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翠葉芳醪似蜜甜


    林寒帶著裕王殿下給寫的一遝黑芝麻食譜回到了宮中。


    這一路上他都在憂心忡忡, 也不知道這麽多的芝麻……如何才能讓主人都吃下去。


    林寒十分了解他的主人, 裴年晟作為一個天生的帝王之才, 性格自然也是偏強勢的。


    雖然他深得裴年晟信任, 平日裏在政事上如果他和主人意見相背,主人可以非常心平氣和地跟他討論,所以多數時候他都可以直言相諫(不過林寒本來也不擅長如何委婉的進行諫言)。


    ——這時候的裴年晟會永遠保持理智。


    然而……如果是在生活小事上,裴年晟是個絕對不會委屈自己的主兒, 並且非常固執,不聽任何人的意見。


    身為帝王,平日的行為規矩繁多,各處小事皆有條條框框限製著。裴年晟對此厭惡之極,繼任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先把身邊負責提醒日常禮儀的太監給開了。


    那是他登基的第二天就發生的事, 林寒記憶猶新。


    本來裴年晟這樣蠻不講理地亂改帝王日常起居製度,是有很多頑固老臣不滿的。但是裴年晟並不理會, 寧願跟他們對著幹也堅決不改。


    後來,大靖朝保持了數百年的一日兩餐製, 被他毫無理由地改成了三餐製。連帶著平日裏的朝會時間都晚了一個時辰,理由是早上他睡不好就無法處理政務。


    那些個頑固老臣們……象征性地說了幾句就沒再提過此事了。


    ——誰不想早上多睡一會兒呢!


    再後來,就沒人對裴年晟的生活指手畫腳了。


    自此以後, 裴年晟便在生活上為所欲為,頗有暴君風範。


    熬夜批奏折批到深夜, 貼身服侍的瑞公公那是一句都說不得,說了就被扣薪俸;夏天天熱時隻穿薄薄的一層裏衣在宮裏晃來晃去,誰敢要他穿正經點, 一年的薪俸都能被扣光。


    如果菜盤裏出現芝麻,那自然也是要摔盤子的。


    林寒憂愁地摸了摸自己的頭發——也不知道他這十幾年的薪俸能夠扣幾次的。


    他進了宮門之後,想了想,卻沒直接去見主人,而是先去了禦膳房,將那些食譜送了過去。


    這事還是先斬後奏吧,不然先匯報上去怕是就要夭折了。


    “以後每日按著這上麵的做,給主人加餐。”


    禦膳房大總管看著那疊紙箋,有些狐疑:


    “林統領,陛下似乎不吃……”


    林寒把臉色一板,拿一張冷冰冰的表情嚇唬人:


    “這是太醫院給的方子,你有什麽疑問麽?”


    那大總管抹了一把汗:“沒有問題,沒有問題。”


    他心中卻是已經哀嚎起來了,這麽多黑芝麻呈上去,到時候惹得陛下發怒,一句“這麽難吃的東西為什麽會給朕端上來”,最後遭殃的不還是他們禦膳房上上下下。


    也不知道是太醫院哪個龜孫子寫的這破玩意,那些人就是沒事找事,平日裏給陛下日常診脈,但凡有個風吹草動就開始折騰禦膳房,不是這不能做那不能做,就是得加做這個加做那個。


    可憐的大總管嘀咕了半天,卻並沒有認出來,那紙箋上韻味十足風骨猶存的名家書法,豈是太醫院那一手狗爬藥方字可以比的。


    ………………


    這日晚間,裴年晟依舊批奏折批到了深夜。他似乎是遇到了什麽難以決定的問題,愁得他又開始揪頭發。


    一手揪頭發,一手習慣性地摩挲著桌上的鎮紙,不一會兒頭發就落滿了寶座上的軟墊。


    林寒讓守在門口的小太監去從禦膳房領了數份黑芝麻枸杞粥,自己拎了一份進去。


    “主人,這個點您是不是餓了,要不吃點東西?這是裕王殿下讓屬下安排的,王爺親自寫的食譜……”


    裴年晟眼睛亮了一下,連忙伸手去掀食盒:


    “真是讓哥哥費心了,我看看好哥哥給我做的是什……”


    “…………”


