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繼續號脈,目光卻落向了蘇珝錯那被鮮血已經染出明顯暗紅色血跡的肩頭,對著溫陌君沉聲道:“陛下,鬼詣要失禮了。”


    不等溫陌君作答,他伸手便撕開了蘇珝錯那已經被完全鮮血侵濕的肩頭,那裏有一道銳物刺傷十分嚴重,傷口四周血肉翻飛,且紅腫發炎,還隱約滲出縷縷血絲。


    而在那道傷的旁邊,還有一柄兩根指節寬的傷口,很淺卻極深,他目測這是貫心之上,傷口還未退至常色,說明這道傷要麽是心傷,要麽便是被這道肩傷感染。


    “如何?”溫陌君見鬼詣細細查看蘇珝錯的傷勢,目光觸及那塊劍傷的時候,眼底翻湧著痛楚,卻不得不震住心神。


    “陛下,”鬼詣將那衣料重新給蘇珝錯蓋上,聲音更是低沉,“娘娘之傷,十分嚴重,之前有著舊傷未愈,加上還被懸吊城樓與墜崖,讓她的身子傷痕累累,虛弱至極,但是最虧損娘娘的還是內力耗極,本是撐到極限的身子,在強行突破封製,自損心脈後還連戰不休,若非娘娘自身意誌堅定,恐怕早就撐不下去了。如今娘娘昏迷,便是至弱至虛之兆,而且娘娘的肩頭傷勢過重,這次怕是會落下病疾了。”


    “落下病疾?”溫陌君十分震驚,有些難以接受。


    “是的。”鬼詣見溫陌君震駭得表情,說出的話卻不曾有改變,“娘娘之前應該是受過很嚴重的傷的,這一次不巧剛好又傷在了那一處,而且使得原先撕裂的傷在內側再次撕裂,所以娘娘那裏出血較為嚴重,而且那裏靠近娘娘的心髒,若是調理不好怕是會落下心疾。”


    “鬼詣,朕不管你用什麽辦法,一定不能讓阿錯落下心疾。”心疾之痛,之難,他深受其害,他絕不許她受著與他同樣的苦楚。


    鬼詣看了看他,垂首道:“臣盡力而為。那臣先替娘娘上藥包紮。”


    說著就打開了藥箱,將裏麵的瓶瓶罐罐拿了出來,拿到一半時想到什麽,他起身走到桌前,提筆揮舞了一會兒,將寫好的紙遞給了寒烈,道:“寒烈,這些藥我營帳中都有,你照著我給你的位置將藥抓出來,就開始熬。”


    “好。”寒烈拿著紙走了出去。


    鬼詣這才將裏麵的藥全部拿出來,拿出剪子將從蘇珝錯已經撕裂的肩頭入手,剪子一路往下,正要將衣服褪下來的時候,卻被溫陌君叫住。


    “讓朕來吧,你背過身知道朕便是。”雖然鬼詣是醫者,但是他不願讓其他人窺視他心愛之人的美好。


    “好。”鬼詣沒有反對,溫陌君常年被心急所累,對於穴位十分清楚,所以他很放心。


    在鬼詣的精要指引與提醒下,溫陌君開始為昏迷的蘇珝錯換裝,被鮮血侵染過無數次的衣服,散發著濃鬱的血腥味,讓他呼吸都變得遲鈍,生怕呼吸重了也會影響手下的用力,從而弄疼她了。


    有的地方被鮮血凝固,幾乎已經粘連到皮膚上了,他不得不用剪子將其剪開,當看到她柔美的身軀上布滿了各種猙獰的傷口時,他眼中的痛步步加深,到最後無以複加的時候,直接轉為了噬心之痛。


    她在他鄉的這一年,在與白玉同歸朝夕相處的三百六十五個日日夜夜裏,她到底過著怎樣一種常人不知的生活。


    他雖然之前對她十分嚴苛,卻總是不忍傷她,若是不小心傷了她,他便心急的四處尋訪,隻為替她尋到祛疤靈藥,怕她一個女子就此失了自己的容貌。但是不過短短一載,她的皮膚竟然變為了這般傷痕密布,劍痕刀傷橫貫在她嬌弱的身軀上,讓他如何不心疼,如何不心哀。


    想到她的傷口許多還未止血,他壓抑著自己幾乎要暴走的情緒,輕柔的為她擦拭血痕。


    鬼詣掐算著時間覺得差不多,便開口告訴溫陌君包紮與用藥的劑量,這個過程漫長而煎熬,終於在兩個時辰後,溫陌君艱難的為她上好了藥,換了一身絲質軟衣,便將她放在榻上,任由她沉睡。


    “陛下放心,所幸娘娘體質不差,沒有因為傷口發炎而發燒,她隻是太累了,需要休息。”鬼詣見溫陌君像還是不能放心,寸步不離的守著蘇珝錯,便叮囑道:“陛下照顧娘娘的時候,也別忘了你也需要休息。”


    “朕自有分寸,你先下去吧,有事朕會差寒烈來找你。”溫陌君坐在榻邊,為蘇珝錯梳理著鬢發,已經擦洗完好的她,看起來雖然臉色不佳,但是好過滿身狼狽。


    “是,鬼詣告退。”鬼詣不打擾他們獨處,事情發展至今,他雖然對蘇珝錯持有一分戒備,但是想到纖阿臨死的叮囑,他也在放下成見。


    想到纖阿,他走到門口的腳步不由一停,她還不知道纖阿已經不在了。


    不知道她醒來之後,知曉了這個消息,又是怎樣一場風雨。


    在鬼詣退下之後,溫陌君的視線與手就沒有離開過蘇珝錯,隻有這樣,他才可以告訴自己,阿錯還在,沒有棄他而去。


    隨即腦子裏不禁想起之前白玉容歸追問他的話。


    “陛下可做好了拿江山換美人的準備?”


