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陽似火,毒辣辣的太陽要把人烤糊了。


    入夏後就沒什麽雨,對夏收是個好消息,不會遭遇梅雨,收上來的麥子也可以好好曬曬。


    但看年景,下半年又要大旱,對秋季的栽種是個壞消息。


    曹子仁捆著麥稈,一束束立在田間,身旁的婆娘與二女一子也仔細在田地尋找,掉落的麥粒,散亂的麥稈一根都不放過。


    麥粒不說,此時的麥稈秫秸也有大作用,肥田隻是基本,還可作飼料,作柴薪,往日曬幹的穀草、稻草挑到邳州城去販賣,一束可賣一分銀,現在漲到二分,若賣到新安莊,他們願出二分五厘。


    曹子仁捆好最後一束麥稈,大大鬆了口氣,雖說日頭火辣,全身上下悶熱難受,但他心中卻很高興,從五月中開始搶收,連續多天的勞累後,他的二十五畝冬麥終於全部收割完畢。


    但看光禿禿的麥田,曹子仁又是一歎,二十五畝地,一年的勞累,最終收獲的麥子隻有約十五石。


    卻是三月連降大雨,他的麥田被淹了不少,水退後,一些麥地就欠收了,餘下的平均收獲隻有六七鬥,這樣二十五畝地,僅有共十五石的收入,可能支持到明年夏收?


    想到這裏,曹子仁又是一歎,莊稼人苦啊,按他們的食量,放開來吃的話,一人一天吃一升米麵是基本的,一家五口,一年的口糧就可吃十四五石。


    但哪能如此吃喝?麥地要留種,各種花費,放在別地,還要納糧當差,賦稅加火耗一畝好幾鬥。


    現在夏稅秋糧還都征銀,莊稼人手頭沒銀子,就挑糧到州城去賣,但城裏有行會存在,哪能隨便擺賣?隻得糧店收購。


    曹子仁聽說了,現在邳州城各糧店賣價,麥一石二兩三錢,米一石二兩五錢,卻是去年江南很多地方先遭旱災,又遭水災蝗災,影響了今年的收成,便是夏收時節,米麥價格都居高不下。


    本來這對莊稼人是好事,然這隻是賣出價,收購價各糧店公議後,麥僅九錢二分一石,米一兩二錢一石,讓各農戶破口大罵,真是一幫黑心倒黴的商人。


    所以種種算下來,各莊稼人一年辛苦沒盈餘不說,還要倒貼,這也是各地拋荒逃亡人越多的緣故。


    本地三不管之地,倒不需納糧當差,但有匪賊,如喪心病狂的焦山匪,銅山匪等,不但搶糧還要人命,幸好他們被楊相公剿滅了。


    這邊屬楊相公管轄後,倒不需繳稅糧稅銀,以硝土代替,每到冬春,遍地硝土,厚如雪霜,最多收集時累一些,這點上,曹子仁等人皆稱楊相公仁德。


    不過想想明年,曹子仁心中又是憂愁,看來吃幾天飽飯後,又要忙時吃幹,閑時吃稀,青黃不接時吃糠咽菜了。


    近午時,各田地都收拾好,婆娘帶孩子回去,曬麥磨麥,接下的活都是她們的,所以說這時代的女人苦,整年家裏家外忙,女人當男人使用,晚上還要在床上忍受折磨。


    曹子仁看婆娘歡天喜地的回去,似乎對她來說,累一些沒關係,隻要田地有收獲就行。


    曹子仁心中有所觸動,麥子收了,運一些賣錢後,看來有必要給婆娘添置一身新衣裳了,跟自己多年,她就沒什麽體麵的衣飾。


    雖然這女人笨手笨腳,針線活都幹不好,哪象弟媳婦徐貞娘心靈手巧,為新安莊縫製衣飾,一個月竟有一兩多銀子的收入。


    然想想當初娶她進門,就是看中她的憨厚本份,特別胸大屁股大好生養,這不,成親這些年,連續為他生了三個子女,個個都很健壯,想到這裏,曹子仁又滿足了。


    曹子仁脫了鬥笠扇風,隨意在田間走著,這一片都是麥田,基本麥子都收好了,一捆捆金黃的麥稈立在田地間。


    曹子仁與附近一些村民閑話,大家話裏話頭都充滿收獲的喜悅,同時也很擔憂明年,若一直旱下去,秋時冬麥種下,明年能收獲幾石實在難說。


    同時大夥也齊聲咒罵城裏糧商黑心,麥子出售價二兩三錢一石,收購價僅九錢二分,還讓不讓大夥活了?


