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有仙山,隱於縹渺間。


    作為華夏從上古時期延續下來的僅有的兩大古道門之一,蓬萊一直以來都是世人所向往的神仙境地,如今更是成為了遊人如織的旅遊勝地。


    鬱鬱蔥蔥的林蔭之間,隱隱聽得見山澗小溪的潺潺之聲,但循聲而去,卻偏偏看不到,這也許就是蓬萊吸引人的地方。


    哪怕遊人如織,三座被纜車連接起來的島嶼也依然顯得很靜謐,正中的那座名為方丈的島嶼上,一座不算高大巍峨的道觀隱入山林,若隱若現,四周開墾了幾方菜地,紅的黃的綠的看起來極為喜人。


    觀前一左一右有兩顆千年菩提樹,時不時會有菩提子被鳥兒啄食下來,每當這時,就會有滿臉驚喜的遊客跑過來撿走。


    尋常菩提大多都是六眼九眼,唯有這方丈島上的兩顆菩提樹上落下來的菩提子是七眼,有附庸風雅的文人雅士撿了這菩提子拿回去串成手串後,美其名曰七孔通七竅,長年戴在手上能夠明心靜氣,諸邪不侵,一時間更是引來瘋搶。


    日頭爬上中天的時候,兩個唇紅齒白的小道士站在菩提樹下竊竊私語。


    老掌教仙逝,一身長生力都便宜了那丹青峰上的楚家紈絝,被寄予厚望的紫薇師兄又經常玩失蹤,沒有了主心骨的蓬萊道門,就像這兩顆樹幹大半中空的菩提樹一樣,似乎也隻有這滿地的菩提子能夠吸引得住人了。


    兩個小道士也是島上窮苦人家的孩子,父母出海打漁再也沒有回來後,就被悲天憫人的道士們收留了下來,安排在這掌教才有資格入住的道觀內,平時就是做些打掃出塵的活,倒也是輕鬆自在。


    年紀稍大的小道士蹲在門檻上看著如同海浪般潮起潮落的滿眼樹葉怔怔發呆,稍微小些的那個確是趴在地上數著地上的一顆顆菩提子,並且趁著應該是哥哥的小道士不注意,偷偷塞了幾顆到道袍的口袋內。


    每次洗兩人道袍時都能從口袋夾縫處摸出一顆菩提子的小道士,看著撅著屁股趴在地上假裝數數的弟弟有些好笑,“明心,你把這滿地的菩提子都撿光了,那些遊客來就得空手而回了。”


    道號明心的小道士趕忙站起身,不滿地說道:“那門票裏可沒有菩提子的錢,憑什麽讓他們白白撿走?”


    年長的小道士眉頭微微一皺,道:“可這些菩提子本來就是無主之物,以前幾位師兄們在這裏的時候,可都是讓遊客們隨意撿去的。”


    年紀小但心氣卻不小的小道士翻了個白眼,道:“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再說了,以前還有紫薇師兄在這裏給遊客占卦,現在紫薇師兄都不在了,沒人占卦,來咱們這裏的遊客都已經少了很多了,也就是靠著這些菩提子來吸引人了,要是全都讓他們撿走了,那以後還有誰回來咱們這裏玩?沒人來玩,到時候連門票的分成都拿不到,咱們又沒有辟穀,難道喝西北風啊?”


    “可是,你把這些菩提子都撿光了,還不是一樣沒有人來嗎?”年長小道士有些迷糊了。


    明心嘿嘿一笑,很以為自己聰明地說道:“我把這些菩提子都撿起來,然後分批分批地賣掉,這樣既能避免遊客們全都撿光,也能給咱們道門增加額外的收入,你說,這樣是不是很好?”


    “不好……”


    就在遠沒有弟弟活絡的哥哥一時間想不出什麽不好理由的時候,遠處一道山林間傳來一道冰冷的聲音。


    隨後,在兩個道士茫然四顧的時候,一道素青道袍包裹的身影緩緩地朝著道觀走了過來。


    “紫薇師兄……”


    明心眼尖,小臉兒滿是笑意地跑了過去,乖巧地喊了起來,隻是看到滿臉冰冷如霜的師兄,立刻就知趣地站在了原地,低下頭擰著道袍的角,有些不知所措。


    站在道觀門口滿臉驚訝的年長小道士則是看著那個如同不食人間煙火的身影,怔怔出神。


    “修道有三問,問天問地問本心,小小一顆菩提子,就能讓你本心迷失,你告訴師兄,哪裏好了?”姬紫薇看著眼前的小家夥,輕聲問道。


    “不好,一點都不好,”小家夥抬起頭,眼裏的淚水在不停打轉,有些委屈,但卻沒有敢表露出來。


    “知道你是好心,但好心有的時候也會辦壞事,把那些菩提子放回去吧……”姬紫薇語氣緩和了一些,伸手輕輕抹去小家夥眼角溢出的淚。


    “知道了……”


    終究是小孩子心性,本來也是樂天的性子,小道士對姬紫薇微微行禮,然後就飛快跑到那菩提樹下,將滿兜的菩提子倒在了地上。


    姬紫薇臉上有了一絲笑容,終於回過神來的年長小道士連忙跑過來,憨厚笑著喊了一聲師兄,然後小心地問道:“這次回來,還會出去嗎?”


    姬紫薇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道:“隻是回來看看,坐下一班遊輪離開。”


    年長小道士先是哦了一聲,然後又問道:“那師伯他們知道嗎?”


    姬紫薇笑道:“本來就是回來看看,就不要驚擾到他們了,不然的話,鬧得滿山雞飛狗跳,也不好。”


    年長小道士低下頭想了想,記起了師伯們千叮嚀萬囑咐的事情,一旦紫薇師兄出現,立刻就要告訴他們。


    似乎看出了年長小道士的為難,姬紫薇笑了笑,柔聲道:“你啊,什麽都好,就是太老實。”


    小道士憨厚地扯了扯嘴,卻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那師兄你這次出去之後,下次要到什麽時候回來?”


    姬紫薇腦海中沒來由浮現在蓬萊祖師爺洞府中看到的那幅畫麵,忍不住歎息一聲,道:“該回來的時候,自然就會回來的!”


    年長小道士想了想,然後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說了聲:“知道了!”


    然後,就突然間扯起嗓子喊了起來。


    “紫薇師兄回來啦……紫薇師兄回來啦……”


    一旁剛剛將滿兜菩提子倒完的小道士忍不住嚇了一跳,茫然地轉過頭,看著哥哥扯著嗓子喊叫的樣子,一時間竟然有些羨慕。


    這麽霸氣而拉風的活,怎麽就沒有輪到自己呢?


    姬紫薇無可奈何地笑了笑,對這個自己親自占卦賜予道號“無塵”的小道士脾性再清楚不過了。


    笨是笨了點,但是一根筋。


    轉過身,一臉不舍的明心已經擋在了麵前,怯生生地說道:“師兄,你不等師伯和其他師兄了嗎?”


    姬紫薇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子,笑道:“等他們過來,師兄就走不了了。”


    小道士還要說話,卻看到麵前的紫薇師兄一指身後,道:“咦,又有人過來撿菩提子了。”


    心中一慌,連忙轉過頭去看,哪裏有半個人影。


    知道自己上當了的小道士趕緊轉回頭,麵前卻已經空蕩蕩一片。


    蓬萊三座島上,雞飛狗跳,一個個滿眼焦急的身影在林子裏飛竄而來,卻隻看到一臉惆悵的兩個小道士。


    遊輪上,一襲素青道袍隨著海風飄搖,一如那在潮水中飄搖的蓬萊三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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