    一碗灑滿了黑芝麻的黑米粥,雖然很香很甜,他甚至都被勾起了食欲,但是對於芝麻的厭惡依然在阻止他拿起碗。


    他再看去,食盒裏還有一張裴年鈺親情附贈的字條:


    【弟弟乖,為了你的頭發,聽話喝掉(^_^)ノ】


    裴年晟的笑容頓時僵住了。


    ……真是我的好哥哥。


    “咳,那個,林寒啊,你放這裏就行,我一會兒喝,我先把這個折子改完。”


    林寒緊緊地抿起了嘴,抬頭看著主人,盡是不信服。


    不過他也沒說什麽,隻在裴年晟的眼前輕輕一躍,上了頭頂的房梁,一眨不眨地往下看著。


    裴年晟:“…………”


    你守衛就守衛吧,眼神別這麽瘮人不行麽。


    不一會兒,一個小太監進來添茶水。裴年晟忽然叫住那個小太監,十分和顏悅色:


    “辛苦你了,這麽晚了,你一定餓了吧,來這碗粥就賞你了……”


    那個小太監還是第一次被皇上賞賜禦膳,立刻感激涕零謝恩雲雲,捧著粥歡天喜地的出去了。


    裴年晟繼續批奏折,巍然不動。


    林寒暗暗歎了一口氣,出門在那個守門的太監那裏又拎了一個食盒進來。


    他把食盒親自打開,裴年晟定睛一看,居然還有一張來自他親愛的好哥哥的紙條:


    裴年鈺:【就知道你沒喝。哥哥要生氣了!(##-_-)】


    裴年晟:“…………”


    他心道哥你又不在這裏,還能把我怎麽樣不成。


    於是故伎重施,把粥賞給了進來添墨的小太監,小太監歡天喜地的捧著粥出去了。


    第三碗,第四碗……


    到林寒第五次端上來的時候,裴年晟終於發作了。本來他對著一堆糾結的政事煩躁了一晚上,林寒這會子無異於是在他頭上點火。


    裴年晟一拍桌子,忍不住吼他:


    “林寒你今天吃錯藥了吧!非得等我罵你是吧?”


    林寒見主人發火,急忙恭恭敬敬地跪下:“……屬下知錯。”


    裴年晟舒坦了:“你既然知錯,還不把這個撤了!”


    林寒:“…………”


    他糾結了,他不想讓主人發火,可是王爺囑托他這個任務時候的語重心長猶在耳邊。他想了想,為了主人的身體,還是沒動作,隻不過跪得更加恭敬些了。


    他腦中飛快地轉著裴年鈺的話——對於主人有利的事,要好生相勸。


    可是……他怎麽勸?


    林寒在地上跪了半天,最後幹巴巴地憋出來了一句:


    “這個……主人您還是吃了吧……”


    裴年晟:“…………”


    他忍不住踹了一腳麵前的書案,案上一摞疊的高高的奏折如同危樓一般左右晃了晃,終於還是嘩啦啦滾落了一桌子。


    裴年晟冷著個臉,一邊翻開一本奏折,拿朱筆在上麵惡狠狠地畫了一個“閱”字,一邊道:


    “別費勁了,我不會吃的。”


    他心道我可是皇帝,你林寒再怎麽樣還能逼我喝下去不成。


    林寒又想了想,開始照搬裴年鈺的理論:


    “主人,王爺說了,這黑芝麻補腎潤髒益氣血,您若是不願吃這個,恐怕就得喝太醫院開的藥了……”


    裴年晟看著手底下報今年歉收的折子,心情愈加不好了,拿起朱筆在折子的落款處,對著台州巡撫的名字狠狠地按了一個巨大的墨團。


    “不吃,我就是不吃,滾滾滾。”


    林寒看著主人一副理所當然的耍賴表情,心下歎息,隻覺得自家的主人瞬間變成了三歲小孩一般。


    任性,還難哄。


    林寒站在一旁,頗有點手足無措之感。


    該怎麽勸一個三歲小孩好好吃東西呢?他一邊把粥碗收走,一邊想著。


    裴年晟見他走了,心裏的火氣稍微消停了一點,繼續批奏折。不過他的眉頭很快又被折子上匯報的各地政事弄皺了。


    沒一會兒,裴年晟聞見了糕點的香氣,卻是小太監送來了夜宵,他見盒子裏裝的是糯米紅棗糕,便拿起來一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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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一口咬下去,卻咬到了糕裏麵的黑芝麻醬夾心。


    裴年晟:“…………”


    他的臉徹底黑了。


    還能不能讓他好好批個奏折了!林寒這三番五次惡心誰呢?


