不敢再去算計她,否則還不知會落一個怎樣的下場。


    這些心理嬋衣自是不知,她看兜衣已經燒毀,回過頭對嫻衣吩咐了幾句,“近日馬上就要過年了,別再惹出什麽事端來,今年咱們家發生的事兒已經夠多夠亂了,平平穩穩的將這個年過了比什麽都要緊,你若是閑來無事,便跟我一同學學如何打理中饋,省的以後若是嫁去了別的什麽人家,做了宗婦,卻還不知中饋如何打理,讓人小瞧了去。”


    字字句句都是為了嫻衣考慮的,嫻衣垂著頭,有些不適應她的溫和相待,別別扭扭的模樣,倒是讓嬋衣看了個清楚。


    嬋衣也不多理會,她是故意這樣說的,好讓嫻衣明白,若是不做一些出格的事兒,她是願意拉她一把,給她一個好前程的,也讓她知道什麽事兒能做什麽事兒不能做。


    她最後留下一句,“你若是有什麽為難的事兒可以來找我,大事兒我沒法幫你做主,但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比方說去寺廟裏頭上個香我倒是可以陪著你一同去。”在說道‘那個寺廟裏頭’,她著重的強調了一遍,說罷回了福壽堂。


    嫻衣在屋子裏頭,仔細琢磨她的話,方才大悟,原來她到底還是聽到了她們在內室說的話,否則怎麽會留下那麽一句模棱兩可的話來。


    陳媽媽在內室聽見嬋衣走了,急忙出了內室,看著嫻衣便忍不住開口道:“您可不能聽二小姐的話,她隻會盼著您嫁的不如她,哪裏會幫您想一點半點的主意?您的前程還是要側夫人來幫您謀的……”


    嫻衣聽的膩歪極了,當下便冷下臉來看著陳媽媽,“你出來這麽久,我娘身邊留了誰侍候?她身子不好,你總不能一直在我這裏不回去,你說的事兒我都知道了,我若是拿了主意自然會讓人去告訴我娘,你先回去吧,別老在我這兒,我這兒的下人都被你打發了出去,讓人看見了還以為是我屋裏頭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兒。”


    陳媽媽一口氣堵在嘴裏,有些氣怒的看著嫻衣,氣她的不知好歹,可到底是奴才,不能對主子說什麽不敬的話,隻好聽了吩咐回了西楓苑。


    顏姨娘正在暖炕上頭歪著,見陳媽媽有些氣衝衝的回了來,忙問她:“如何?嫻姐兒可答應了麽?”


    陳媽媽歎了口氣,看著這般慈母心的側夫人,心中就不忍起來,伸手將一個百子嬉春的靠墊放到顏姨娘身後,輕聲道:“四小姐還是太小了,不懂您為她盤算的事兒,奴婢過去剛把您的意思說清,她便嚷著說絕不做他人的妾室,後來奴婢勸了四小姐許久,四小姐終於是答應了……”


    顏姨娘暗暗地垂淚,說道:“她是被我耽誤了,打小便看著我做了老爺的外室,又是被人一路欺辱著長大的,我再如何護著她,也不可能將那些風言風語都斷了,她總是會聽到一些,她會有這樣的想法我也能猜的到,可做太子的妾與做其他人的妾又不一樣,太子那是什麽?以後的皇帝啊,若是當了太子的妾室,何愁旁人會瞧不起她,旁人隻會來巴結她。”


    陳媽媽道:“可不是這麽說的麽,可恨二小姐忽然來插了一腳,挑撥您跟四小姐的關係,明裏暗裏的說您上不得台麵,就連四小姐都被她說動了,剛答應了奴婢這事兒,轉個頭二小姐走了,四小姐便趕奴婢回來,還說這事兒她要再考慮……”


    “什麽?”顏姨娘忍不住坐了起來,這樣一個動作卻讓她止不住有些喘,“夏嬋衣也未免太欺負人了!”


    陳媽媽嚇得急忙去扶顏姨娘,勸道:“側夫人別著急,四小姐也是一時被蒙蔽了,您放心,這事兒奴婢一定給您辦的妥妥帖帖的。”


    顏姨娘喘了幾口氣,眼睛眯起來,輕聲道:“若敢壞了嫻姐兒的事兒,我饒不了那小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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