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誅讎白刃起青光


    這邊裴年鈺和裴年晟你來我往地暗中互懟, 樓夜鋒都看在眼裏, 知道主人是仗著群臣都看不見而已。


    等群臣一抬起頭來, 他們兄弟二人則立刻恢複了正襟危坐的官方表情, 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樣,君臣和合的樣子。那變臉的速度之快,甚至讓樓夜鋒都有些歎為觀止。


    裴年鈺停止了他的報複行為之後,後麵的宴席菜便一道接一道地端了上來, 沒再出過什麽幺蛾子。


    群臣也終於鬆了一口氣,抓住這會子沒人發表講話的機會,一口氣吃了個痛快。


    然而沒過多久,裴年鈺看著一直在自己身側站起來——布菜——又跪回去的樓夜鋒,剛剛與裴年晟玩鬧而略開心的心情重又低落了下來。


    正恰逢這會兒是那道五穀豐登黃金麵端了上來, 裴年鈺尋思著要不要考教一下群臣這五穀雜糧都是有哪五穀,再順便給他家夜鋒喂點清湯麵吃。


    畢竟這宮廷筵宴流程繁瑣, 單是上菜都磨磨唧唧。從開始到現在不過上了二三十的道菜而已,樓夜鋒卻已經在這裏跪了一個多時辰了……也就是兩三個小時了。


    這會子裴年鈺除了考慮他家夜鋒是不是餓了以外, 又開始發愁,如果他家夜鋒跪得腿都麻了怎麽辦……


    裴年鈺別無他法,隻得找各種理由讓他為自己布菜, 站在他身旁站兩三個小時也好過一直跪著啊。


    於是待那五穀豐登黃金麵進上宴桌,裴年鈺先指揮他為自己舀一小碗清湯, 而後又示意他將上麵的玉米粒盛進碗裏。偏他還故意一粒一粒的吃,於是這又拖延了些許時間。


    玉米粒吃完之後,裴年鈺又開始指揮樓夜鋒挑麵條, 黍米麵一綹,小麥麵一綹,高粱麵一綹……挨個輪換著來。


    樓夜鋒知道主人這是想方設法地體貼自己,在啼笑皆非之餘不免心中一暖。


    先前他對主人所說的那些話並無半分虛假,他樓夜鋒當真隻是在履行他身為一個普普通通的隨侍影衛的職責而已,然而便是這點小事,都要讓主人特意關照著。


    宴桌位次位於裴年鈺身後的乃是一位國公。他見裴年鈺身邊的那禦膳禮侍忙前忙後,身形還頗為高大,直把他的視線給擋了個結結實實。不過他也沒多注意,隻道是裕王殿下食不厭精膾不厭細,要求頗多罷了。


    此時差不多酒過三巡,殿中氣氛不再如前那般沉悶,而是逐漸熱鬧起來。在得了陛下的默許之後,殿中諸人便和挨得進的朝臣三三兩兩地各自交流起來。


    這五穀豐登黃金麵一上來,果不其然群臣對這道普通的清湯麵的寓意大加驚歎,左右討論著什麽。


    裴年鈺見此機會,眼疾手快地往樓夜鋒嘴中塞了一勺香甜的玉米粒。隨後又迅速地轉過了身子來,淡定優雅地品嚐著黃金麵,仿若什麽都沒有發生的樣子。


    然而這次樓夜鋒剛把東西吃進去,卻忽然感受到了一股目光在他的身上一掃而過,隨即又忽然隱去,隱於這殿中熙熙攘攘的諸多目光之中。


    雖然隻是短短地一眼,他卻無比敏銳地感知到了。樓夜鋒布菜的動作一頓,瞬間心中警鈴大作,同時神情愈發如常,外人看去便和普通的禦膳禮侍毫無分別。


    樓夜鋒用眼角餘光看了一眼主人,見主人毫無所察,稍稍放下了心來。畢竟主人身懷身後內力,若是有人的目光帶了惡意,他是絕對能夠感受到氣機的。


    那麽……難道那道目光是衝自己來的?


