嬋衣坐在馬車裏,耳朵裏聽著馬蹄“噠噠噠”的聲音,抬眼看了看正拿著鬆花色斜紋印蘭花靠墊往她身後安置的夏明意,微微沉思。 .


    今日在棚子裏,顧奕會有那樣的舉動,恐怕是發現了夏明意的身份,故而過來試探他的。


    雖然上一世她極厭惡夏明意,但宮闈之中對宸貴妃的傳聞卻也是有所耳聞的,夏明意肖似其母宸貴妃,就連眼角下的朱砂痣都是一模一樣,所以皇上在夏明意回宮之初對他是極為寵愛的。


    這份寵愛便表現在皇上收回馬市之後,直接讓夏明意去接手馬市,隨後韃子進犯,又安排了皇上的心腹殷朝陽給夏明意做參將,讓夏明意去拿戰功,否則夏明意如何會在短短的幾年內就手握大權,將衛氏趕盡殺絕呢?


    前一世在衛家垮台之後,四皇子的母家顧氏迅速崛起,成為大燕的新貴,朝中支持太子的人轉而支持四皇子,夏明意與四皇子的關係更是勢如水火。


    而這一世他們卻提早對上,衛家還尚在西北穩穩地握著馬市,朝堂之上也遍布安北候衛捷的門生,連天子近衛之中都有涉足,後宮又有衛皇後,此時的衛家猶如一隻鐵桶,油潑不進,火燒不進。


    夏明意正對上他們,隻怕皇上就是想幫著他,也有心無力吧。


    夏明意見她盯著自己看的出神,精致的臉頰上斜斜飛上了一抹紅暈。


    嬋衣斂眉,看著眼前溫柔體貼,眉目間隱含著文雅秀美的夏明意,心中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前一世他的陰狠暴虐留在她心裏的烙印太深了,她每次見到他,都忍不住想要避開。


    可現在在她眼前的夏明意,分明隻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雖有著世間少有的昳麗麵容,卻隱隱的帶著幾分稚氣,琥珀般的眼睛笑起來的時候特別亮,與她記憶之中那個手握重權,驕橫跋扈的安親王完全不同。


    她重生以來,夏明意待她一直是小心翼翼,生怕她不高興似得。


    她受了傷,他千裏迢迢的從定州買了膏藥給她,她砸了膏藥,他也隻是靜靜的看著她。


    她小日子來了,他就抱著棋子過來,連著輸給她好幾盤棋,臉上還一副歡喜之色。


    剛才在店裏吃燙鍋子,她幾乎都沒有親自燙上幾份菜,小碟子裏就堆滿了自己愛吃的菜肴,她不喜歡吃的菜色,他就夾到他的碟子裏,替她吃了。


    即便她對他沒有好臉色,他也從不抱怨,隻是用那雙琥珀般的眼睛望著她。


    他今年算起來也不過才十三歲,比自己現在的年紀大不過兩歲,可她卻是重生一世的人……


    她卻一直用前一世的態度來待他,對他而言何其的不公平。


    這一世的他,並沒有做任何傷害她的事情啊……


    夏明意安置好了靠墊,輕手輕腳的將她的手握在手裏,低聲道:“姐姐的傷口還疼麽?我那裏還有些從回春堂買的傷藥膏,一會兒回了家我給姐姐送去,要早晚換兩次傷口才能恢複的快一些,待姐姐的傷口結了痂,我再去托人買兩盒凝脂膏給姐姐,這樣就不怕留疤了。”


    絮絮叨叨開口閉口都是她,可明明他也受了傷,而且傷的比她還要重。


    嬋衣心中微微觸動,握緊了他尚自拉著自己的手,眸子暗沉如水,忍不住開口罵了一句:“你這個笨蛋!”


    夏明意微微一愣,看到她眼裏的毫不遮掩的擔憂,琥珀般的眸子越發的亮了,也不回嘴,隻是更加緊了緊那雙柔軟小手,偏過頭,嘴角翹了起來,帶著隱約的歡喜。


    回到夏府的時候已是未時末,剛走進垂花門就見到老太太身邊的安嬤嬤急急忙忙的趕過來。


    嬋衣問道:“何事這般慌張?”


    安嬤嬤抬頭小心的看了眼夏明意,又轉頭看了看嬋衣,語氣謹慎:“顏姨娘身邊的巧蘭晌午的時候來福壽堂,跟老太太哭訴,說她娘被二小姐脅迫,給顏姨娘的湯水裏下了藥,才讓顏姨娘的身子看上去像是有孕了一般,老太太不信,便將邢二家的叫過來詢問,結果邢二家的也承認了是受了二小姐的指使,還將二小姐是如何脅迫她,如何給她的藥說的一清二楚,老太太被他們氣的心窩子疼,老奴怕老太太氣出個長短,急忙拿了對牌去請太醫院的黃院判。”


    嬋衣點點頭,“你快去吧,祖母的身子要緊。”


    安嬤嬤躬身急急忙忙的去請黃院判了。


    嬋衣心中冷冷一笑,自從錦瑟嫂子傷了之後,邢二家的每天都會去看錦瑟的嫂子,每回都帶著些吃食,全是府上特供的精美點心,又是跟錦瑟的嫂子套近乎,又是端茶送水的照顧,她當真以為自己不知道麽?


