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惜汝方識苦心人


    這邊醉仙樓的隔間內, 裴年鈺正好奇地看著往嘴裏填菜的楚銘。


    楚銘一臉的視死如歸, 在把那一勺“花開富貴”吃進去之後, 五官頓時皺成了一團——


    那雞蛋腥氣十足, 再加上放的油極多,饒是他們影衛都曾受過抵禦不適氣味的訓練,依然有些受不住,險些吐了出來。


    然而究竟是不能在主人麵前失儀, 所以楚銘強忍著難受咽了下去,盡量讓自己的五官維持住作為一個影衛應有的嚴肅端莊——除了臉的顏色已經變綠了以外。


    在楚銘盡職盡責地用所學訓練的能力辨別口中的東西,再運轉周身內力發現並無毒性之後,艱難地開了口:


    “稟主人,此菜無異常。”


    說實話, 在王府裏的大廚房改革之後,他們這些影衛們天天吃著精巧美味的各式菜品, 除了口味被養叼了以外,對於味覺和食物的細微分辨也在同時不知不覺地提高了不少。


    畢竟裴年鈺本身口味就偏清淡精細, 比起影衛們先前吃的那些濃油赤醬的垃圾食品,調味上要細膩豐富的多。


    因而一旦習慣了好吃的味道,再來吃外麵這些重油重鹽的東西, 楚銘便覺實在是有些受不了。


    “……哦。”


    裴年鈺點點頭,伸出筷子, 停在菜上方,想了想,又把筷子縮了回去。如此反複數次, 終於還是鼓起勇氣,用筷子尖夾起了一丁點的……雞蛋末。


    裴年鈺拎起筷子,放到舌尖嚐了嚐。


    “…………”


    這道花開富貴不愧其名,炒菜的肥厚豬油完美混合著雞蛋半生不熟的腥氣,就宛如未經修飾粗俗地大紅大紫擺在一起的牡丹們,兩個字,難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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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心裏把做菜的廚子罵了一百遍,同時心裏抱有了十二分的愧疚。為了彌補楚銘方才遭受的折磨,裴年鈺忽然展顏一笑:


    “咳……那個,還挺好吃的,來來來大家都吃!”


    其餘六個影衛齊齊抬頭,麵無表情地看著主人。


    裴年鈺看著這些影衛們可憐巴巴的控訴眼神,也知道自己這個命令委實是太難為人了,好在這時第二道菜端了上來。


    “客官您的‘群英薈萃’——”


    群英薈萃,花式山禽肉拚盤。


    裴年鈺定睛一看,碩大的荷葉邊大瓷盤中間擺著十幾種山禽的肉條,擺成了一個菊花型。肉無一例外都是烤的,烤熟之後上麵刷上了深棕色的不明味道的醬。


    裴年鈺在這團暗色的菊花中努力分辨了許久,都沒能看出來哪一條是什麽肉做成的。


    “咳,這個……你看這也是他這醉仙樓的特色菜是吧,說不定這個就比上一個要好吃呢是不是。楚銘已經試過毒了,下麵你們看誰來……”


    剩餘六個影衛臉色齊齊苦了下來,沒成想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他們可沒有樓夜鋒的地位,主命不可違,雖然這命令十分坑爹,卻也隻得依令嚐菜,一個個麵色宛如要進刑堂領罰一般。


    卻在此時,一個影衛忽然手腕一翻,手中出現了一個木製的回旋鏢,同時說了一句:


    “主人也沒定讓誰試毒不是?要不還是老規矩,暗器定勝負,誰輸了誰試毒。”


    他手中所拿的木製回旋鏢是影衛們隨身攜帶,練習暗器準頭所用的,並不能傷人,且收放自如,比較方便。


    裴年鈺抬了抬眉。看來這“暗器定勝負”在影衛裏是似乎是一個古老的傳統了?


