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禦風方驗輕身訣


    何岐剛入了睡, 就被傳信的影衛從被窩裏拽了出來, 頓時一臉懵。他連鋪蓋都來不及收拾, 一邊飛速地穿衣, 一邊沉著臉,異常嚴肅地問:


    “可是出什麽事了?”


    “沒什麽事,是主人讓統領您去靜心湖教他輕功……”


    何岐:“………………”


    不是,主人您一個時辰前跟我信誓旦旦地說, 非老樓不學呢?


    還特別嫌棄我?還把我數落了一頓?


    這會兒您又折騰啥呢?


    何岐雖然腹誹,也就想想而已,真的對主人不敬或者埋怨,終究是不可能的事。


    一天不睡,那也沒什麽, 大不了教完了主人,再稍微休息一會兒就是了。影衛本來就在嚴格的訓練之下, 每日少眠即可,甚至有任務的時候, 幾日幾夜不休息也是正常。


    他運起輕功趕到靜心湖,路上被冷風一吹已經清醒過來了,遠遠地看到主人坐在亭中正悠哉悠哉地吃著照例送過來的點心。


    裴年鈺見了他, 將那點心盒子打開,示意他吃幾塊。


    何岐一塊熱乎乎的軟糕入口, 頓時舒坦了。


    “主人您……”


    裴年鈺歎了口氣,可憐兮兮的:


    “夜鋒他非得趕我來,還把我訓了一頓……我不敢不聽他的……”


    何岐塞進嘴裏的點心頓時噎了一下。


    他心道, 老樓沒了武功也沒了實權,這都能把主人訓得服服帖帖,厲害厲害。


    這天下的影衛裏老樓你怕是獨一份,也就是主人能忍得了你這個硬脾氣,可見主人對你是真愛啊……


    然而何岐完全不知道,樓夜鋒方才對於自己訓了主人這事有多麽惶恐。


    何岐搖了搖頭,不再閑聊(主要還是想早教完了早回去睡覺),直入正題:


    “那,屬下今天就先為主人說一下輕功的內力運行方法。不過今日您練武的時間已經過去一個多時辰了,恐怕教不到經脈氣感,您看……”


    裴年鈺撥浪鼓搖頭:


    “到點就走,雲韶那邊還等著我教她一道枸杞牛尾湯,你也早點回去,不能耽誤你休息。”


    何岐心道,主人您已經把我從床上薅起來了您還說個錘子……


    裴年鈺見他麵色不好看,忙道:


    “另外還有一事,樓夜鋒說他這個月都不來教我,職責未盡,那麽他這個月的月俸理應扣掉一半,這一半便補給你吧。畢竟你得辛苦一個月,怎麽也得教到我學會為止,或者教到夜鋒內力恢複。”


    何岐怔了一下:“這,主人,這不必了吧……夜鋒他的……”


    裴年鈺擺了擺手:“定例如此,不必為他破例,我若是免了扣俸,隻怕他還不樂意。再說了,區區二十兩銀子而已,不是什麽大事,你收著便是。”


    普通影衛月俸三十兩銀子,副統領和執事一級是四十兩,統領五十兩。


    府裏一百個影衛,這一個月便是月俸開支就是幾千兩。再加上影衛工作辛苦,各種福利補恤或者賞銀之類的也從未少過,還有離職影衛的贍養費用等等,一年就是大幾萬兩銀子。


    也就是裴年鈺這府裏入賬多,少說年入二十萬白銀,裴年鈺又沒什麽揮霍無度的毛病,府裏主子也少,開銷並不大,這才養的起一百個影衛。


    便是那些一般的皇子皇孫們,建了王府開枝散葉家大業大之後,不出兩三代,便都養不起影衛,盡皆遣走了。在這皇城裏,能有影衛隨身的,自然都是非富即貴。


    何岐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應了下來,麵色欣喜:


    “那就……屬下謝謝主人了,最近確實有些手頭緊……”


    裴年鈺好奇,他知道何岐從來不亂花錢,如何會手頭緊。何岐回道:


    “屬下月俸要攢下九成,剩下一成以作平日花用。前幾日看您做菜實在饞的緊了,便去府外買了些糕點,還去醉仙樓點了一桌菜……卻是極為難吃的,還花了不少銀子。”


    裴年鈺不由得心疼了:“這可……老何你以後若是想蹭飯,等你換班休息的時候直接過來便是,我讓雲韶給你留著。”


    何岐大喜:“謝主人。”


    “不過你攢這麽多銀子……”


    何岐歎了口氣:“屬下當年闔府抄家,兄弟姐妹盡皆被賣為奴,但屬下還奢想著或許有一二親人能在世。待屬下三十五歲離職影衛之後,若是找到家人,安頓居處什麽的……總有用到錢的地方。”


