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公館。


    樓懷眠知道沈豌會立刻過來,已經在院子裏等了很久。


    果然,不多時,遠遠地看見一輛的士開了過來。


    樓懷眠恍然間發覺,他似乎已經很久沒見到沈豌了。


    沈豌今天穿著煙粉色的連衣裙,平跟鞋,長發梳了個馬尾,未施脂粉的一張小臉,愈發顯得精致可人。


    見慣了端莊優雅的沈豌,偶然見到這樣的她,樓懷眠很驚喜。


    樓懷眠迎了過去,笑容溫潤,“豌豆,你來了。”


    沈豌撥了撥額頭的碎發,輕輕點頭,語氣極淡的‘嗯’了一聲,而後問道,外公身體怎麽樣了?”


    沈豌的態度過分疏遠,樓懷眠一時有些尷尬,訕訕的扯了扯唇角,溫柔的回道,“沒什麽大礙,隻是老人家年紀大了,需要休息幾天,”


    頓了頓,見沈豌抬步先行,他很快跟了上去。


    走在沈豌身側,樓懷眠說,“他已經念叨你很久了,說讓你常回來看看。”


    樓公館一共有三層,樓懷眠住在最頂層,二樓是樓誠的臥室和書房。


    還有一間常年緊閉的臥室,是屬於沈豌已經去世的母親。


    ‘叩叩’


    樓懷眠敲響了樓誠的臥室房門,清澈的詢問聲隨即響起,“爸,您醒了嗎,豌豆來看您了。”


    幾秒鍾過去,裏麵傳來年邁男人蒼老低沉的聲線,“進來。”


    臥室內,樓誠半靠在床上,臉色有些蒼白,較之不久前見到的他,仿佛愈發老了一些。


    沈豌抿了抿唇,有些愧疚。


    倒是樓誠,一見到沈豌什麽都不開心都忘了。


    他朝著沈豌招了招手,聲音慈祥,“豌豆,快過來讓外公看看。”


    沈豌乖順的走過去,在床邊坐下,關切詢問,“外公,您身體好些了嗎?”


    樓誠點頭,握住了沈豌的手,滿眼慈愛,“見到你就好多了。”


    沈豌更覺得歉疚。


    母親樓寧去世的早,那時的她年紀還不大,樓誠把對待女兒的愛,就這樣都給了她這個外孫女。


    可沈豌似乎有點太沒良心了,忙於自己的事,忘了關心身邊的親人。


    沈豌歎了口氣,語氣裏隱含歉意,“抱歉外公,這段時間事情比較多……我沒有回來看您。”


    “沒事。”樓誠拍了拍她的手安撫。


    樓誠看著沈豌,視線專注而和藹。


    沈豌繼承了樓寧姣好的相貌,尤其是眉眼,簡直如出一轍。


    樓誠看著沈豌,仿佛就能透過她看到自己的女兒。


    由此,對沈豌的疼愛,更多了十分。


    年紀越長,就越關心自己的孩子們。


    樓誠看著沈豌,欲言又止,“豌豆……”


    “嗯?”


    沈豌抬眼,有些疑惑。


    樓誠停頓了很久,似乎在猶豫著該如何開口。


    可看著樓誠的神色,沈豌差不多已經猜到了他想問什麽。


    果然……


    念頭未落,樓誠的年邁蒼老的聲線,已然響起,問道,“陸則深對你好嗎?”


    已經準備好了回答這個問題,沈豌並不意外,聲線低低,垂頭回道,“挺好的……”


    許是沈豌的反應過於溫柔,樓誠顯然不相信她的話。


    樓誠歎了口氣,語氣頗為無奈,“樓家與陸家的交集不多,我與陸則深也僅僅是幾麵之緣,這個男人在商場上的手段,雷厲風行、不動聲色,私底下的為人似乎又過於嚴肅。嫁給他,委屈你了。”


    樓誠對陸則深的成見似乎很深。


    也難怪,陸則深在江州的名聲,向來不怎麽樣。


    一來是因為他的身世,豪門私生,母親作為第三者介入陸元臣的家庭。


    成年後的陸則深,一手握住了江州的經濟命脈,年僅三十,躍然於眾人之上,看他不順眼的人,太多了。


    樓誠不了解他,自然也就跟著人雲亦雲。


    沈豌倒替陸則深委屈了。


    她看著樓誠,很想解釋,“外公,他真的挺好的……”


    樓懷眠始終站在沈豌身側後方,方才她與樓誠的談話,他沒有介入。


    可這會兒聽到沈豌為陸則深說話,他有些站不住了。


    眉頭一擰,神色沉了兩分,硬是將這個話題扯了過去,驟然出聲,說,“爸,豌豆好不容易回來一次,怎麽談這些不開心的。”


    頓了頓,樓懷眠沒有給沈豌說話的機會,“這樣吧,您先睡一會兒,我去通知廚房準備午飯,豌豆就留在這兒吃飯了。”


    樓誠顯然也不想多談陸則深,聽到樓懷眠如此說,也點了點頭,“嗯,你去吧,我再和豌豆聊一會兒。”


    ……


    沈豌從樓誠臥室出來時,恰好撞上了正要敲門的樓懷眠。


    “外公睡下了。”


    沈豌語氣淡淡,已經打算離開了。


    “豌豆,”樓懷眠攔住了沈豌的腳步。


    他習慣性的推了推眼鏡鏡框,唇邊漫過溫和,說,“我們很久沒有聊聊了。”


    抬眸,與樓懷眠對視,沈豌清晰的看到了男人眼底一閃而逝的情愫。


    莫名的,心底生出一股煩躁。


    沈豌不想和他過多糾纏,她聲音微歎,“小舅舅——”


    “住口!”