    旁的影衛冷哼一聲:


    “自當如此,誰還怕了你不成。”


    影衛們的人際關係極為簡單,那就是誰的本領高、誰的功勞多,那就服誰是老大。不然連服眾都無法做到,又如何統禦影衛,令行禁止呢?


    這也是樓夜鋒雖然離任,依然積威甚重的緣故。


    因此,這般的有問題用武藝解決的習慣,便這麽一代一代地流傳了下來。


    聽得他們語氣中忽然飆升的戰意,裴年鈺更感興趣了。


    話音剛落,隻見屋中六個黑影忽地運起輕功,在狹小的隔間內輾轉騰挪,的躲避著來自同僚的暗器。與此同時,手中的回旋鏢一一出手,向著任意一人打去。


    一陣幾不可察的嗖嗖聲在屋內交織回蕩,六人的身影瀟灑落地,麵色輕鬆自若。


    ——隻有楚銘一個人站在原地,手裏用接暗器的手法抓住了兩枚回旋鏢,第三枚卻因為沒有手去接而落在了身上,顯然是這七人中唯一輸了的。


    不知是誰輕笑了一聲。


    裴年鈺:“…………”


    他怒而拍桌:


    “你們怎麽都在亂跑!你看隻有人家楚銘乖乖的!”


    其中一個影衛睜大了萌萌的眼睛,無辜控訴:“主人,明知道敵人要打自己難道還站著讓敵人打嗎?屬下的訓練裏可沒有這一條!明明是他太菜!”


    以武為尊的群體裏,菜就要乖乖挨打。


    這話那真是非常的有道理呐,楚銘內心淚奔著吃了這道“群英薈萃”。


    下一道菜上來,第二輪。


    又是一陣的嗖嗖的暗器聲飛過和噗噗的衣襟帶風聲,這次楚銘學乖了,也跟著用輕功躲避起來。


    塵埃落定,楚銘身上三個暗器打出來的印子。


    “…………”


    裴年鈺怒而拍桌:


    “你們六個怎麽都打楚銘?合起夥來欺負人呢?還講不講公平啦!”


    另一個聲音低沉的影衛緩緩地道:


    “主人,對敵的戰場上敵人可不會跟我們講什麽公平,別說六個打一個了,六十人打一個那也得接著。”


    而後忽然轉向楚銘:


    “接不住,那就死。說來說去,還是你太菜。”


    楚銘表示深刻地接受了教訓,淚奔著吃了第三道菜。


    下一輪,楚銘提前有了心理準備,絕地反擊,用出暗器絕技,用一個回旋鏢擋掉了五個來犯的回旋鏢。


    剩下最後一個……則是先反方向飛向牆壁,楚銘以為並非對他而來,便沒在意,卻緊接著在牆上彈了一下,反折回來,打在了他的身上。


    有一影衛嗓音淡漠,漫不經心地教訓道:


    “你以為料敵機先,卻不知敵人也在料你。心思不夠縝密,委實太菜。”


    裴年鈺目瞪口呆,他這是第一次見識到影衛們居然能把暗器玩出這麽多花來。


    菜品如流水般一道一道地端上來,前幾個皆是楚銘輸了。


    然而畢竟能當影衛的都不是一般人,輸了幾次之後楚銘也迅速變得反應敏銳起來。其他人見這軟柿子不好捏了,便也都調轉目標,算計他人。如此,之後便是諸人各有勝負。


    直到楚銘再次輸了陣,隻得乖乖試毒,然而卻驚喜地“嗯?”了一聲。


    裴年鈺看向那道“林鹿銜梅”,幾塊不大的排骨塊堆疊在盤中。


    “這道菜好吃?”


    “是的,屬下覺得……別有一番風味!”


    裴年鈺伸筷一嚐:


    “這不就是糖醋酸梅小排?”


