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珝錯朝著他走近,但是沒走幾步卻沒了力氣,心頭的壓抑仿佛生出了實重,讓她覺得呼吸艱難。


    她的目光望著縮坐在木輪上的溫陌君,風吹過他抬起的手,袖口翻飛,讓她看到了他那細骨如柴的手,那一刻她一直強忍的淚就不受控的爬上了眼底。


    溫陌君見蘇珝錯呼吸不穩,一步一踉蹌,心頭雖痛,但是望著她的目光卻一直維持著她熟悉的溫度,嘴角的笑容也仿佛不曾變過,依然那般的柔軟。


    “阿錯,過來吧。”


    一聲久遠的“阿錯”讓蘇珝錯心頭的情緒潰不成軍。


    她拔腿跑了兩步,衝過去跪在了溫陌君的腿前,眼中猩紅,流轉了許久的淚卻遲遲不肯流下。


    溫陌君見她跪在了自己的身前,伸手想要扶起她,卻發現自己手上無力,她眼中的痛喚醒了一直藏在他心裏的蟲蟻,它們瘋狂的啃噬著他的心。


    但是他不能表露,見到此般不堪的他,她已經無力承受,若是得知自己的還有不到一月的時間,她該如何去接受。


    他輕輕的握住了她的手,順著袖口的灰跡一路往下看去,果然看到一處沁著血絲的傷口,像是摩擦而成,傷口出現了一道道血痕。


    隨身從懷中掏出了跌打消炎的藥膏,他為她輕輕的塗上。


    蘇珝錯呆呆的望著他,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麽。


    之前滿腹的話如今都已經散去,嘴間沉重無比,讓她沒了開口的力氣。


    溫陌君微垂著目光,濃密的睫羽遮住了他那雙侵注著絕望與無奈的眼,留下了一片不辨情緒的墨色陰影。


    “這幾日傷口莫要見水,也不要逞能提重物,好好養著很快就會好的。”


    聽著他的叮囑,蘇珝錯的心思卻飄遠了。


    溫陌君將藥收好,見蘇珝錯一副失魂之態,慈憐的將手覆住了她放在他膝上的手,用著溫寧的語氣道:“阿錯,你的話我都聽見了,曾經我恨過你,但是如今不恨了。我給不了你要的幸福,但是他能給,莫要再為我的事與他之間起爭執,增添你們的困境。雖然你們如今並不是那麽的順利,但是你要相信他,相信他能給創造一個新的世界給你。”


    蘇珝錯本是在思索,但是聽聞溫陌君的話,無端的心頭湧出了恐懼。


    “為什麽要這個說?為什麽要用交代的語氣告訴我這些事?”


    溫陌君覆住她的手緊了幾分,雖然是微不足道的力量,卻用盡了他的心力。


    “阿錯,如你所言,今夜之後你我或許再無相見之機,但是無論如何,我也會保你與他周全,讓你一世無憂。”


    “不!”蘇珝錯揮手拒絕了他,她的目光咄咄的望著溫陌君,咬牙問道:“告訴我,你與容歸之間到底有著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為何他一心要置你於死地,而你也是,明知時日不多,卻還是不肯放棄爭奪詔月,這是為什麽?”


    溫陌君被她逼問,沒有血色的唇緊緊抿著,溫秀的眉輕輕蹙起,表現出了對這件事的諱莫如深。


    “陌君。”蘇珝錯見他不說,不想再逼,重新湊到了他的身前,冰冷的雙手緊緊的抓住了他不再溫暖的手,眼含希冀道:“我們離開這裏吧,你帶我走,其他的我們都不管了,好不好?”


    她的話讓溫陌君呼吸突然被截斷,一直看淡生死的心在那一刻撕裂得清晰入骨。


    “陌君,我們去一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我陪著你,你陪著我,我們就安安靜靜的過後麵的生活,好不好?”蘇珝錯握住溫陌君的手因為害怕而顫抖。


    溫陌君至此不肯言的秘密必然不簡單,而這個不簡單的秘密也同樣折磨著白玉容歸,她已經沒有那份堅強去解開兩人的死結。而且溫陌君之前的話,讓她有極度不安的預感,她害怕了。


    白玉容歸對她沒有信任,而一直對她信任著的溫陌君即將不久於人世,她害怕最終她會失去一切,還不如現在就跑進溫陌君,不讓自己去想其他更可怕的後果。


    一直淡然若素的溫陌君,望著顫顫巍巍的她,看著她寫滿無助的眼,騰出一隻手輕輕的撚起了她的下巴,輕聲道:“阿錯,你可知你是如何讓我墮入魔障的?”


