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賓筵廣宴玉為樓


    進了芳辰殿的臥房之後, 裴年鈺卻沒有馬上便換衣服, 而是對樓夜鋒道:


    “那冬至宴還有半個時辰才開始, 且一開始我們都得在承華殿外麵等著, 等小晟過去又得半個時辰。我等到點了再換衣服吧,晚點去不打緊。”


    樓夜鋒心中秒懂,問裴年鈺:


    “那主人可是要先歇息一下?”


    “嗯。”


    這次裴年鈺疲憊地幹脆閉上了眼,用鼻音哼了一聲。


    本來他就通宵了一夜, 上午又忙了那許久,連做菜帶講解還順便和影衛過了個招……全是體力活動。剛忙完還沒歇會兒,又去了莊太妃那裏,全程提著神生怕樓夜鋒受了委屈。


    裴年鈺又沒有那些影衛們當夜貓子的本事,繞是他內力深厚, 可以緩解身體上的疲勞,可精神上的困倦卻是會隨著時間而愈加難挨。


    這會子忽然閑了下來, 裴年鈺便覺得疲倦之意瞬間泛上了腦門。他四肢胡亂地癱在榻上,再也不想抬一下手、動一下腿。


    樓夜鋒心疼地看著主人, 想他主人一直在府裏優容閑適,何曾受過這種累。於是便主動問道:


    “主人,可否需要屬下給您捶捶肩?”


    “夜鋒你可太貼心了。”


    於是樓夜鋒便也坐到了榻上, 將主人的身子半扶起來,輕輕柔柔地按壓著裴年鈺的雙肩。


    裴年鈺隻覺自己靠到了一個散發著熱度的寬闊胸膛上, 落在肩上的手指平穩而有力。周身環顧著十年來自己無比熟悉的氣息,那氣息帶給了自己從未有過失誤的安全感,不同的是, 此刻卻離自己如此之近。


    我的好夜鋒呐……


    裴年鈺嘴角輕輕勾起一個笑容,而後任由自己放鬆了全身的力氣,頭頂往後一仰,徹底沉入了夢鄉。


    樓夜鋒見主人的頭枕在了自己的肩上,不由得手中的動作頓了一下。隨後仿佛裝作沒看見一般,繼續如常地按著緩慢的節奏為裴年鈺按摩各處勞累的肌肉。


    全部結束之後,樓夜鋒卻並沒有離開,隻低頭靜靜地看著懷裏的主人。


    雖然他的主人一臉倦容,可依舊難掩清麗。而這樣的主人,他平日裏總是奉為神明的主人……此時此刻卻毫無防備地倚在了自己的懷裏,神態隨意。


    樓夜鋒心道,曾幾何時這些大不敬的畫麵隻敢在心中想想罷了,如何會想到會有一天竟然成了真呢。


    ……也不知主人是喜歡我哪點,當真疑惑。


    四下無人,樓夜鋒任由自己那些不可言說的思緒越飄越遠。直到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猛然驚覺自己竟然不由自主地將主人完完全全地抱在了懷裏!


    並且,許是主人身上的熱度所激,自己的某個該死的地方竟然產生了某些不該有的反應……


    樓夜鋒迅速閉上了眼睛,想了想方才他在心裏暗搓搓想到的那些畫麵……頓時臉色鐵青,小心翼翼地放開了主人,將他放在榻上,而自己則是悄悄起了身,轉而跪在了旁邊。


    方才……方才,他都想了些什麽!而且怎麽可以、怎麽可以對主人……


    樓夜鋒跪在一旁,閉上了眼睛迅速默念內功心法,將某些反應壓了下去。而後睜開眼,眼神陰沉得可怕,直直地低頭盯著地麵,仿佛那地上便有一個叫做樓夜鋒的小人兒,而他恨不得把自己一劍捅死一般。


    即便主人不會知道剛才發生的事情,然而他心中對主人的冒犯褻瀆卻是真的存在過。


    樓夜鋒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掌心立刻見血。


    他再度看了一下主人,心中暗暗祈禱主人可千萬不要發現。誰知這一看,樓夜鋒卻愣了一下,主人的臉上分明有著些許的……粉跡?


