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指著嬋衣嗬嗬的笑道:“瞧這個猴兒,來了就吃點心,也不知道問問你姐姐吃不吃。 ”


    嬋衣將瓷盤子端在手裏,轉向四堂叔家的長女夏婉衣,滿麵笑容道:“大姐姐吃不吃芙蓉酥?我們府上的廚娘是從雲州請來的,點心做的十分好吃。”


    夏婉衣瞧見她嘴邊還有芙蓉酥的點心渣,忍不住笑了,拿起帕子幫她擦掉點心渣,“瞧你吃的一臉的點心渣,我哪裏好意思跟你分點心吃,你都吃了吧。”


    嬋衣扁扁嘴,“祖母您瞧,大姐姐又笑話我,我就知道不管我給不給她吃,都要被你們笑話,索性就不給了,我一個人吃,讓你們都看著攙著沒得吃!”


    一屋子的人被她逗得又笑開來,夏老太太指著她笑的直喘,“這個猴兒,從小就是個雁過拔毛的性子,眼看過了年就十二了,還是這樣小氣。”


    四太太忙接嘴道:“嬋姐兒這樣才好,不吃虧!”


    大家正拿著嬋衣取笑,趙氏進了福壽堂,對著老太太行了大禮,老太太點點頭讓她起來,吩咐張媽媽拿了個封紅給她。


    謝氏道:“這是新納的趙姨娘,趙姨娘,這是四叔家的太太,專程來給你道喜的。”


    趙姨娘又給她端正的行了禮,不敢托大的道了句:“勞煩四太太了。”


    四太太笑著擺手,由上而下的打量了她幾眼,這個妾室相貌出落的好極了,美麗卻不張揚,溫柔的小家碧玉模樣,她點點頭,從袖子裏掏出一個封紅,遞給她道:“二太太良善,你且盡心伺候著,總不會虧了你。”


    趙姨娘忙應了,十足的謙卑恭敬。


    因是下午,又才下過雪,怕路麵滑不好走,四太太坐了一會便起身告辭了。


    告辭之前遞給老太太一個物件,低聲跟老太太說了幾句話,老太太麵上閃過一絲怒氣,雖然後頭遮掩住了,卻還是讓嬋衣看了出來。


    ……


    西楓苑。


    顏氏正側躺在美人榻上吃果子,近幾日的胃口好了些,她能吃的東西也多了起來。


    她伸手摸摸自己還略顯平坦的小腹,嘴角挑出一抹愉悅的笑容來,這孩子來的真及時,想必是知道娘親受難,特來給她解圍的。


    老爺多看重自己旁人又不是看不出來,一個月三十日就有二十日是在自個房裏歇著,便是新納了妾室又如何?也不過是新鮮幾日,等新鮮勁兒過了,隻等著丟在府裏的角落自生自滅吧。


    謝氏房裏的萱草不就是如此麽,抬了做通房,攏共就近身伺候了老爺七八日,老爺就不再讓她伺候了。


    而那個新妾室,謝氏將她那般珍奇的嫁妝都拿出來給她做臉麵,有什麽用?還不是被她砸的稀爛,又有誰敢來說她個不是?


    “巧蘭,去讓大廚房做些酸角糕來。”顏氏朗聲吩咐道。


    巧蘭正在小杌凳上分線,打算做些小主子的貼身衣物,聽到顏姨娘吩咐,急忙將手裏的活計放下,走過來低聲道:“姨太太,剛才大廚房的人來說,以後若是您想吃什麽,得先去蘭馨苑跟二小姐說一聲。”


    顏氏騰的坐起來,怒道:“什麽?她一個小丫頭竟然敢這麽拿捏我,我可是還懷著身子呢,她就不怕我出個好歹?”


    隨後想到嫻兒被禁足就是她搞的鬼,而自己院子的人裏裏外外的都換了,就留下巧蘭跟陳媽媽,心中暗恨,果然是賤人生的賤種,全都一個德行!