    林寒這是從哪學來的膽子,敢跟他對著幹了!


    ……都是樓夜鋒那個家夥,把他原來很乖的林寒給帶壞了!


    裴年晟憤憤地想到。


    不知過了多久,到了該添墨的時候,林寒從門外悄麽聲的進來了。


    裴年晟全然沒有注意,擱下筆歇了會兒眼睛。


    再拿起筆來的時候,忽覺手底感覺不對,定睛一看,居然被塞了一塊黑芝麻糖進來。他轉頭看去,林寒端著個恭敬的表情看著他。


    他剛想開口說話,誰知林寒又好死不死地勸道:


    “主人,王爺也是為您好……”


    為你好!又是為你好!


    上輩子生在一個飽含著父母期望的家庭,從小到大,“為你好”這三個字便如同魔音貫耳,摧殘了他的童年時代和少年時代。


    等他穿越了,又好不容易辛辛苦苦奮鬥這麽多年終於當上了皇帝,不就是為了可以讓他身邊沒有人再敢用這個“為你好”三個字來管著他了麽?


    沒想到還是擺脫不了這三個字,最重要的是,這是多麽屁大點的事,不就是個他不願意吃的芝麻麽,林寒居然也要管!


    不僅僅是這一次,之前也是。勸他不要熬夜,勸他不要多吃生魚片,勸他不要喝涼茶……


    諸如此類,跟個絮絮叨叨的老媽子一樣。


    哦不對,他今年20歲,林寒29歲,論年齡確實比他長了許多。


    但是難道這就可以成為他仗著年齡就來管他的理由嗎?跟朝中那些頑固的老臣們一樣煩人!


    他一個穿越者,辛苦多年還得在吃吃喝喝上受這鳥氣……他覺得自己實在憋屈。


    裴年晟忽然覺得,自己是不是一直以來都對他太好了,以至於讓他忘了自己的身份。


    他看著林寒那張殷殷切切一副“為你好”的忠臣模樣,隻覺得一口怒氣憋在了胸口,抓起手邊的鎮紙來就想往他身上扔,好歹最後一刻理智回來,隻把鎮紙摔在了書桌旁邊。


    “林寒!!!你給我滾出去!!!”


    鎮紙落在地上,發出了沉重而響亮的碎裂聲音,書房周圍的太監們全都心裏抖了一抖,同時對林寒佩服不已:這朝中和內廷的上上下下,也就林統領敢做這種不要命的事了。


    林寒卻沒有立刻就滾。


    他看見那鎮紙碎裂成一片一片尖銳的石頭,有的甚至落在了主人的腳邊。不及細想,便上前去撿那些飛落的碎片。


    裴年晟見他跪在地上悶頭撿碎片,竟是不走,頓時更氣了。猛地把臉色沉了下來,陰陽怪氣地道:


    “林寒,我希望你能記得,我讓你當影衛統領是讓你做什麽的。不該管的也指手畫腳……這是第幾次了?”


    林寒的動作忽然停住了,低下頭看不清表情。


    他當然記得。


    當時裴年晟隻有十歲的時候便在影衛營中一眼挑中了他,而沒有挑排行第一的樓夜鋒。小小的少年麵色卻嚴肅如同大人,一雙眸子裏的深沉目光如同刀一般將他上上下下審視著。


    在他和主人初步建立了信任之後,裴年晟對他說——我希望你能當我的刀,我希望你能知道你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不要讓我提醒你。


    ——如果哪一天到了我需要你提醒你的地步,你自己掂量掂量。


    自此以後,林寒一直恪守著一柄鋒利的刀的職責。隻要是主人吩咐,所有不該做的也毫不猶豫地去做。這麽多年來,無論登基之前還是登基之後,林寒手底下染過的黑暗和鮮血,是連樓夜鋒都比不上的。


    這麽多年來,林寒深得主人信任,又是天子近臣,於是與主人在談論上無所顧忌。


    自己真的是……管的太多了麽?