    “原來如此……”


    其實不隻是何岐,大部分影衛都有攢錢的習慣,畢竟影衛做到三十五就離職了,平平安安地度過後半生還是很常見的,攢這十來年的銀子能有大幾千兩,到時候開個鋪子買點地,都綽綽有餘。


    影衛月俸又高,之前這府裏便有離職的影衛攢了不少的銀子,離職後在家鄉開了家鏢局。仗著一身本領,倒是在江湖上混得很是滋潤。


    裴年鈺見不小心提到了他的傷心事,便不再多言。而何岐收了這二十兩橫財之後,自覺應該更盡心盡力,忽然把臉色一板:


    “主人,屬下既然接過來樓執事的事務,您在屬下這裏學輕功,那麽屬下要求比樓執事有過之而無不及。樓執事因著身份之故,尚能任您耍賴走神不專心,在屬下這裏……您既然要學,那麽這些都是不可以的。”


    裴年鈺:……瑟瑟發抖。


    怎麽一個比一個可怕!他感覺他不該給老何這二十兩銀子的,反而讓他覺得是個正事了!


    何岐畢竟執掌刑堂出身的,他這臉一板,自帶三分不怒自威,裴年鈺倒是不敢折了他的威風,畢竟也是他的心腹下屬,不好像樓夜鋒那樣沒有邊界的親近。


    於是他隻好點點頭,以示謙虛好學。


    “主人您且聽。純陽之炁升於左,純陰之炁降於右,中孕之炁懸於正。乾之一化,化以十……1”


    何岐為裴年鈺念誦了一段輕功口訣,裴年鈺閉眼記在心中。


    “主人您可按口訣所示,將內息從丹田中運轉出來……”


    裴年鈺依言試了試。


    “如何,主人可有感覺到身輕欲飛之感?”


    裴年鈺搖了搖頭:


    “沒有,感覺內力在我腿中轉來轉去,卻無法讓我的身體托起來……哪裏不對?”


    何岐:“…………”


    他心道我怎麽知道哪裏不對,一般人哪有輕功第一步就找不到氣感的……


    他又指點了幾句要點,裴年鈺試了許久,皆尋不到口訣中的竅門。


    何岐:“…………”


    他突然覺得有些佩服樓夜鋒了。


    當年樓夜鋒訓練他們的時候,一點點不夠標準就會被訓斥。


    主人這個習武的速度和天賦……老樓是怎麽忍到現在沒有掀桌的?


    不過他又想起了主人是如何容忍樓夜鋒這個硬脾氣的,心道,不虧是什麽鍋配什麽蓋,你倆倒是般配。


    現在嘛……為人臣者,總得盡職盡責,更何況還多拿了二十兩銀子,這是分內之事。何岐看著原地跺腳又原地跳高的主人,歎了一口氣:


    “主人,不若這樣,由屬下帶著您在這湖上飛一圈,您尋一下用內力流動托出氣流的感覺。”


    裴年鈺沮喪:


    “那隻能這樣了。”


    於是何岐便一直手伸向裴年鈺的腋下,欲待抓住他的衣服。


    裴年鈺猛然察覺何岐的動作,下意識地便以為他要環過來,頓時如同受了驚的貓兒一樣,一蹦三尺高。


    何岐:???


    裴年鈺嚇了一跳:“你抱我做甚?”


    何岐:…………


    “不是,屬下總得帶您……”


    “不行,除了老樓,別人都不能碰我!”


    “…………”


    何岐沒想到主人竟能想到這方麵,暗罵自己不注意動作。他們影衛平時動作已經粗慣了,哪有這麽多講究,跟主人相處時未免帶了出來。


    既然主人要為老樓守身如玉(想到這裏,何岐心裏默默呸了一口),於是他道:


    “既是如此,那屬下隻能內力運於掌中,隔空托起您來了……”


    “辛苦你了……”


    何岐想了想:


    “不過,主人您方才跳的那一下已經有些感覺了,不如屬下再假裝抱您一下,說不定您就無師自通了。”


    裴年鈺臉都綠了!老何你開什麽玩笑!