    他的答案是……否。


    不是美人江山重要,而是江山根本不屬於他一個人,它是百姓的,是天下人的,卻獨獨不是他的,他最多是個管理者。


    但是除了這個承載著成千上萬的百姓的幸福的江山,他可以將屬於自己的一切盡數給她,哪怕是他自己的命,他也毫不吝惜。


    “阿錯,你可會明白我心頭所想?”他的目光溫柔的看著閉著眼的人,聲音宛若自喃。


    景國皇宮內一處雅人深致的別院,白玉容歸長身玉立在一棵光禿禿的樹下,仰起頭靜靜的看著頭頂的藍天。


    溫陌君此刻已經將她帶回了營地吧,她的傷勢不輕,會不會有事?


    “主子。”


    思索間九虛來到身後,他收回目光垂首答:“何事?”


    “西戎四皇子有請。”


    白玉容歸聽後,在原地駐足了一盞茶的功夫,才轉身答:“走吧。”


    “是。”九虛緊隨其後。


    繞過門庭,踏著青石板路,兩人很快來到了雲穹所在的宮殿,門外的宮女與宦官見到他們懼如洪水猛獸,紛紛斂容。


    白玉容歸推門而入,九虛自動站在了殿外等候,目光冷冽一掃四周的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氣噤若寒蟬。


    進到裏麵,白玉容歸望著寬敞的內殿,金燦燦的龍椅,還有巍峨大氣的龍紋雕柱,這裏是景國上朝的正殿,因為皇室盡數被擒,莊重肅穆的宮殿就變為了陰若鬼魅的冷宮。而一心想要登上龍椅的雲穹沒有選擇坐在龍椅上,反而坐在了台階上,目光澄明冷靜的望著他。


    “你找本王來所為何事?”白玉容歸雖然是個不拘小節的人,但是那也隻是在九虛與蘇珝錯麵前,在外人麵前他依然是那個優雅尊貴的王爺模樣。


    雲穹似乎習慣了他的清傲,沒有在意,繼續坐著,答:“如今詔月損兵折將得十分厲害,本皇子找你來,是問你要不要趁熱打鐵,一舉將其永世留在景國?”


    白玉容歸搖頭,“詔月氣數未盡,你我留他不下,便讓他回去吧。”


    “為何?”雲穹微微攏眉,似是不願意。


    “都說了他氣數未盡。”白玉容歸重複了一遍。


    雲穹緩緩起身,平視著容貌於氣質都別於常人的他,揚聲笑了笑,道:“天下任何一人說這句話本皇子都不會懷疑,唯獨你白玉容歸說這句話本皇子不信。”


    “為何?”白玉容歸聽後,眼簾微垂,不動聲色。


    “王爺以為呢?”雲穹將話還給了他。


    白玉容歸不答,雲穹才繼續,“你想滅詔月的心,就如本皇子想坐上西戎,乃至天下龍椅的心是一樣的,如今正是殺了溫陌君,讓詔月群龍無首,人心渙散,各個擊破的好時機,你卻說詔月氣數未盡,本皇子如何會信?”


    白玉容歸聽完他的質疑,沒有動怒,神色始終淡淡的,“四皇子你隻看到了詔月的亂,但是你卻忽略了詔月不僅僅隻有一個溫陌君而已,楚銜玉、蘇聞、鍾覃,他們之中任何一人都有治國之才,縱然溫陌君倒下,他們也不會允許詔月落入他人之手。你若搶奪,不是不可能,隻是過程必然艱難,且時間必然悠長,你都等了那麽久,為何還不願多等等?”


    雲穹聽著白玉容歸的話,裏麵深意冗長,一時之間還不能探知出一二,但是意思他卻明白,“你是說,之後詔月還會有一次大亂?”


    “對,一場很大的內亂。”白玉容歸輕笑著重複,這便是他要蘇聞付出的代價。


    “既然你認為這是值得等待的,那你不覺得應該更加詳盡的告訴本皇子嗎?否則你我之間的約定該如何繼續下去?”雲穹習慣了看出一些波瀾,但是在白玉容歸麵前,他卻發現自己基本上是牽著被他牽著鼻子走,這種感覺讓他十分不爽。


    白玉容歸看了看雲穹,沒有立刻答話,隻是眯眼笑了半晌,才道:“隻要你不改初衷,本王便保你能如願以償,難道這還不夠嗎?”


    他不想說的事,無人可勉強。


    雲穹不悅一瞥,卻還是沒有發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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