    確實做得尚可,已得後世這菜的七八分精髓。


    也難怪這一桌子菜裏隻有這一道菜尚可入口了,這排骨切小塊燙熟後,澆以濃稠的酸梅醬,恰好是經典的糖醋係調味。不油不膩,還佐以梅子的清香酸甜,甚是可口。


    那楚銘被折磨了一天,好不容易運氣好,輪到一個居然不錯的菜,便想著犒勞一下自己的胃。試完毒還不夠,繼續伸筷子撈小排。


    其餘影衛見狀,本來想搶食一番,這下子也不太好意思了。


    就在此時,隔間外忽然一陣沉切急促的腳步聲,屋內影衛表麵上不動聲色,實則默默繃緊了神經。


    下一刻,屏風被推開,衛衡先進來,歸入隊中,隨後樓夜鋒焦急的麵孔映入視線。


    裴年鈺看著他兩鬢已經被汗水打濕的頭發,不由得便是一怔。


    樓夜鋒先前心中先入為主,知道自己恐怕是惹了主人生氣,所以早就做好了被發火的準備。


    此時見主人身旁果然站著楚銘,雖然楚銘背對著他,看不見他表情,他卻毫不猶豫,直接向著主人跪了下去,恭敬行了一禮:


    “主人,屬下先前多有不敬,請主人責罰。”


    “夜鋒!”


    裴年鈺心中一驚,他家夜鋒之前便是有過請罪,那也是單獨對著他的時候。


    而在他的一眾同僚麵前,裴年鈺從來沒有讓他跪過自己。他一直給其他的影衛傳達一個信息,樓夜鋒是自己信重之人。


    是以,他一向很注意,不要在他的下屬麵前折了他的威風。


    果不其然,身邊的幾個影衛也是神情略訝異,顯然是很不適應。


    裴年鈺不待他說完,連忙伸手去拉他,誰知一抬之下,居然紋絲不動。


    這家夥……還用上內力了?


    雖然以裴年鈺現在的內力,他若要用內力去扶人,決計不會扶不起來。但是……他並不會這種讓氣流將人托起的運功法門。


    於是他隻能再一次驚訝地看著樓夜鋒繼續道:


    “第二,屬下不應一時心急,便隨口指揮影衛,此事是屬下之過,主人若要怪,屬下盡可領罪。還望主人莫要訓斥楚銘……”


    “夜鋒你……”


    裴年鈺看著他執拗地想把請罪的話從頭到尾說完,不由得心疼之極。這會兒突然反應過來,轉過頭來掃了一眼其他的人。


    那幾個老影衛心領神會,馬上裝作看不見一般,一個鷂子翻身,接連從窗口飛了出去,宛如一隻隻黑色的蝙蝠。


    隻有最後的影衛見楚銘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的樣子,臨走之前嘴裏居然還塞了塊排骨,不由得恨鐵不成鋼,一扯他的袖子:


    “吃什麽吃,快走了!”


    霎時間,屋內便隻剩了他們兩人。


    裴年鈺終於把他拉了起來,起身拽到自己的懷裏,握住他的手道:


    “夜鋒你這,你這又是何必呢……”


    他在昔日的下屬麵前跪在自己腳下,他竟不覺得折辱麽。


    樓夜鋒抿了抿嘴,看向主人的眼睛中皆是擔憂:


    “我、我不該惹主人生氣……”


    裴年鈺看著他那赤誠的眼神,心疼地在他臉頰上印了一吻:


    “好了好了,我早都不氣了。”


    隨後又歎道:


    “對不起,夜鋒我道歉,我讓你擔心了。我隻是最初有點生氣你那麽冷淡不理我而已,便想稍微教訓一下你,沒有別的意思,你莫要多想。”


    樓夜鋒搖了搖頭:


    “主人您不氣了就好,那便是屬下之福了。”


    “倒是你,你又何必在他們麵前……”


    樓夜鋒歎了口氣:


    “我跪您一下又算得了什麽?無礙的。先前我是急了神,才隨口給影衛下命令的,下完我便知道不妥了。前一條還罷了,這給影衛下的命令才是更嚴重的錯處。”


    “習慣難改,如今我已不是統領,切不可讓他們養成還聽我令的習慣。影衛隻需要一個下令的統領就夠了,這習慣不改,早晚要出亂子。”


    “屬下這次因為這個理由受了罰,他們下次方才再不敢聽我指揮了,否則便是又要牽累我。所以,我必須做出這個態度來才能提醒他們。”


    裴年鈺默然良久。


    “你倒是……用心良苦。”


    樓夜鋒看了看主人臉色,忽然小心翼翼地問道:


    “主人先前答應的……還算數嗎?”


    這自然是說,主人先前答應了要每天多練武兩個時辰。


    裴年鈺深深地歎了口氣。他當然知道他家夜鋒又何嚐想用各種強行的方式來要挾他呢,不過是為了讓自己多練武,為自己的安危著想而已。


    何況……他不過小小的生氣一次,便讓夜鋒如此心中不安,甚至不惜這般的請罪來平息他的怒火。


    他為了自己的練武……也是煞費苦心了。


    想到這裏,裴年鈺不由得胸口微酸,既感念於樓夜鋒對自己的一片心意,如此這般,便自覺不可再辜負夜鋒的武學教導。於是握了他骨骼分明的手,點了點頭,柔聲道:


    “自然是算數的。”


    隔間內沒有旁人,裴年鈺為了安撫樓夜鋒,自然是趁機又開始吃各種豆腐。樓夜鋒此時全然是溫順的態度,隻聽話地乖乖任主人施為,不過片刻便被弄得麵色微紅起來。


    裴年鈺看著這般軟下來的樓夜鋒,也知道心情大樂,在他耳邊輕輕一咬,隨後正身,非常鄭重地道:


    “明天開始,我便好生練武,夜鋒你盡管嚴格要求便是,一切由你來監督,我要早些將你給我寫的那套武功練會。”


    樓夜鋒非常感動:


    “是,主人。”


    ——雖然在不久之後,裴年鈺很快就為自己的這句話而後悔了。然而畢竟是親自曾經吹下的牛,他隻好含著淚也要把這個b裝完……


    ………………


    這隔間內自是一片柔情蜜意。另一邊,八個影衛飛出窗外後便輕車熟路地各自尋找點位,隱蔽、觀察、警戒。


    衛衡有意與楚銘守在了一處。


    楚銘啃完叼出來的那塊排骨,嘴裏一吐,骨頭劃了個弧線精準地掉進了酒店後院的垃圾堆內。


    “衛兄弟找我有事?”


    “嗯。我且問你,今日主人和樓教習之事,你都見到了對吧?”


    “……是。”


    “那你可有明白什麽?”


    楚銘茫然:“小弟需要明白什麽?”


    “比如說……下次若是再出現樓教習和主人的命令相違,你聽誰的?”


    楚銘臉色一正:


    “自然是聽主人的,今日錯誤,屬下絕不會再犯!”


    衛衡一臉痛心疾首:“孺子不可教也!”


    “……這是何意?”


    “這麽跟你說吧,你要行動上聽主人的,影衛還是不能違令行事的。但是若是主人問起你來,你嘴上回答的時候,依然要站在樓教習這邊,懂了嗎?”


    楚銘把頭一縮:


    “那要是讓樓教習知道了,豈不是又要連累樓教習向主人請罪……”


    “哼,那你可見主人有真的罰老樓?而且方才你可看見主人看他的神情?”


    “………………”


    “懂了吧?”


    楚銘沉默了一會兒,“懂了”。


    “那若是下次主人和樓教習再吵架,兩人誰不理誰,你可知該怎麽做了?”


    楚銘眼珠一轉:


    “我去跟樓教習說,主人對你很生氣,氣得一天沒吃下飯。”


    “孺子可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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