    林寒不由得怔住了。


    也許最近他確實忘了自己的身份,他究竟隻是主人的一把刀而已。


    裴年晟忽然語氣淡了下來,淡得讓林寒心慌,如同主人對所以他需要防備的人一般冷淡而疏離:


    “不想幹就走人,有的是聽話又能幹的人想當這統領,我不需要一個事事都管著我的……”


    “主人!”


    林寒聽得這話胸口一酸,不由得手一抖,碎石片從掌中滑落,帶出了一道長長的血痕,紅色的液體不斷從狹長的傷口中滲出。


    他急忙翻轉掌心,虛握成拳掩蓋住傷口。裴年晟卻眼尖,一眼就看到了那道血跡,頓時愣了一下,嘴中的話語再也說不出口。


    他的影首武功高強,如何會撿個碎片就被傷到呢。


    裴年晟看著林寒這般無措的模樣,怒氣頓時消了個無影無蹤。


    林寒惶然抬頭,想說什麽,又咽了回去。最後還是什麽都沒有問,隻默默地上前把桌子上所有擺著黑芝麻的東西都收進了食盒裏。


    “……屬下知錯,主人莫要氣到了自己身子。”


    林寒裝作無事地將瓷片攬進袖子裏,起身準備提著食盒離開。


    裴年晟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將他的手掌展開。


    “你……”


    他抬頭看去,隻見林寒的表情是萬年不變的冷如冰川,古井不波。然而他卻從林寒的眼中精準地捕捉到了一絲狼狽和難過。


    林寒極少有感情流露的時候,這樣子的林寒是他從未見過的。


    原來……他也會因為自己的一句話而難過的。


    裴年晟被那眼神觸了一下,心中頗有些不是滋味。他連忙幫林寒包好手掌,隨後便有些不知道說什麽好。


    半晌,林寒看著主人,終於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道:


    “主人,屬下……知錯。屬下再也不多管閑事了。”


    林寒低著頭,轉身便準備告退。


    “你……等會兒。”


    裴年晟把他手裏的食盒拿了過來,拿出裏麵的黑芝麻糖,慢慢吃了一顆。


    “算了……我還是……吃點吧。”


    把林寒搞成這樣非他本意,他有點過意不去。


    他並不是完全吃不得芝麻,隻是不喜歡吃而已。如同有的人不喜歡吃香菜,吃了也死不了。


    他隻不過是對於別人強迫他吃東西極其厭煩。


    林寒……雖然他挺老媽子的,不過自從穿越之後,離開了曾經普普通通的父母和家庭,來到一個天底下最無情的帝王家。


    ——倒是再也沒有人像林寒這樣,一邊真情實意地關心他,一邊這麽細無巨細地管著他了。


    他的哥哥倒是關心他,但是卻不常在他身邊。


    這麽想著,裴年晟努力吃完了一碟黑芝麻點心。


    林寒看著艱難地吃掉黑芝麻糖的主人,連喝那些苦澀的湯藥都沒有這麽痛苦過,心道這樣下去終究不是長久之計。總不能每次都惹得主人發火再讓主人因為心疼而吃下去吧。


    次數多了,主人早晚有一天會厭煩他的,到時候說不定……主人就真的不要他了。


    林寒默默地想著,胸口沉悶,頗不是滋味。


    於是,待林寒第二日清晨換班回去,先提筆給樓夜鋒寫了一張字條,命自己的屬下送去了裕王府,這才慢慢睡下。


    …………


    裕王府中。


    裴年鈺自從那天將尚膳總管訓了一頓之後,那總管終於不敢這麽由著下麵的人糊弄下去了。


    不僅付塵接管了這大廚房的經濟支入和支出,他還得被雲韶每天操♂練廚藝,要求他以最快的速度學完王爺一個月內發明的所有菜譜,並且做得跟王爺一樣好吃。


    尚膳總管簡直苦不堪言。


    涵秋閣寢殿門口。


    裴年鈺拿著付塵給他的最新一版食堂菜譜,看著上麵最後一頁新添的那句“有影衛反饋希望食堂能在夜宵時間提供泡椒鳳爪,是否批準”,簡直想把菜譜拍到付塵的頭上去。


    “這麽雞毛蒜皮的小事也需要我批準?嗯?你自己不會去照辦嗎?”