    難道主人出門前還擦了粉不成。


    隻不過先前夏瑤給他畫的遮暇妝,今日早上在禦膳房那麽煙熏火燎的一忙亂,早便開始有花的跡象了。樓夜鋒仔細觀察了半晌,無奈一歎,自去找了個帕子,濕了水,給裴年鈺脫妝。


    裴年鈺隻覺臉上忽然變得濕潤,便十分艱難地醒了過來。


    “主人,您的黑眼圈怎地……”


    裴年鈺趕忙擺擺手,糊弄道:


    “唔,昨天睡得有些晚而已,不妨事。”


    裴年鈺通宵過後的這點淺眠,完全不頂用,醒來時反而頭感覺更沉了,賴在樓夜鋒的身上半晌依舊不肯起來換衣服。


    而樓夜鋒做賊心虛,哪裏敢讓主人在自己身上繼續掛著,隻溫言提醒時間已經到了。裴年鈺隻好不情不願地起身,先用冷水洗了把臉,努力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一些。而後才在樓夜鋒的服侍之下換上了繁重的朝服。


    那朝服長度拖地,材質厚重,其他的親王冕冠相配套的……什麽配飾啊腰掛啊玉佩啊等等,叮叮當當一大堆。裴年鈺自穿來以後,這還是第二次穿親王袞冕,實在是頗有些不樂意。


    隨著叮叮當當的聲響,裴年鈺邁著四方步子,端端正正地走出了門。看著無所事事的夏瑤和雲韶,以一種十分“關心下屬”的語氣對她們說:


    “那個……似乎沒有你們的工作了,不若你們兩個人還有夜鋒就先回去?”


    至於何岐和他帶來的幾個影衛,自然是要宴會結束,和裴年鈺一起回去的。


    夏瑤幽幽地看了他親愛的好王爺好幾眼,最終還是忍不住道:


    “所以……王爺您為何不在剛才就說讓我們回去……而是等您睡起來才說……?”


    裴年鈺發覺了自己的失誤,頓時做深沉狀:


    “這個問題,是個好問題,不如我們回去以後,從長計議……”


    而樓夜鋒則是道:


    “屬下也是影衛,怎麽可以先行離開,自然是與老何一起。”


    “好,那你便在此歇會兒吧。上午你也辛苦不少。”


    樓夜鋒頷首,未置可否。裴年鈺也估摸著他應該是要等自己,因此也沒再多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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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裴年鈺出了芳辰殿,自有裴年晟十分貼心地派了轎輦和宮人來接他。此時他穿著繁重的朝服,自然不可能再用什麽輕功,隻好坐了進去,一路顛啊顛的去了承華殿。


