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柏一直覺得自己非常厭惡煙酒的氣息, 就算在外沾酒,也是配合老一輩習俗,多是品酒。


    收藏酒也隻是為了談資。


    但黑暗中, 範白迷迷糊糊地摸過來,像隻小炮彈一樣撞進他懷裏, 身上帶著清淡的酒氣。


    牧柏第一次覺得酒也不是那麽令人討厭的東西。


    至少在範白身上並不令人厭惡。


    牧柏覺得自己可能也有點醉了。


    範白迷迷糊糊的實在不清醒, 能記得牧柏怕黑已經用完了所有的理智。


    好在範白酒品好, 隻是覺得腿軟,兩隻白皙纖長的手不自覺地扒上了牧柏腰兩側,尋求一個著力點。


    臨近夏日,又是晚上, 牧柏隻穿了一件單衣, 範白手上的熱度隔著一層薄薄的布料傳遞。


    最討厭與人身體接觸的牧柏, 此時卻像是烈陽當空時吃了一碗清涼的細碎冰沙般愉悅。


    甘霖的涼意從腰側進入血液,隨著心髒一聲聲的加速流淌到全身。


    牧柏的手下意識舉起,想回搭在醉酒少年細瘦的腰上,修長的手抬到一半, 又克製地放下去。


    黑暗給人恐懼,也掩藏了所有行為給人勇氣。


    如此反複幾次, 牧柏的手到底搭了上去。


    他想, 這是為了防止意識模糊的範白摔倒。


    謹慎又僵硬的觸碰。


    手O?軟軟的, 但是很細。


    牧柏嚴肅著臉考慮給範白加餐, 也不知道少年這麽多東西都吃到了哪裏。


    突兀的黑暗, 保安隊很快趕過來, 謹慎地站在房間外,詢問牧柏少爺是否需要幫助。


    牧柏抿唇,帶著人走了兩步, 輕聲詢問醉酒的呆頭魚:“可以自己走嗎?”


    範白這個狀態,他當然不放心讓他自己呆著或是交給別人。


    範白迷蒙地半睜著眼,還算聽話地跟著走了兩步。


    外麵等待的保鏢聽到牧柏如此溫和的聲音,詫異,但都不敢抬頭。


    牧柏一顆心全撲在範白身上,快走出房間才想起李百榮:“裏麵還有個人,你們處理一下,送去尉遲那邊。”


    快走到門口,門外接著花園,門口隱約透著花園燈昏黃的光芒。


    範白突然出聲:“天這麽黑,為什麽看不??星星。”也許是因為醉酒的原因,不同於平時刻意的呆板,範白的聲音輕了許多。


    像是奶貓的小呼嚕,讓人忍不住想撓撓他的下巴,哄著他快些睡著。


    牧柏腳步一頓,才發現雖然身處在幽暗的環境中,他卻並沒有O?受到以前那種仿佛難以呼吸的窒息感。


    “……到外麵就能看??了。”


    範白不說話了,任由牧柏牽著,乖乖往前走,等待著自己的星星。


    但恰巧,今晚的雲很厚,厚到天空一片晦暗的藍黑色。


    沒有一顆星??。


    範白上前兩步,走出廊簷,抬頭看著天空,輕聲,迷茫:“為什麽沒有星星。”


    範白像個迷路的孩童:“書上說,‘星星發亮,是為了讓每個人有一天都能找到自己的星星’,我的星星是不是不喜歡我,所以不想亮起來讓我找到。”


    雖然醉酒,也沒有看??想見的星星,但範白的語氣很平靜,他隻是迷茫地述說著自己的不解和委屈,懂事得讓人心疼。


    像是已經習慣了這種拋棄。


    沒有人能對這樣的範白說出重話。


    牧柏擋住微冷的夜風,溫聲:“沒有,隻是它還在休息,它想用最好的狀態迎接你。”


    範白低頭不說話了,不知道相信沒有。


    牧柏拉他便繼續跟著走,平日古靈精怪的人,喝醉了卻出乎意料地好哄。


    但到了室內,牧柏便想收回剛才那句話。


    範白:“要洗澡。”


    牧柏試圖講道理:“晚上氣溫低,現在洗澡容易著涼。”他更怕少年迷迷糊糊摔在裏麵。


    範白不說話了,像是已經被說服。


    三?秒後:“要洗澡。”


    牧柏耐心的重複說過的理由。


    範白又不說話了。


    “要洗澡。”


    “……”


    如此反複幾次。


    牧柏輕聲歎氣,不願意假手於人,隻好硬著頭皮自己上。


    牧柏紅著耳朵尖尖,一張清冷精致的臉僵硬地板著,把人帶到浴室。


    放好熱水。


    “……水好了。”


    下一步就該是……脫衣服。


    牧柏僵硬地站在原地。


    但沒等牧柏動作,範白很主動地靠近了那缸冒著熱氣的溫水。


    纖長白皙的手撩了撩缸裏的水,拿出來時滾出一連串晶瑩的水珠。


    撩完了,醉鬼又乖巧地回到牧柏麵前站好。


    那一大缸水絲毫沒有因為少年的動作產生??麽變化。


    牧柏猶疑,試探:“洗完了?”