    他突然發現,雖然他一直是個彎的,但是自從對他家夜鋒動了心之後,對其他人的近身接觸就有點避之不及了——對女子的反應宛如純gay,對男子的反應宛如鋼鐵直男。


    “…………”


    何岐遺憾地搖了搖頭:


    “看來主人是不願意了,否則主人必然進境飛快……”


    說罷何岐內力澎湃而出,袖子一揮,在裴年鈺的臂下虛虛一托,一股雄渾剛勁的內勁流動而出,竟然徑直卷著他飛了起來。


    將要下落之時,何岐腳尖在水麵一點,繼續借力向前躍去。


    何岐帶著裴年鈺在湖中飛到湖周,在高低錯落的建築上飛來飛去,方便主人體會運氣的規律。


    繞了一圈,重新回到亭子裏的時候,何岐問:


    “主人您感覺如何?”


    裴年鈺茫然:“什麽?”


    何岐:“…………”


    這般運氣極耗內力,何岐已經無法再用一次這個法子,頓時為難起來,主人連第一步的氣感都找不到,如何往下進行?


    何岐思忖了半晌,忽然耳邊一動,向湖邊的一座假山看去:


    “老樓?你何時來的?”


    裴年鈺瞬間轉過頭去,隻見樓夜鋒披著黑貂鬥篷,閑閑地坐在假山上,正看著他們習武。


    “剛來一會兒。我處理完了手頭的事,便來看看主人學得如何了。”


    裴年鈺:“…………”


    何岐:“…………”


    樓夜鋒見他們兩個麵麵相覷,頓時心如明鏡,恐怕是進境不佳。


    於是他向著裴年鈺遙遙一笑:


    “主人您不必著急,這輕功……”


    話說了一半,樓夜鋒欲待調整一下坐姿,卻腳底一滑,從那假山上摔了下來!


    “夜鋒————!!!!!”


    裴年鈺瞳孔驟然收縮,腳底一點,如同離弦的箭一般從亭子裏躥了出去。


    何岐看著他的身影心道,主人你被騙了啊……夜鋒他再沒有內力,也不會連這點協調手腳的本能都沒有……


    裴年鈺卻哪裏知道這些,眼睛裏隻剩下了那個正在墜落的黑色身影。


    他也不知哪裏來的力量,隻覺得雙腿中真氣蓬勃湧動,身輕如燕,平日裏要走上幾十步的距離居然一下子就到了眼前,他下意識地伸出手去——


    終於接到了那個他心心念念的人。


    裴年鈺向前衝了兩步卸掉勁力,而後見他完好無損,忽然哽咽了一聲,雙臂緊緊地環住他,將頭埋到了麵前之人寬闊結實的胸膛上。


    樓夜鋒能聽得到主人心跳如擂鼓,不停地擊打著他的胸口。


    他低頭看著主人的青絲……心中感慨萬千。


    他知道他留在主人體內的內力能發揮出多少威力


    這個掉落高度,和假山到湖中亭子的距離,幾乎是快到極限了。


    他原本做好了即便主人接不到,他摔一下子也好激勵主人勤奮學武的主意,誰知主人情急之下竟然真的奔了過來。


    主人您……您當真是……如此在意我麽……


    樓夜鋒百感交集,隻覺主人的溫柔情意自己不知如何回報。


    …………


    裴年鈺這邊剛穩了穩心神,欲待詢問,卻忽然聽得耳邊一聲輕笑:


    “主人這回找到氣感了麽?”


    裴年鈺一愣,轉瞬間就明白他方才是故意的,忽然將他放開,重重地一推:


    “樓夜鋒!!”


    他方才還道樓夜鋒為何不坐在假山的階上,卻是從山內的台階走到了頂上去坐在石頭上,誰知這一切都是他計劃好的。


    裴年鈺看著樓夜鋒那張平靜而沉穩的臉,頓時火冒三丈:


    “你胡鬧什麽!!!你真的摔下來了怎麽辦!!!”


    樓夜鋒見主人竟然發了這麽大的火,頓時就有些慌,連忙解釋道:


    “不會的主人,屬下是看好了落點的,若您沒有接住,屬下自然能在下麵一層山石上停住,無非是……”


    “無非是點外傷是吧!!”


    樓夜鋒忽然怯了,小心翼翼地道:


    “是……”


    裴年鈺氣得不知道說什麽好,想罵他,還想揍他,卻又舍不得,最後歎了口氣:


    “夜鋒你……你知不知道你便是擦破點皮我都會心疼的……”


    樓夜鋒聽了這話,卻忽然有些不悅:


    “主人,影衛受傷不是家常便飯麽,屬下先前這麽多年受的傷也不少,如何現在便受不得了?”


    最關鍵的是,他擦破點皮主人就要心疼,讓其他影衛怎麽想?其他影衛受傷的時候主人會一樣心疼嗎?