    承華殿乃是皇宮中最氣派的一個宮殿。平日裏朝會都在南邊的皇極殿舉行,而這承華殿便用來舉行各種典禮或是宴會。


    裴年晟賜的禦輦在寬闊的宮道上緩緩行進,前後各有十來個宮人太監隨行。當他來到承華殿前之時,其他來宴的王公朝臣們皆已按著品級,列隊站在承華殿之前的丹墀之上了。


    從丹墀丹陛向下,寬街的對於兩側搭起了四排長長的宴桌。至於進殿入座,那是隻有一品才能進得去的。


    裴年鈺的轎輦自不會去後麵,而是徑自抬到了大殿門口。隊伍最前麵的幾個親王郡王、以及幾位閣老大臣見了這禦輦,自然知曉這裏麵坐的必然是裕王殿下了。


    ——因為這宮裏是不許各人的轎子和儀仗進來的,他們每次進宮,都是腿兒著走老遠……


    而也就是裴年鈺,每年隻在重要的宴會和祭祀典禮等場合才入宮。而他裕王殿下每次入宮,裴年晟都會派禦輦專門去宮門口接進來……


    裴年晟光明正大的給他哥哥搞特權,別人哪裏敢說半個不字。再加上裴年鈺雖然不管事,但是這個攝政王的名頭可是一直在。


    是以有意無意的,漸漸的這京裏無論是幾品的官,皆知道裕王殿下是得罪不起的。


    禦輦之側的小太監,掀起簾子來,裴年鈺從容邁步而出。臉上掛起來先前當皇子時候多年來練出來的假笑——


    溫潤平和,謙謙君子。


    目光平靜無波,步子四平八穩;衣袍不沾一塵,意態端方雍容。


    再配上那年輕而秀美的麵貌,端的是親王威風。


    ——把一眾已經年老色衰的朝臣們、貪逸享樂而發福的王公們,瞬間襯得自慚形愧起來。


    眾人心中暗暗泛著些酸水,卻也萬萬不敢怠慢,待裴年鈺站定,皆一一上來見禮。


    裴年鈺略作歉意之色,隨口道了一句;


    “前些日子本王身體抱恙,一直在養病。因而陛下特地施恩,允本王乘轎入宮,倒是讓諸位見笑了。”


    “哪裏哪裏。”


    其實之前每次裴年鈺也都多多少少占用這些特權,但是他從來沒有特意說明過什麽。身在封建社會的最頂層階級,他既是當今聖上的親哥哥,因而也沒覺得這有什麽不對。


    不過穿越來的裴年鈺嘛,便能敏銳地察覺出來這些個細微之處,無處不在的所謂特權。因此便順勢恭維了裴年晟一手,潛移默化地讓他人知道自己依舊尊極聖上便是了。


    此時宴席尚未正式開始,因此丹墀上眾人的姿態便沒有那麽嚴肅,除了先後占位之外,便多多少少站的有些隨意。


    眾人寒暄了幾句。而其中有不少人都注意到了裴年鈺的眼底青黑,似乎是有些應了裴年鈺先前的那句“身體抱恙”,於是便一個接一個地趕著上來關心裴年鈺的身體。


    裴年鈺正疲於應付,好在吉時已到,筵宴終於開始了。大殿兩側鍾鼓齊鳴,樂班奏中和韶樂升平之章,眾人聽聞,立時肅穆而立。


    隨後有禮官高唱,奏請陛下禮服禦殿。


    樂聲三鼓,裴年晟著全套吉服,在儀仗簇擁之下入承華殿,升座,樂方止2。


    而吳秉忠則是來到了眾臣麵前,階下三鳴鞭之後,眾人便按著唱奏的命令,該進殿的一一進殿。隨後,眾人齊下拜,向著裴年晟行九拜之禮。


    裴年鈺位列東班之首,自然進殿之後,也是離著裴年晟的寶座是最近的一個。他站在隊伍的最前麵,看了一眼端坐於台上的裴年晟。


    裴年晟正襟危坐,氣勢威然,長長的冕旒遮住了他的視線,無人能看到他的神情。


    裴年鈺隨即低下頭去,沒有再這麽大膽地直視天顏,而後領著身後眾人,掀起衣袍,率先跪了下去。


    這九拜之禮,平日裏也就在正式的典禮或者筵宴上才會對君王行如此之禮。裴年鈺雖然是個穿越貨,上一輩子從來沒有跪過誰,但是他當然不準在這個時候搞什麽特殊。


    因此,雖然私下裏的關係好那是私下裏,但是在朝臣麵前,他對於裴年晟的姿態是一定要做足的。


    換句話說,在這個階級分明的世界,裴年晟給了他政治上的極大特權,那麽與此同時,裴年鈺自然也需要遵守這個世界的某些意識形態。


    於是裴年鈺毫不猶豫地在殿前跪了下去。他自己倒是沒有覺得怎麽樣,正欲拜下之時,裴年晟卻是從他的寶座上站了起來,徑直向著階下走出來。


    ——他伸出了一隻手,彎下腰去,頭上的冕旒叮當搖晃,將他的哥哥扶了起來。


    “裕王殿下重病初愈,身體有恙,便免禮了吧。來人,賜座!”


    裴年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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