    範白肯定點頭:“擦擦!”


    牧柏默了默,木然地拿了新毛巾給這隻酒鬼擦魚鰭。


    說不上是慶幸和別的??麽?緒。


    都已經進了浴室,牧柏試探著給範白遞了牙刷牙膏。


    其它洗漱過程範白倒是十足配合,鼓著臉吐完泡泡,漱口。


    洗漱後還有更難處理的事?,範白抓著人不讓走。


    雖然牧柏本來也沒打算走。


    範白換上新睡衣,縮進被子裏,隻露出一雙黑溜溜的眼睛和捏著被子的?隻手指:“你不陪我嗎?我可以讓給你一半位置。”


    無法拒絕的牧柏:“……陪。”


    上床,牧柏規規矩矩地躺在一邊,反省著自己不堅定的意誌力。


    但牧柏規矩,不代表著因為酒精還興奮著的範白也規矩。


    牧柏反應極快,捉住已經快摸到自己腹肌上的手,上床後第一次側頭去看範白,無奈:“怎麽了?”


    屋內開了夜燈,範白眼中倒映著橙黃的光點,乖巧抿唇的模樣完全跟手上色狼般的動作不符合:“我想摸摸!”


    牧柏空出的一隻手按了按眉心,頭疼。他哪裏想得到,喝醉了範白還記著這茬。


    他真怕範白一片抓瞎地亂摸,摸到什麽不該摸的東西。


    牧柏還是決定下去,但他剛起身,就被拉住了。


    範白拉著他的手,直接放到了自己的小肚皮上。


    很有“公平概念”的醉酒社畜:“我們交換摸,不會讓你吃虧的!”


    牧柏這下一點都不敢動了。


    跟從兩側摸上去窄瘦的觸感不一樣,大概是晚上吃的東西多了些,魚肚皮鼓鼓的,凸出來一小團。


    牧柏第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動手摸了下。


    範白下午的甜品實在是吃多了些,晚上又喝了不少起泡酒,被摸得哼哼唧唧的,有點舒服。


    小醉魚沒??麽羞恥感,舒服了就要繼續摸摸肚??消食。


    沒人知道範白喝醉了是什麽模樣,每次酒局他都算著酒量,就算難受了也是強撐著意識回家。


    除了家裏床上那隻x家鯊魚玩偶,現在還有牧柏,大概沒人知道範白喝醉了會變成一隻黏糊糊的酒心小湯圓。


    大概是平日一直繃著,除了工作寡言少語。


    酒醉後,範白格外事多又粘人,話還密,嘰嘰呱呱的要摸摸,不給摸就鬧。


    明明是占便宜那個,牧柏身體僵硬得像是被占便宜的。


    牧柏無師自通,手法很好,看小醉鬼整個人舒服得軟成了一灘,他沉默下,試探道:“今天,舒霖找你幹什麽?”


    範白反應了一會歪著腦袋迷蒙一會兒,終於想起舒霖是誰,他老老實實道:“他說要追求我。”


    牧柏神色一凝。


    範白就算變成了小醉魚,也牢牢記著醉酒前和失戀的“李老父親”討論出來的重大結論:“但是他不喜歡我。”


    牧柏沒辦法從醉鬼顛三倒四的敘述中獲取更多信息,心裏說不上來的緊張,試探道:“那你喜歡……舒霖嗎?”


    這次範白斬釘截鐵:“不喜歡。”


    牧柏鬆了一口氣,卻在範白迷迷糊糊的低喃中一顆心又提吊起來。


    “喜歡我是不對的,討厭……喜歡我……”範白在這種狀態下還記得劇情脫韁,舒霖對他表白時他內心那種嗶了狗的恐慌,“喜歡我……我就走……”


    牧柏垂眸:“……是不喜歡男性喜歡你嗎。”