    未落的話音被樓懷眠暴躁的怒吼驟然截斷。


    男人臉上的斯文麵具,仿佛有一瞬間的碎裂。


    樓懷眠眉心緊鎖,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冷然警告,“不許你這麽叫我!”


    沈豌想要劃清界限的態度過於明顯,樓懷眠不想接受,也不會接受。


    他愛的女人,怎麽可以離開?


    沈豌很無奈,語氣生硬,“樓先生。”


    這樣的稱呼,在樓懷眠聽來,就是置氣!


    樓懷眠冷了臉,有些生氣,“豌豆,你究竟想做什麽?”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四目相對良久,彼此之間一直處於僵持狀態。


    樓懷眠很想看穿沈豌的心,可他忽然發現,他的小豌豆,已經脫離了他的掌控。


    “豌豆……你是不是真的愛上陸則深了。”


    樓懷眠在提出這個問題時,聲音很艱難。


    低啞的嗓音,接近於無,可沈豌還是聽清了。


    攥著拎包的指腹微微收緊,沈豌抬起下巴,眸光清澈,緋色的唇瓣輕輕闔動。


    她回應,“是。”


    一個極短極輕的回答,卻透著幹脆果決。


    樓懷眠簡直不敢相信的自己的耳朵,他寧願自己聾了!


    樓懷眠的斯文麵具在寸寸破裂,這一刻,男人本能的強勢占有,讓他的行為不受控製。


    男人的大手攥住沈豌時,樓下驀地傳來傭人的恭謹聲音,“蘇小姐,您過來了。”


    隨即,有腳步聲由遠及近。


    樓懷眠立刻收回了手,像觸電了般,避之唯恐不及。


    沈豌看著他,唇畔漫過譏誚的冷意。


    蘇清歡已經上樓了,見到站在樓梯口的兩人,怔了一瞬。


    而後,抬步走了過來,一把拽過樓懷眠,滿眼防備的瞪著沈豌,語氣質問,“沈豌,你怎麽在這兒?!”


    沈豌輕笑一聲,覺得可笑。“這是我外公家,我為什麽不能在這兒?”


    蘇清歡聞言,有些氣急敗壞,“我記得我提醒過你,不要再見他!”


    一遇見與沈豌有關的事,蘇清歡就喪失了理智。


    她的聲音並不高,可每一個字都透著咄咄逼人。


    樓懷眠擔心旁人聽到,冷眸瞪著蘇清歡,警告道,“蘇清歡,別發瘋了!”


    沈豌不想摻和他們之間的事,更不想因為她吵醒了外公,眉頭輕蹙,冷冷的撂下一句話,“我不想和你們吵,既然外公已經睡了,我就先回去了。”


    而後,抬步欲走。


    眼見著沈豌已經踏下了一層台階,蘇清歡立刻回身,扣住了沈豌手腕,“不許走——”


    蘇清歡態度強硬,沈豌與她僵持,一個不妨,被她狠推了一把!整個人朝著樓下跌去,手裏的拎包也從掌心滑落!


    樓懷眠見狀,心頭一緊,本能已經先於理智,衝過去扶住了沈豌。


    “蘇清歡,你鬧夠了沒有!”


    樓懷眠瞪著蘇清歡怒吼,震顫的厲喝嚇到了蘇清歡,她一時僵在原地。


    沈豌跌在樓懷眠懷裏,小手下意識的護著小腹,內心十分不安,好半天沒有回過神。


    直到男人關切溫柔的詢問,在頭頂上方響起,“豌豆,你沒事吧?”


    沈豌下意識的推開男人,與他拉開距離。


    包裏的東西散落一地,她彎腰一樣一樣的撿起。


    樓懷眠見狀,也連忙彎身幫她撿。


    兩人一同握住了一張化驗單——


    沈豌微怔,一瞬間的走神,化驗單就被樓懷眠搶了過去。


    化驗單上的字,樓懷眠都認得,而且看的清清楚楚。


    可越是這樣,他就越是不敢相信。


    樓懷眠摘下了眼鏡,淩厲的視線緊緊鎖住‘四周’字樣……


    直到一隻素白的小手,將化驗單從他掌心中抽走。


    “豌豆,你——”


    樓懷眠抬頭,聲音哽住。


    沈豌並不想和他解釋什麽,也沒有必要解釋。


    收起化驗單,她淡淡道,“抱歉,我先走了。”


    直到沈豌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樓懷眠都處於久久的出神狀態。


    腦海中不停地晃過那張化驗單,四周……


    從小就跟在他身後的小豌豆,從小就愛著他的小豌豆,竟然有一天,懷了別的男人的孩子。


    二十八年來,樓懷眠第一次體會了什麽叫做落寞。


    他忍不住想,如果當初他沒有應下樓蘇兩家的聯姻,一切會不會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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