    可是,這又怎麽可能呢?


    雖然裴年鈺總是借機給他喂東西,但是樓夜鋒是什麽人啊,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不在話下,每次都是確定無人注意(除了裴年晟和林寒那些陛下的影衛)之後才接東西。若是會引起注意的話,他早便提醒主人了。


    更何況,即便被別人看到他被喂東西,若是朝臣所見,最多驚異一下,而且那目光定然是衝著裕王去的。


    若是讓其他的內侍看到……這些個宮廷內侍們早就被規訓地無比淡定或者說是麻木,看見什麽都會跟沒看見一樣。總之絕對不會是像他剛才感覺到的目光一般——


    那是一道異常鋒利的目光,攻擊性極強,強到連他這種內力未複的人都清清楚楚地感覺到了。


    然而當樓夜鋒布完菜抬起頭來,不動聲色地觀察片刻之後,卻是什麽異常都沒有發現。


    他大致能感覺到目光是來自於對麵的。


    對麵的所有宴桌都是武官席位,為首的是李總兵,年過六十,虛職一個,手底下並沒有真正的兵權。


    而後是前中後左右五軍的各軍都指揮使,再往下就是禁軍各衛的指揮使。


    這些人……樓夜鋒垂眸跪在地上,心中飛速地轉著念頭。


    這幾個人,說實話和主人都不怎麽熟。在那場宮變之前,先太子和二皇子三皇子尚在,主人尚且未被立為太子。那會兒正是韜光養晦之時,連朝臣都不敢隨意接觸,更何況染指兵權。


    後來當了太子,裴年鈺隻做做明麵的功夫,依舊和朝臣沒什麽深交,實則那會兒裴年晟已經在著手準備全麵架空先帝了。


    後來裴年晟登基,裴年鈺幹脆當了甩手掌櫃萬事不管,這京中的禁軍權力分布重新洗牌劃分,他便完全不知道了。


    樓夜鋒雖也有暗中收集相關的情報,然而也隻不過知道他們基本都是裴年晟的嫡係或者半嫡係的人而已。至於他們內部的一些細節關係和是否有什麽利益糾葛……主人不在朝堂,很多信息接觸得慢,他便也無從得知了。


    裴年鈺唯一幾個算得上的有交情的,不過是他在任雲州的時候,和雲州邊防軍的幾個將領都尉關係不錯罷了。在京中的這些,就是個點頭之交。


    那麽按理來說,對麵這些人應該沒有人會有動機想要為害陛下或者主人的啊……樓夜鋒掌握的信息有限,百思不得其解,暫時無法可想,隻得先更加強了警戒之心。


    說來也是奇怪,樓夜鋒在芳辰殿中之時,非要不顧何岐的勸阻混進這大殿當中,乃是因為他當時有著一股非常強烈的不安預感。他實在放心不下主人,這才偷偷溜了進來。


    然而等他真的進了這殿裏,那股不安之感卻又奇跡般的消失了。這宴席已過大半,眼看著就要進入尾聲,卻依舊風平浪靜,看不出任何有事要發生的端倪。


    ——除了那道衝著他來的不善目光之外。


    樓夜鋒正沉思著這個問題,忽略那目光又在他身上掃了一下,這次的感覺比上次還要清晰,讓他確定了剛才確實不是他的幻覺。


    然而等他抬頭看去,又什麽都沒發現。


    樓夜鋒:“…………”