    付塵抱頭鼠竄:


    “啊主人那個不是屬下要匯報的,您往後翻一頁……”


    裴年鈺往後一翻,稍微愣了愣。


    付塵指了一下:


    “主人,這上麵寫的都是府裏一些最近都用不到的食材,但是……他們也沒有提到菜譜裏。如果主人您再不用的話,不免會一直浪費下去了。”


    那上麵的剩餘食材,不是莊子上送過來的普通蔬果,而是宮裏每個月撥下來的份例。燕窩、豹胎、熊掌、鹿筋……等等珍貴(但是不一定好吃)的食材。


    裴年鈺:emmmm……


    這些東西不是過膩就是過腥,還大補,吃了準上火。也就燕窩還能做幾道像樣的菜品,問題是,燕窩他也吃不完啊。


    光是燕窩,一個月宮裏發下來的便是三百頭。


    一天十頭的量,那是因為給其他的王府裏也得這麽發,其他府裏老爺太太老夫人大太太……等等。主子人口眾多,一天十頭差不多剛夠。


    裴年鈺府裏就他自己一個人,哪裏吃的下十頭。但是這東西是個規格問題,是不可能按著人頭給他相應少發的,不然跟別的府裏發的數量不一樣了,那就是個不大不小的政治事故了,有損體麵。


    裴年晟在這方麵那是一向不遺餘力地向著他哥哥,怎麽可能虧待他呢。


    由此產生的後果就是,在裴年鈺對這些東西棄之蔽履之後,不免會浪費掉了。


    他稍一思索,便道:


    “這樣吧,每日的這些食材晚上之前先留用,若我不用的話就把這些東西全做了吧,讓他們自己點去。”


    “那……是否需要一些條件?畢竟這些也無法每天都做一百份,如果大家都想要吃的話……”


    付塵憂心忡忡。


    “按成本價當特殊菜品賣吧。”


    “所以,主人,成本是多少?”


    那自然是,沒有成本的。


    “……算了,一兩銀子一份吧,願意花這個錢的就花,反正他們買得起。”


    付塵心道,這可真是便宜到沒邊了,那些個影衛居然有這福氣,能吃的上王爺的特供珍品了。


    嘖,咱們主人可真是天底下最好的主人了。


    付塵在內心為自家王爺吹了一百個彩虹屁,然而他完全沒有想到,除了冰糖燕窩尚可入口以外,其他的珍貴山珍野味由於沒有裴年鈺進行菜品改良,居然毫無例外地被影衛們嫌棄了!


    影衛們一致認為,龍肝鳳髓哪有泡椒雞爪好吃?


    大廚房的食譜增加的這幾道菜,一出生就無人問津。


    於是在不久後,由於龍肝鳳髓們長期陷入滯銷困境,付塵隻好含淚把他們統統變賣給了京城第一酒樓醉仙樓,這就是後話了。


    ………………


    這廂裏,樓夜鋒正查看著林寒給他傳來的紙條:


    林寒:【老樓啊,問你個事,如果你需要讓王爺吃一個他不喜歡吃的東西,你會怎麽勸說你的主人呢?】


    林寒以為以樓夜鋒和王爺的親近關係,必然知道他主人給陛下弄了一堆黑芝麻的事,所以來問計於他。


    然而事實上,樓夜鋒並不知道這事。


    那天裴年鈺寫黑芝麻食譜的時候樓夜鋒正好去找何岐借錢了,對此一無所知。而裴年鈺因為覺得“裴年晟正在掉頭發”這個事有損帝王威嚴,就沒有告訴樓夜鋒,以免他親愛的弟弟遭到樓夜鋒的內心無情嘲笑。