    蘇珝錯搖頭。


    “就是你這雙永不服輸的眼,不管發生什麽,你眼中總有一股倔強傲氣的光芒,所以人海之中我第一眼便看見了你。”溫陌君溫聲回答,語氣中盡是緬懷與沉迷。


    “可是我現在不行了,陌君,我不行了。我沒有了父親,沒了纖阿,沒了你,也沒有容歸,我什麽都沒有,更沒有力氣重新一個人站起來了。陌君,我很累,我真的很累。”蘇珝錯奮力的搖頭,“一年前我以為世間最殘酷的事業不過如此,可是如今一路走來,我看不清人心,算不到未來,鬥不過天命,陌君,我真的不行了。”


    “不可以,阿錯,你不可以自暴自棄。”溫陌君聽聞她孤苦無依的求助,痛不堪言的俯身抱住了她,想要通過自己這殘破不堪的身軀築起一麵可以支撐她的牆。


    蘇珝錯一直隱忍的淚終於無聲的滑落,當初因為不在意,所以無人能傷她,如今因為在意得太多,動輒便是切腹蝕骨的疼。


    話說得太多,苦嚐得太久,一個人走得太久,她真的走不下去了。


    她以為自己可以做到自欺欺人,她以為她關上了耳朵,就可以假裝幸福,她以為隻要不聞不問,她與容歸之間就可以恢複到以前的相知相伴。


    可是不是這樣的。


    事實總是殘酷的剝奪了她的希望,這一次,她是真的無路可走了。


    “陌君,帶我走好不好,帶我走好不好?”


    溫陌君聽聞蘇珝錯近乎絕望的乞求,痛苦的閉上眼,被月光照得薄涼的眼角沁出了絲絲晶瑩,阿錯,但凡有一線生機,我也會應你所求。


    可是我沒有。


    兩人靜默相依,直到月光都被夜色的寒氣所侵,照得人心灰意冷。


    溫陌君才放開了她,臉上不見了之前的體貼與溫和,剩下了一片近乎絕情的淡然。


    “你我見過了,我也原諒你,今後你我兩不相欠,各自過各自的生活,再不幹擾。”


    蘇珝錯瞪大了眼,望著他,“我不答應,我不會答應的。”


    “答應不答應在與你,做不做在於我。”溫陌君放開了她的手,目光毫無留戀之色,之前還含有笑意的嘴角,此刻也是冰冷一片。


    蘇珝錯措手不及,怔在了原地。


    卻見溫陌君往後看了一眼,又一個渾身被籠罩在暗色之下的身影從林間走出,來到了溫陌君的身後。


    蘇珝錯起身,想要伸手抓住溫陌君。


    溫陌君卻早想到她會有這個動作,那人一來便將溫陌君推到離她更遠的地方。


    “陌君,你也不管我了嗎?”蘇珝錯的心因為溫陌君的有意隔絕,漸漸滲出了絕望。


    “之前莫崢應該把我的話傳達給了你,但是我還是建議你回到白玉容歸的身邊,至少他會護你周全,也能給你最完整的幸福。”說到最後,溫陌君的語氣重了些,仿佛是有什麽東西哽在了胸口。


    “護我周全!”蘇珝錯提到白玉容歸,痛如刀絞的心更是痛到了極致,“若是他真能護我,我又何以被押入天牢,又何以被楚銜玉帶走。你認為他能給我幸福,可是他如今卻擁著一個不是我的女子為她惴惴不安,神魂顛倒!他若是真愛我,又怎會輕信文柔的話,不給我辯解的機會,直接給我定罪!”


    蘇珝錯滿含怨氣的聲音,落在溫陌君的耳中無異於裂肺之痛,曾經她也被他傷透了心卻不見她這般歇斯底裏,如今她因為另一個男子這般狂躁怨懟,足以說明這個男子侵占了她整顆心。


    一番折騰他有些心力交瘁,無力在開解她的心結,隻是免不了為她的之後擔憂,又不得不再叮囑一番:“阿錯,你要相信若是一個人將你放在了心裏,便不會對你不聞不問,就算有所誤解也非他不愛你,而是太愛你,以至於自己都無法控製這份情感,使得這份情感受不起任何的質疑與挑撥。”


    蘇珝錯低著頭,跪在地麵,她纖小的身子在沉沉黑夜下顯得那般無助與孤單。


    溫陌君心力不足,對身後的人道:“走吧。”


    後麵的人仿佛看不見兩人之前沉如生命的糾葛,坦然的推著溫陌君離去。


    蘇珝錯見溫陌君這樣就要離開,從地上爬起來想要追,卻因跪得太久腿腳麻木,蹣跚了幾步就摔倒在地。


    “陌君,不要走,不要走……”


    溫陌君怕自己抵不過心,低頭催促身後的人,“快走,快走……”


    蘇珝錯見溫陌君不管她,快速離去,忍疼繼續追,腿腳不便,她就扶著樹身追,本身有傷的腿加上心力疲憊,沒走多遠便覺胸口窒息得厲害,頭腦一懵再度摔了下去。


    隻是這一次不如外麵的空地來得幹脆,一摔就被突起的樹枝劃破了衣衫,刺破了耳下的皮膚,眼睛望著依然不停歇往另一個方向而去的黑影,陷入窒息的她隻能低若的喚溫陌君的名字。


    原本摒足了氣要離開的溫陌君聽聞身後那低不可聞的輕喚,心頭的理智一斷,他伸手握住了那正在快速轉動的輪子,不顧摩擦與木刺緊緊的握住,直到木輪停下。


    “回去!”他的聲音極度不平穩,似是慌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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