    雖然這個世界同性結婚已經是件很正常的事,但還有部分人無法接受。


    範白從來沒有表現過對這一群體的排斥,但尊重別人不代表這種事到自己身上會接受。


    範白腦內公式艱難地轉換一下:4個f4=男性,f4喜歡他=麻煩=討厭,於是範白點頭。


    牧柏不會因為這點困難就放棄。


    但舒霖突兀表白給他帶來的緊迫和一瞬間袒露心中想法的衝動緩緩褪去。


    最佳的獵手總是會耐心地收集信息、等待最佳的時機,以便獲得最棒的收獲。


    莽撞做出舉措,隻會打草驚蛇。


    要徐徐圖之。


    牧柏手上的動作隻頓了一下,繼續安撫吃撐了不舒服的小醉魚。


    範白喝醉後事?很多,揉了肚皮還要聽睡前故事。


    牧柏想了想,挑了一個名士的故事,但講到一半,被挑耳朵的魚抗議很無聊。


    牧柏很縱容他,半倚在床頭,看縮在被??裏的魚,眼神溫柔:“那你想聽什麽樣的故事。”


    範白認真地想了想,幽幽:“想知道這本小說故事的結局。”臘雞作?,挖坑不填。


    牧柏聽不明白。


    範白歎氣:“牧老板好笨。”


    牧柏順著他答應:“我的確是個很笨的老板。”喜歡上這麽一隻沒心沒肺的機靈魚。


    範白教育他:“就是牧老板的故事。”


    牧柏愣了下,垂頭:“……我的故事?”


    “我是個很無趣的人,我的故事沒什麽好說的。”


    範白幽幽地盯著他看,然後要去摸自己不知道放在哪裏的手機。


    牧柏的第六感告訴他,如果他不說,大概酒醉的少年會硬撐著再給他放一次“我真的很不錯”。


    牧柏想了想,輕描淡寫地解釋了自己怕黑的原因。


    他不知道範白酒醒後會記得多少,但這應該是少年想知道的事?,也是牧柏想讓範白了解的事。


    牧柏的父母是一對將重大期望灌注在孩??身上的父母,雖然自己無法控製,甚至無法理解牧家這艘航空母艦運行的方式,但他們卻希望自己的獨子能夠理解。


    嚴厲而大量的知識教學,古板嚴苛的老師們,如果無法完成那些難度和數量都極度不合理的任務,就會被關在幽暗的屋??裏反省自己的“無能”。


    牧柏是個天才,但在父母和老師們妒忌與驚喜兼有的眼光下,得到的不是誇獎,是變本加厲的任務。


    像是一種變相虐待。


    斷絕跟“玩物喪誌”同齡人的聯係,被關在一小方天地裏,隻和晦澀難懂的古籍、複雜的文件以及各種“繼承人應該學會”的技能教學相伴。


    一眼能看到頭的黑暗童年,幾乎要在這樣的孤獨裏扭曲的歲月,隻有一束光。


    範白一直沉默,像是在傾聽。


    牧柏也不知這個時候的範白能不能聽懂,他隻是很平靜地述說,像是一個別人的故事。


    牧柏停下時,範白聲音很輕地問,像是強撐著困意:“那束光是什麽?”


    牧柏沉默一瞬:“那是,屬於我的星星。”一顆叫做範白的,獨一無二的星星。


    ……


    似乎真的把這當成了一個睡前故事,之前一直精神奕奕造作的小醉魚,聽完故事,精神狀態肉眼可見地焉了小半截,眼皮子直打架。


    但牧柏一直低聲哄著:“再等一會,等到星星都上班了。”


    聽到有星星,範白強行打起了精神。


    最後在範白快要撐不住時,牧柏的手機收到了項目負責人的信息。


    牧柏按了床邊的按鈕,原本黑沉的天花板緩緩向兩邊分開,露出玻璃窗外一片夜色——


    原本被陰雲籠罩、如同一塊黑布般的天空,此時灑上了數不清的小光點,一顆顆“星星”散布在天上,散發著柔和的光。


    流動著的星河。


    平躺在床上就能入眼的風景。


    最後支撐著不入睡的那點念頭也消失了,範白明亮的眼半閉著,聲若蚊吟:“星星好多,它們都好漂亮,但哪一顆是我的。”


    牧柏也半躺在床上,泛著銀白的光從天窗裏撒下來,精致俊美得像是沐浴在神光中。


    但範白看著天空時,牧柏卻一直專注地看著少年的神色:


    “它們都是你的。”


    牧柏能夠想到的最快方法,就是調用無數裝配上顏色與星光相仿指示燈的小型無人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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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自然不給範白一片星光,那就由他創造一片隻屬於少年的星星。


    “好夢。”


    範白陷入睡夢前,心思還掛著星星上。


    他想,這麽多星星太多了,他隻要一顆就夠了。


    ……


    久違的酒精喚醒了久違的記憶。


    一些範白以為隻是小時候荒誕無稽的夢,但卻是某種不知名力量帶來的親身經曆過的記憶。


    夢裏有五個孩??。


    一個家世一般的本地孩??,和另外四個家世顯赫,來到偏僻地方遊玩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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