    樓夜鋒捏著這張紙條,完全摸不著頭腦。


    不過他雖然不知道林寒是什麽意思,但是他這個問題似乎還挺有趣的。他被這一提醒,也想知道……如果自己去勸的話會是什麽效果了。


    他當然知道他的主人不喜歡吃什麽。


    他的主人不喜歡吃苦瓜,或者說,任何苦的東西。


    他的主人嗜甜,一向認為生活已經很不容易了,為什麽還要自討苦吃。


    樓夜鋒歎了一口氣,這是裴年鈺在少年時期在宮裏那段苦悶歲月養成的習慣,到了現在,雖然生活已經不苦了,不過這個習慣卻一直保留了下來。


    然而……最近太醫來問脈時說主人似乎有些上火,虛火旺盛,倒是可以給主人做一道苦瓜試試。苦瓜或者說待苦味的菜,都有清火解熱的功效,免得過兩天真生了什麽病還得被連霄灌藥。


    樓夜鋒將字條隨手銷毀,起身去給主人準備午餐。自從雲韶被派去教廚藝,裴年鈺的一日三餐便全都由樓夜鋒接手了。


    原本他之前就在偷偷學廚藝,最近掌勺之後,為了避免主人吃到難吃的黑暗料理,倍加用心,水平更是進步飛快。


    他選擇的是把苦瓜做成涼菜。


    先將苦瓜去瓤,切成均勻的十六片橢圓形薄片,入鍋焯開水——主人不太喜歡吃生的蔬菜。待微微變色後迅速撈出,放入事先備好的冰水裏急凍,如此,可減少一些苦味。


    凍過之後,樓夜鋒將苦瓜片細細地擺盤。


    他特地選了一個天青色纏枝蓮紋的白瓷盤,盤中凹處鋪上一層碎冰保持冰鮮的口感,再將苦瓜片呈圓形放射狀一一擺在冰層上,中心雕了一朵胡蘿卜花,插進碎冰裏。


    而後在晶瑩青翠的瓜片上,澆上了他精心調製的冰糖桂花蜂蜜醬。


    ——甜得發膩。


    樓夜鋒猶自怕主人覺得苦,想了想,把冰糖桂花蜜汁又厚厚地澆了一遍。


    這下,每一片苦瓜都被濃稠流動著的蜜汁包裹起來,透明的蜜汁中有著零星的淡杏色桂花點綴在綠色的葉片上,甚是好看。


    樓夜鋒處理好所有的菜之後,命人全都端去了主人屋裏,而後自己收拾了一下衣服,這才過去。


    進屋的時候,裴年鈺正欣賞著樓夜鋒的大餐,直到樓夜鋒端著那盤冰糖桂花苦瓜進來。


    裴年鈺看著這個完美符合他的審美的擺盤,星星眼:


    “好漂亮!這是什麽?”


    毫不客氣地說,這盤菜的藝術價值是最高的,無論是選的青瓷容器,還是布局,還是桂花和胡蘿卜花的配色,都融為一體,極為和諧。便是放到宮裏的大宴上,也能吊打目前的禦膳房宴席菜的水平。


    “……一道涼菜。”


    樓夜鋒含糊其辭。他把苦瓜外麵的皺皮削得幹幹淨淨,形狀又整整齊齊,單看瓜片實在是看不出是什麽物種。


    裴年鈺自然第一個就夾了一片苦瓜進嘴裏。


    他首先嚐到的是冰糖桂花的醇甜,頓時眼睛一亮。把蜜汁喝光之後,在嘴中毫不猶豫地咬了下去——


    “哇——”


    裴年鈺強忍著瞬間泛濫開來的苦意,顧及形象沒有把東西吐出去,隻不過在艱難地咽了下去之後,五官瞬間皺成了一團。


    吃完一片,裴年鈺委屈巴巴地看著樓夜鋒:


    “夜鋒你變壞了,你怎麽喂我這個!”


    樓夜鋒愧疚地看著他:


    “主人您最近有點上火……”


    裴年鈺氣哼哼地揪了揪他的衣襟:


    “欺瞞主人,該當何罪?”