    當真是見了鬼了。


    這大殿裏還有人認識他不成?問題是他即便卸了易容,但對於自己的麵容還是有做一層最底層的偽裝的。


    這層偽裝才是他樓夜鋒最拿手的絕技,那就是把自己的麵貌易容得似是而非。和他相熟之人一眼就能認得出來,比如主人和陛下林寒他們。


    而對於不相識之人,或者跟他不熟,隻見過一兩次的人來說,他這層易容決計叫人聯想不到樓夜鋒三個字上去。


    他這最下麵的一層易容給不熟的人造成的認知,能和他們記憶中的容貌差出去十萬八千裏。


    能一眼認出他的人寥寥無幾,林寒那些影衛都待在梁上,沒人坐在對麵。所以即使這麻煩是衝著他樓夜鋒來的,也應當認不出他才是。


    樓夜鋒越想越覺得疑惑,便借著宴桌的視線遮擋,試探著抬頭去找林寒的蹤跡。


    林寒藏在房梁之上,很快地接收到了樓夜鋒的信號,以目詢問。


    樓夜鋒打了個幾個手勢——【我覺得有人暗中窺探,請加強警戒。】


    林寒看到了他的手勢,頷首片刻,同樣以手勢回道:


    【收到,情況在掌握之中,管好你自己,不要隨意出手。】


    樓夜鋒見之便稍稍放下了心來。


    他並不怕林寒是故意不讓他出手的,雖然他二人同出一期影衛營,所謂文無第一武無第二,當年訓練的時候因為林寒和他交手十次九負的緣故,沒少和他鬥氣。


    但是他也知道林寒的性子有多麽古板謹慎,他不會拿裴年晟的安全開玩笑的。


    而與此同時,林寒向殿中其他各個點位的影衛也傳了指令——


    【加強戒備,準備收網】


    ………………


    裴年鈺全然沒有察覺到樓夜鋒和林寒的暗中交流,隻注意到樓夜鋒又跪在地上半天,不知道在想什麽的樣子。


    他見外麵天色已暗,看了看宴席已近尾聲。然而在宴席結束之前,最後還會有一大段異域各國上貢的大型歌舞團表演,每個國家挨著來。


    他實在等不下去了,便開始打定主意要找個借口趕緊溜號,好帶著樓夜鋒回府去。


    這個念頭如同“今天我要逃課去網吧打遊戲”一般,隻要在腦中一起,便再也遏製不住,反而越來越膨脹起來。


    看著殿中的杯盤狼藉和略微喧鬧的聲音,裴年鈺隻覺得心中的焦躁不耐愈加旺盛,再加上通宵一晚的疲憊和喝了酒之後的微醺,他現在隻想趕緊回到安靜的裕王府臥房中,摟著他家夜鋒好好地睡一覺。


    心中這麽一動念,裴年鈺忽做醉酒之狀,身子一歪,倒在了宴桌之上。麵前的金樽應聲而落,酒水灑了他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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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後裴年鈺又裝作非常抱歉的樣子,強撐著自己起來,向著裴年晟請罪道:


    “陛下,恕臣不勝酒力,恐君前失儀,還望陛下準許臣先離席……”


    嘴裏一邊這麽說著,裴年鈺一邊已經把一隻胳膊搭在了樓夜鋒的身上。


    裴年晟會意,十分通情達理地道:


    “裕王大病初愈,便先……”


    話未說完,樓夜鋒忽得心中深深一悸,方才那道目光複又出現!


    他猛地抬頭,這次終於看見了——正是對麵席上,李總兵身邊的那個禦膳禮侍,正用一種陰厲之極的眼神盯著他。


    樓夜鋒大驚,剛想開口提醒主人別在這裝模作樣了趕緊離開此處。卻見那禦膳禮侍忽然抽出袖中短劍,寒光一閃,竟是向著那禦座上的裴年晟直直而去。


    ……不是衝主人來的,還好還好。


    然而還未等樓夜鋒鬆了這一口氣,電光火石間身旁的裴年鈺忽然用一股大力掙脫了他,腳尖輕點,從自己的座席上騰空而起,挾著渾厚的內力,一掌將那偽裝的刺客撲倒在地。


    與此同時,兩聲清脆的兵刃入肉之聲響起。


    第一聲,那刺客手中的短劍從裴年鈺肩膀處透體貫出,鮮血瞬間染紅了他身上繁複的朝服。


    第二聲,林寒的烏冥長劍帶著無邊的殺意從頭頂貫下,直接將那刺客釘在了地上,眼看著便活不成了。


    裴年鈺忍著利刃透體的劇痛,勉強抬頭看向禦座上那人,輕聲道:


    “小晟……你……沒事吧……”


    說實話,裴年鈺的反應速度遠遠不及這些影衛。然而方才看見那劍光衝向裴年晟,又離得如此之近,他心中一急,想也不想便撲了上去。


    畢竟,他是離他的弟弟最近的一個席位。


    大殿中一時俱寂,半點大氣不敢出,甚至於對裴年鈺意識昏迷之下脫口而出的那聲“小晟”的稱呼,眾臣隻裝作沒有聽見。


    而樓夜鋒眼睜睜地看著主人受傷,隻覺心如刀絞,掌心瞬間被自己的手指掐出了血痕,卻不敢在這大庭廣眾之下喊出那一聲“主人”,隻得硬生生地忍住。


    緊接著,裴年晟的影衛正準備從房梁上一一落下處理屍體,誰知地上的刺客還剩最後一口氣沒有死透,忽然顫顫巍巍地抬起手臂指著樓夜鋒,眼神怨毒之極:


    “你……為什麽……不出手……!”


    說完,便斷了氣。


    樓夜鋒:“…………”


    裴年晟的影衛瞬間團團將樓夜鋒圍住。


    裴年鈺頓時驚愕萬分,緊接著便是心中大急。然而肩膀上的疼痛令他幾乎喪失了思考的能力,隻道是針對樓夜鋒的一場陰謀,心中唯一的念頭便隻剩下了一定不能讓夜鋒出事。


    這般想著,裴年鈺瞬間又恢複了些許力氣,左手一揮,竟是硬生生地將那短劍從自己的肩膀處拔了出來,而後作勢便要去拉樓夜鋒,想要強行帶他離宮。


    林寒:“…………”


    裴年晟:“…………”


    他也是快要急壞了,一邊擔憂自己的哥哥的傷勢,一邊暗罵哥哥腦子怕是不清楚了——這要是讓裴年鈺眾目睽睽之下帶著“刺客同夥”走了,又或者讓他喊出來一句“夜鋒是我的人”雲雲,那這樂子可就大了。


    於是裴年晟連忙厲喝一聲:


    “你們還不快將刺客拿下!林寒,傳太醫!”


    林寒秒懂,立刻彎下腰來,兩下點穴把裴年鈺的傷口止住了血。


    裴年鈺半昏之中聽見什麽“快將刺客拿下”,頓時焦急萬分。剛想說什麽,誰知林寒的第三下點穴直接點了他的啞穴,第四下直接點了三道行動穴,於是裴年鈺一句話都沒能說出來,便動彈不得。


    與此同時,樓夜鋒見那刺客已經死透了,便放下了心來。他自然不做半點反抗,淡定非常地被影衛製住,押了下去。


    ………………


    這邊裴年鈺被影衛護著轉移至偏殿處理傷勢,而本該奉命去“傳太醫”的林寒則是身影一閃,進了大殿旁的一個暗室。


    暗室中,樓夜鋒亦被點了穴道跪在地上,周圍數個影衛層層把守。


    林寒見了,直接上前解了他的穴道,而後徑自問道:


    “人呢?”


    樓夜鋒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言簡意賅地道:


    “被我打暈了放在禦膳房旁邊的一個草叢裏了。”


    林寒一邊指揮下屬去抓那真正的“刺客同夥”,一邊麵如寒霜,罵了他一句:


    “你幹的好事!”


    樓夜鋒幹脆就沒理他,而是問道:


    “我主人呢?”


    “在偏殿。”


    樓夜鋒二話不說,轉頭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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