    巧蘭見顏氏臉色不好,小聲勸道:“姨太太莫氣,您還有身子,可氣不得,既然二小姐這麽說了,我就去一趟蘭馨苑……”


    顏氏忿忿道:“不吃了,將昨日剩的那半碟子山楂條拿來,先湊合著吃些,等晚上老爺回來了再收拾她們。”


    巧蘭默默地去將山楂條端來,顏氏剛吃了幾口,就感覺小腹隱隱作痛,急忙捂住,臉色發白的道:“去,將暖手爐拿來,這孩子,剛說了乖巧懂事,怎麽就開始鬧騰了。”


    顏氏捂著暖手爐半晌,終於感覺小腹不痛了,可腰酸卻的很。


    陳媽媽剛回來,見顏氏臉色發白窩成一團,在一旁道:“姨太太明日還是將陳禦醫請來給問問脈象,若是哪裏不妥當也好及時調理。”


    顏氏點點頭,她的身子一向健朗的,這回多半是事趕事,她胸口一直悶著一口濁氣排不出去,才會這般難受。請大夫來問問脈也好,讓老爺看看她有多麽不易,省的總是下她的臉麵。


    陳媽媽俯身對顏氏耳語道:“奴婢剛才從福壽堂路過,聽說四太太來了,說是來給新納的妾室賀喜。”


    顏氏一愣,隨即咬牙切齒道:“不過是個破落戶,用得著這般抬舉她麽?”


    她進府的時候,四太太連麵兒都沒露過,還是後來送年禮的時候才見著的。


    陳媽媽臉色晦暗不明,分明是一副有事的樣子。


    顏氏一瞧陳媽媽躊躇的模樣,當下沉著臉道:“有什麽事是不能與我說的?你如今怎麽也吞吞吐吐起來了?”


    陳媽媽想了半晌,才低聲道:“府裏都在傳,說是二爺在宗學被景少爺陷害,是您指使景少爺的,您還送了景少爺一塊羊脂玉的腰牌,承諾他說若是能將二爺從宗學裏除名,就另給他兩千兩銀子。”


    “什麽?”顏氏吃驚的睜大雙眼,手中捂著的暖手爐咕嚕嚕滑落到地上,“他們這樣誣陷我是想做什麽?我什麽時候給過夏明景羊脂玉的腰牌?我怎麽不知道?”


    說著起身趿拉繡花暖香鞋,便要往出走,被陳媽媽一把攔下來。


    “我的姨太太,您這是要去哪兒?”


    顏氏急道:“還能去哪兒,當然是去福壽堂說清楚,我總不能讓他們把莫須有的罪名栽到我頭上。”


    陳媽媽忙勸道:“這事兒有蹊蹺,您想想,景少爺手裏的腰牌從哪兒來的?奴婢雖沒見過,但聽小丫鬟說那腰牌上頭可是明明白白的刻著玉字兒的,老爺之前就曾送了您一塊那樣的腰牌,下人們說的有鼻子有眼兒的,您這樣貿貿然的去對峙,可得有證據說明不是您做的,不然您去了也要挨老太太的訓斥。”


    顏氏心中大驚,一手緊緊握住陳媽媽的手,隻覺得耳邊雷聲滾滾。


    陳媽媽猶自念叨:“您快將腰牌找出來,然後掛在身上,再去給老太太請安,若問起來也好有個應對。”


    她慌的直搖頭,眼中布滿了驚恐,“……嬤嬤您忘記了?匯通錢莊…去年我們手頭鬆……錢莊掌櫃讓我們入股份子錢,我就拿腰牌做了信物……”


    陳媽媽驀然想到那個匯通錢莊,私底下可是在放印子錢的,若是被老爺知道了,與陷害二爺這事比起來更嚴重,大燕的官員,是不許與商賈勾結的,尤其還是這種私下放印子錢的奸商。


    “這可怎麽辦?”陳媽媽也慌了,握著顏氏的手寸寸緊縮。


    “……不如,姨太太就承認了是一時糊塗,把印子錢的事情遮掩下去。”


    顏氏卻在想,夏明景能拿到腰牌,想必已經知道了她入股匯通錢莊的事,如今之計,也就隻有先承認下來,拿到腰牌再將入股的份子錢抽回來,隻是她咽不下這口氣。


    顏氏冷哼:“別以為我不知道她們打的什麽主意,又是納妾室又是給我下絆子,這是看我懷著身子,見不得我好,非要狠狠的把我踩下去,想將我氣出個好歹來,好如了她們的意。”


    她側身站到門口,衝著福壽堂的方向大聲嚷道:“一個是信陽夏氏,一個是陳郡謝氏,做出的事卻是這樣下作,我妨著誰了?自打管家以來沒睡過一個囫圇覺,現在說不讓管就撤了我的權,如今還要這樣的作踐我,大家教養就是這般,真是開了眼了!”


    陳媽媽急的拉住顏氏,用帕子捂她的嘴,“如今院裏院外都是老太太的人,這樣不管不顧的說話,傳到老太太耳朵裏,姨太太能得了什麽好?”