    樓夜鋒看著又開始撒嬌耍賴的主人,完全抵擋不住主人這般又想搞事卻同時又溫柔如水的目光,於是十分順從地俯下身,直直地看著主人。


    裴年鈺每次看見樓夜鋒這般乖巧的眼神,都會感覺心都要化了一般。毫不客氣地在他唇上咬了一口,以示懲罰。


    樓夜鋒道:“主人您還是多吃點……”


    “唉……”


    裴年鈺麵帶愁容地看著那盤苦瓜,又不想拂了樓夜鋒的意,隻好愁眉苦臉地又夾起一片來,先飲鴆止渴式地將桂花蜜汁吮幹淨,再開始吃苦瓜。


    於是可以預見的,裴年鈺吃了半片便以無糖可蘸,隻好將剩下的半片去蘸碟子裏其他瓜片上的糖漿。


    如此這般,裴年鈺僅僅吃了4片苦瓜之後,已經將盤子裏所有的蜜汁都蘸完了。


    樓夜鋒:“…………”


    他歎了口氣,沒再要求主人,而是徑自把盤子端到了自己麵前,準備自己把剩的苦瓜打掃掉。


    “哎……夜鋒你,沒糖很苦的!”


    裴年鈺見他如此,倒是心疼起來了,後悔自己把糖漿都吃光了,最後苦的還是他家夜鋒。


    他二話不說,從樓夜鋒的手裏把盤子搶了過來,一口氣吃了個幹淨。


    “主人您……”


    這回輪到樓夜鋒心疼了。


    當然,裴年鈺這苦也沒白受,吃過飯後,裴年鈺露出了真麵目:


    “夜鋒啊……你這盤苦瓜可是弄得我很不開心,我覺得你離侍寢又遠了一步。”


    樓夜鋒忙道:“那……那主人您……”


    他手足無措,看著主人坐在軟榻上一臉悠閑的表情,隻好走到他的身後,為主人捶肩按背。


    雖然按摩的手法很好,但是僅僅如此,裴年鈺顯然很不滿意。


    於是他仰起頭來,看著樓夜鋒。


    樓夜鋒看著主人的麵龐,福至心靈,竟然懂了主人的意思,心跳忽然加快起來。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停下了按摩,轉而放下去握住主人的手掌,而後低頭主動吻了上去。


    裴年鈺這次放棄了先前的主動,隻閉上眼,等著他的動作。


    樓夜鋒見主人竟無反客為主之意,微微猶豫了一下,終於帶著些顫栗而激動的隱秘心情,將舌尖一掃,探進了主人的雙唇之中,隨即嚐到了一點點淡淡的茶香,帶著微微清冽的苦澀之意。


    這是他從來沒有來到過的地方,也是他在無數次不敬的幻想夢境中試圖對主人做的事情。


    而主人竟然允許了他的大膽和冒犯。


    樓夜鋒閉著眼睛不敢看他,虔誠而小心地親吻著主人。然而這滋味雖然美妙,樓夜鋒卻不敢多試,數息之後便急忙離開了。


    “主人恕罪,我……我剛才……實在沒有忍住。”


    裴年鈺笑著摸了摸他的頭,一轉身將他壓倒在榻上,抱住他親了個夠。


    整整一天,樓夜鋒為了補償主人,裴年鈺但凡有所要求便欣然應允,一反常態地十分主動熱情,把裴年鈺美的不行。


    裴年鈺抱著他家忠犬的寬闊身材,躺在他的懷裏,愜意地道:


    “明天你再做一盤苦瓜吧!”


    樓夜鋒:“…………”


    樓夜鋒當然知道他的主人醉翁之意不在酒,不過……如果用幾個親親就可以換來主人不挑食的話,這買賣實在是劃算不過——橫豎受益的都是他。


    於是樓夜鋒十分殷勤地做了三天冰糖蜜汁苦瓜,直到裴年鈺確實吃不下去了為止。


    當然,令樓夜鋒略微擔憂的是,即使主人吃了這麽多苦瓜,太醫又來問脈的時候依舊說主人虛火旺盛。


    卻是不知何故。


    ………………


    三天以後,樓夜鋒給林寒回了紙條子:


    【我試了一下,投喂給主人難吃的東西之後,隻需要立即主動親親主人,主人就不生氣了。】


    林寒:?????


    他隨手銷毀紙條,麵無表情。


    樓夜鋒這個方法……真的靠譜嗎?