    她一直將邢二家的扣住不動,為的就是這一天,邢二家的對她所做的事情並不全然知情,隻不過是從錦瑟嫂子的隻言片語中得知些大概罷了,而她手裏可是握著顏姨娘指使萱草投毒的證據,所謂鐵證如山,顏姨娘即便是再不甘心,也再翻不了身了。


    夏明意微微鎖眉,手中緊了緊她的手,“姐姐,姨母這回做的確實是有些過分了,可是她傷了身子,要是被放到家庵裏,隻怕要去了半條命……”


    嬋衣擰眉,聽著他的話,仿佛胸口堵了一口濁氣,吐不出來更咽不下去。


    她剛剛才對他生出的柔軟心情就被他這樣的話給壓了下去,眼睛瞪著他怒道:“你聽沒聽見她是如何栽贓我的?她昨天才觸了柱,過了不到一天的時間,就又想了法子使了心計來陷害我,祖母的病症才剛剛讓安禮公子看的好了一些,就被她氣的心窩子疼,若是留她在家裏,她每日這樣的鬧騰,長此以往下去,祖母早晚要被她氣出個好歹來,姨娘是你的至親,可祖母、母親哪裏待你不好了?兩位兄長又何時招惹過你,你要報答她也不必將夏府賠給她吧?更何況今日大哥哥和二哥哥還幫你出頭得罪了寧國公世子,你不會不知道寧國公府跟安北候是什麽關係吧?”


    夏明意看著嬋衣冷冷的瞪著自己,她臉上原本還帶著的那份沉靜溫柔,一點點的消失殆盡,他心中忍不住懊惱,急忙道:“姐姐,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去與父親說,讓父親派人將姨母看管起來,讓她留在西楓苑養病,待我回去了,我會為姨母請封一個賞賜,讓她以後都衣食無憂,姐姐也不必日日對著她。”


    嬋衣想到前一世的他回了宮之後幫著顏姨娘請封夏府平妻之位,瞬間臉色更差,將他的手一甩,“你要給她臉麵我管不著,但是夏府的當家夫人隻有我母親,誰也休想動我母親一下,你要是生出了抬舉她做平妻的念頭,我以後就當沒你這個弟弟!”


    說完看也不看他一眼,轉身就往福壽堂的方向走。


    夏明意急忙跟在她身旁急的團團亂轉,滿頭是汗的解釋:“誰說要抬了姨母做平妻了,不過是給她個賞賜罷了,姐姐別生氣了好不好,母親待我那樣的好,我身上的大氅都是母親給我做的,我如何會生出這樣的念頭。”


    “什麽?母親還親手給你做大氅了?”嬋衣聽到這裏,狠瞪了他一眼,“母親身子不好,你還這樣勞累母親,到底是何居心?顏姨娘一手的好針線,她不是待你最好的麽?為何連件大氅都舍不得給你做?”


    他原本是想說謝氏待他是很好很好的,他不會做出讓謝氏傷心的事情,沒想到她會這樣誤解,連聲道:“不是的,姨母對我也很好的,我身上的四季衣裳都是姨母給做的……”


    嬋衣更怒,“既然顏姨娘給你做了衣裳,你為何還要母親給你做?是嫌母親平日裏不夠辛苦麽?”


    簡直是越抹越黑,夏明意急的開始有些語無倫次,“我,姨母對我好,母親也對我很好,我…我真的沒有想要母親勞累……”


    見他急的舌頭打結,語氣更是急促的圍著自己焦頭爛額的解釋,嬋衣一個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琉璃般明亮的眼睛裏一副嗔怒的模樣,直將夏明意看的心裏“砰砰”亂跳。


    回味過來,夏明意惱怒的說道:“姐姐就愛捉弄我!”


    嬋衣輕輕的哼了一聲,“誰讓你一提起顏姨娘就一副她待你多麽恩重如山的樣子,即便就是沒有她,難道我們家還會短了你的吃喝不成?況且,若她當真為了你好,那她根本就不會以一個外室的身份進府了,她不是常說她也是官宦世家所出的麽?難道不知道外室之子在府裏是什麽地位麽?”


    嬋衣無心的一句話,卻讓夏明意如遭雷擊。


    他一直沒有這樣想過,從小到大,姨母說起此事時,總說是為了自己才會做了外室。


    小時候不懂這些家長裏短人情世故,從宮中出來便被姨母帶著,想著姨母總不可能騙他,而他在府裏過的日子又遠遠比兩位兄長還要舒適,所以心裏總是覺得欠了姨母。


    可自從他去了宗學進學,族裏子弟卻因他的身份,多瞧不起他,不願與他親近,他才知道,外室之子在別的府中要比通房所出的庶子還要低賤,姨母那樣待他如眼珠子般重視,不可能想不到這樣的事。


    一時間,夏明意明亮的笑容漸漸的暗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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