    給他特殊待遇,長此以往,必然歪風邪氣。


    這也是樓夜鋒即便做了他的身邊人,依舊恪守規矩謹言慎行的原因,生怕引得其他影衛多想,羨慕轉成嫉妒,最後因此而忠心不純。


    殊不知,這會子旁邊就有影衛看著。他們了解前統領的性情原則,自然知道樓夜鋒說的是什麽意思。


    然而他們全都認為樓夜鋒是多想了。


    主人如此這般天天“恩愛”,他們可是消受不起……也就樓統領這個真心喜歡主人的才會毫無障礙地接受了這般和主人膩在一起吧……


    裴年鈺也想明白了過來,雖然他說的是實話,他也是這麽想的,但是這話說出來未免太過矯情,小題大做了。


    更何況,他知道樓夜鋒雖然喜歡玩一些不同尋常的操作,但是從來心中有數,不至於真的造成什麽嚴重後果。


    於是這會兒裴年鈺終於氣消了點:


    “總之,以後不許這樣了。你總是喜歡弄險,劍走偏鋒,十年了還是這個毛病。”


    樓夜鋒笑了笑:


    “我再摔幾次,興許主人這輕功就學會了呢。”


    “不行!!!不許你再!!!”


    樓夜鋒點了點頭:


    “好吧,不過主人快些練好輕功,屬下自然就不用摔了。”


    “這是自然。氣感我已經找到了……”


    能找不到麽?剛才那短短的一霎之間所發生的一切,已經深深地烙在了他的腦中。現在回想起來,猶自心有餘悸。


    樓夜鋒點了點頭,順便誇了主人一句:


    “主人自然是天資聰穎的。那這樣的話……主人之後順著內力流動的氣感,勤加練習便是。有老何的是指導,主人您盡心學習,早晚有一天能將輕功運用自如的。”


    “好的……”


    裴年鈺這次是真的要下定決心早點把輕功學會了,不然都對不起樓夜鋒煞費苦心地摔這一下。


    湖亭中的何岐將全程看在眼裏,心中歎道,主人這般沒練過武卻內力渾厚的,確實是這樣激他一下,讓內力在危機情況下自己產生作用,遠比按部就班地教來的快。


    方才主人在他這裏一跳三尺高的那一瞬間就是如此。


    有了第一次的感覺,後麵就能照著練了。


    可惜了……可惜他何岐沒有樓夜鋒在主人心中的地位,讓他何岐從假山上麵摔個百八十次的,主人也未必學的會。


    他何岐摔個百八十次,隻能得到百八十兩的工傷補貼……


    練武的時辰已到,裴年鈺便和樓夜鋒相攜回去了,何岐急著休息,也徑自返回了居處。


    待三個頂頭上司一走,負責值守此處的幾個影衛們開始嘰嘰喳喳。


    “我說老樓他是不是想太多了……怎麽他和主人說話都要顧忌著對我們影響不好,至於麽…………”


    另一個影衛道:


    “噓……主人還在附近……規矩都忘了不成?”


    裴年鈺此刻還沒走遠,自然是聽得到的,隻不過他卻巴不得影衛們多八卦點樓夜鋒的相關,他好聽聽影衛們是如何看待樓夜鋒的。


    而且,必然不會有什麽壞話,肯定都是吹捧的,這就令人很是心情愉快了。


    誰知那兩個影衛也是謹慎的,竟然不再說下去,讓裴年鈺十分遺憾。


    這邊靜心湖旁,雲鸞照例帶著兩個小丫鬟收拾殘局。


    毫不意外地,又是兩個黑影從她們身邊竄了過去,直奔石桌上的點心盒子。


    “…………”


    兩個小丫鬟看著那兩個武功高強的影衛瑟瑟發抖,雲鸞則是氣得柳眉倒豎:


    “這都幾天了?你們還來?!”


    其中一個影衛卻是向雲鸞懇求道:


    “雲鸞妹妹……便容我們兩個貪吃一回吧,那大廚房的飯菜最近更難吃了些,已經連著七天都是醃白菜。今日清晨我們兄弟兩個都吃了個三分飽就來值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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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此時已經快要進前府的裴年鈺,由於專心致誌地想聽那兩個人談八卦,內力運行不斷,竟也隱隱約約地聽到了他們兩人的說話聲,頓時皺起了眉頭:


    “夜鋒你先回去吧,有個事我得去問問。”


    作者有話要說:  老何:我摔個百八十次主人還學不會的話,豈不是讓我發現了一條發家致富的門路……


    本統領皮糙肉厚,不怕摔,主人您多給點工傷補貼就行。


    ——————


    說今天有更我真的更了!雖然晚了一個半小時……因為寫了快六千字,當兩章看吧,麽麽啾。


    ——————


    1:輕功口訣是隨便選的一本道藏裏麵的隨便一句,書名已經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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