    林寒深深地懷疑。


    隻不過他實在也沒有什麽辦法了,裴年晟的固執和威嚴完全不是裴年鈺可以比的,他也不敢再強行勸主人吃黑芝麻粥之類的了。但是好言相勸又勸不動。


    如果說在裴年鈺和樓夜鋒那裏,裴年鈺的生氣基本等於撒嬌要親親的話,那麽在他這裏,裴年晟的生氣可是實打實的帝王雷霆之怒。


    一個是懶貓伸爪,一個是猛虎咆哮。


    林寒也是實在沒有更好辦法,隻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既然樓夜鋒能被主人喜歡,說明他對於如何與主人相處方麵是個高手,說不定他的經驗可以試試呢?


    第二日,林寒尋了個沒有旁人的時候,在他近身為裴年晟斟茶的時候,忽然暗中出手,點了裴年晟的穴道,竟無一個影衛發現。


    裴年晟動彈不得,頓時大驚失色,以為林寒要對他不利,眼神瞬間淩厲起來。卻在下一秒,嘴中被喂進了一塊黑芝麻糕。


    裴年晟:“…………”


    他受製於人,隻好氣呼呼地把黑芝麻糕吞了下去,心中想到等林寒給他解了穴道,一定要狠狠罰他一下。


    然而還沒等他想好怎麽罰林寒,眼前卻忽然一片黑影覆了過來,緊接著他便感覺到有什麽輕柔如羽毛,卻又溫暖而濕潤的東西輕輕碰在了他的臉上。


    裴年晟瞬間睜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林寒。


    ——吃錯藥了吧?


    ——難道林寒喜歡自己?


    他看向林寒的眼神忽然詭異起來。


    然而下一刻他就知道並非如此。林寒的眼神仿佛在例行公事一般,全然沒有什麽喜歡的意思。


    裴年晟沉默了,他這是什麽意思?


    林寒迅速放開了主人,同時解開了穴道。


    “主人,屬下冒犯了。”


    裴年晟繼續沉默著,難得沒有回應。


    實際上,他正在尷尬著。


    方才林寒那一下……他第一次被他家冷麵的影首這樣擁抱著,他竟然奇異般地覺得這感覺竟然還不錯。


    可他從沒有這樣的體驗,頗有些難以啟齒,但同時也不好意思對林寒怒斥什麽。


    最後他隻好裝作不知道,輕咳一聲:


    “那個,你先回去吧。”


    到了第二天,裴年晟在看到林寒把芝麻糕拿過來時,忽然腦中一抽,故意拒絕了他的投喂。


    於是毫不意外地,又一次被點了穴道附加一個親親。


    裴年晟心情愈加詭異了。


    如此三天之後,林寒終於鬆了一口氣,給裴年鈺去字條:


    【王爺,不負您的所托,屬下已經找到了勸說的方法。】


    裴年鈺回道:


    【幹得漂亮。那麽下一步,為了避免你家主人因為吃多了黑芝麻而增肥,請你督促小晟每日鍛煉身體,維持身材。】


    林寒:“…………”


    …………


    絲毫不知道林寒已經在宮中想要掀桌子的裴年鈺,在吃了多日苦瓜之後終於煩了,但是看著興致盎然的樓夜鋒,卻不好意思主動提出不想吃了。


    於是這日清晨,一大早裴年鈺便道:


    “夜鋒,今日你隨我出去吃。”


    樓夜鋒忙道:


    “嗯……?可是屬下做的哪裏不好?”


    “沒有沒有。隻不過前幾天秦總管有提到,說這府裏的食譜流傳出去很多,所以我想去看看外麵的情況,有沒有改良了食譜變得更好吃的。”


    “原來如此,屬下陪您一起。”


    “這是自然。另外今日還有一個任務,我得在京城考察一處店鋪,過段時間我想自己開個食肆。”


    “好,主人隨您便是,需要帶多少影衛?”


    樓夜鋒這是習慣性地問了一句,畢竟裴年鈺這幾年為了怕招惹什麽桃花,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出門都得興師動眾,生怕保護不利,被什麽人碰了主人。


    “別,可別,就咱倆出去逛街去,我可不想被人一路盯著。這都快過年了,街上人都少了許多,能有什麽事。”


    樓夜鋒欲言又止,終究還是應了:


    “是。”


    作者有話要說: ?


    ??裴年晟to親愛的哥哥:


    管管你家樓夜鋒,把我家林寒都帶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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