    顏氏身子一歪,靠在雕花門上,整個人軟了下來,陣陣委屈湧上心頭,細碎的眼淚順著臉頰流下來,她慌忙用帕子擦淚,語氣頹唐:“連嘴上都不能痛快,這日子過的還有什麽意思?”


    陳媽媽將她扶到美人榻上,用小錦被將她的小腹嚴嚴實實的蓋好,口中道:“您不要喪氣,您可是雙身子的人呢,氣不得的,老爺向來看重您,待小公子生下來,還不是您說如何就如何?忍得一時之氣往後且有好日子等您呢,何況如今三爺越大了,待三爺回宮之後給您請個誥封,府中誰敢與您爭鋒?給她們個膽子!”


    顏氏點點頭,卻始終提不起精神來,懨懨的歪在美人榻上,閉上眼睛兩行清淚就滑落下來。


    她就是太心軟了,否則怎麽會把自己陷入這樣的境地?


    顏氏透過亮堂的琉璃窗往屋外看,院子裏白茫茫的一片,像極了那年在梅樹下,遇見六郎的樣子,那時候也是漫天的白,六郎長了一雙多情的眼,隻一眼望進去,就再也出不來。


    ……


    夏世敬回來的時候天已經完全的黑了下來,外院的管事夏冬來稟告,說老太太在福壽堂等他多時了。


    夏冬拿著宮燈在前頭幫著照明,因昨日下過雪,院子裏到處都是白茫茫一片,到也沒有多難走,夏世敬將身上的大氅裹了裹,聽著夏冬說著外院收了些什麽禮,又有什麽人來拜訪。


    到了福壽堂的時候,老太太與嬋衣正在用晚膳,八仙桌上擺著三個冷盤三個熱盤,還有一大盅的紫米珍珠粥和一碟子金絲小餅。


    嬋衣正與老太太說今日在昭武堂遇見蕭清的事情,順道說了福民大街上的幾個小吃,將帶回來切了薄片的醬肘花夾了一片給老太太,說到素三鮮什錦麵,老太太聽她說的熱鬧,也忍不住想去嚐嚐看了。


    嬋衣又夾了一筷子的蜜汁鴨脯肉放到老太太的碟子裏,見老太太聽的正入神,索性跟老太太講起了這道菜的做法。


    老太太聽她說的頭頭是道,直笑著道:“管了幾天家,連中饋上的事都學的有模有樣的,日後許了人家也是一把管家的好手!”


    嬋衣聽老太太此言,知道她已經在幫自己挑選人家了,煩悶的直想跳腳。


    “祖母!您又來了……”


    老太太以為她是羞惱,忙笑道:“好好,祖母不說了,吃飯,吃飯!”


    夏世敬聽著裏麵的歡聲笑語,臉上帶上了笑容,夏冬上前給他打簾,他進了屋子。


    老太太見他來了,斂了笑容淡淡的道了句:“剛下了衙?還沒吃晚膳吧,正好今日晚晚在,就多做了幾道菜,一起吃吧。”說罷,讓下人又添了一副碗筷。


    屋子裏頃刻沒了剛才的熱鬧,一頓飯吃的寂靜無聲,隻有筷子輕碰碗碟的聲音。


    嬋衣用過膳,又吩咐張媽媽一定要老太太睡前用熱水泡足泡夠三刻鍾,這才躬身行禮,回了蘭馨苑。


    老太太吃罷了飯也不坐在炕上,而是在屋子裏走走停停的消食,夏世敬坐在堂椅上,端著茶碗喝了一口,問道:“母親叫我來,可是有什麽事麽?”


    老太太臉色沉了下來,“今兒四侄媳婦來給新妾室賀喜,順道帶來一個物件,你看看認不認得。”她說著,從匣子裏取出一個錦囊,遞給夏世敬。


    夏世敬打開一看,這不是他打給如玉的腰牌麽?他奇怪的問道:“這腰牌怎麽在您這裏?”


    老太太冷笑一聲坐了下來,將腕子上的佛珠捏在手心裏,沉聲道:“你如今長大了,官也做到了正四品,便不將我這個母親放在眼裏了,原本我不願管你這麽多,你歡喜誰,願意去誰的屋子,願意給誰臉子這些事都是小事。”


    老太太沉下的語氣由低轉高,痛聲道,“可是虎毒不食子,徹哥兒小小年紀,衝了你什麽?你要對他下如此毒手?”


    夏世敬越聽越糊塗,又是關於二兒子,急聲問道:“母親您這說的都是什麽?我怎麽一句聽不懂?徹哥兒他出了什麽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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