    與曹子仁一樣,這邊村民很多人婆娘一樣笨手笨腳,掙不到什麽銀子,然油鹽醬醋,各樣花費,都是要現銀的,隻是挑糧去邳州賣,眾人覺得太虧了。


    歎氣時,也有村民神秘言說,讓眾鄉梓不用怕,因為聽說楊相公六月會在新安莊開設糧店,每夏糧秋糧收獲,收購價都不少於一兩,青黃不接時,糧價出售價不多於二兩。


    聽說這政策隻針對他治下的民眾,他們羅山莊雖是附屬莊,也可以享受這個待遇。


    隻不過介時糧食出售,每戶會有一定的限額,還要憑腰牌購買。


    同時這次糧店收購定價也傳來了,麥每石白銀一兩。


    眾村民皆讚楊相公仁義,雖說新安莊糧店收購價也不高,但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糧店收購時多了八分銀,這就是仁義。


    而且若青黃不接糧價不多於二兩,這更是大仁義,要知道那時糧價往往漲到四五兩一石,過火的年頭更是一二十兩,不知多少百姓賣兒賣女,甚至活活餓死。


    二兩銀子,大夥咬咬牙,還是可以承受的。


    曹子仁臉上的皺紋也舒展了許多,有一種心安的感覺,似乎楊相公來後,大夥的日子就好了不少。


    特別這邊太平,再沒有土匪惡賊,省了莊中公費不說,大夥還可以放心的在外耕種,就連婦女小孩都可以大膽的在路上行走,這是以前不可想象的。


    現在楊相公還設糧店,恐怕就是災年也不會餓死人了。


    比起弟弟曹子貴,曹子仁木訥許多,不擅言辭,但他心中有一個感覺,在楊相公治下很不錯。


    種種感覺,匯成了一種歸屬感,所以不久前楊相公又大敗獻賊革賊時,各地又是轟動,消息傳到羅山莊,曹子仁等人都有一種與有榮焉的自豪感,就象自己打了勝仗一樣。


    不過雖心中很大隱憂去除,談起秋後的耕種,眾村民又是歎息,擔憂明年吃食,更有村民指著西麵幾裏外的壽山莊,言還是那些直屬莊的村民好,每日有固定的口糧,每月還有工錢,真是旱澇保收的鐵飯碗。


    談起這個,眾村民也是羨慕,這一片村落已經固定下來,聽說楊相公劃為新安鄉,還說啥麵積有三百平方公裏,共有十四個附屬莊,十五個直屬莊。


    然後附屬莊連各村民耕種的田地,周邊一些荒地劃給他們,不幹涉他們生產生活,僅每年繳納固定的硝土便可。


    直屬莊則什麽都管,但供口糧,供工錢,供衣裳被褥等。


    眾村民都聽說了,他們直屬莊若一戶五口人,僅一年的口糧就有十四石。青壯每月還有五錢的工錢,女子小孩也有些,一戶每年就有工錢十幾兩。


    他們入莊,男女老少還各有二身的冬服夏裝,又有薄被冬被等,若按衣被每人三兩銀子計,十五個直屬莊一萬人,楊相公光在此項上就要耗費白銀三萬兩。


    聽說他們還經常有肉吃,想想自己,實是讓人羨慕。


    看著那邊莊子,眾村民皆好奇的議論,也有村民疑惑,看那些直屬莊形勢,很類似眾人聽聞的江南某些大財主莊園,但待遇如此優厚卻聞所未聞。


    雖說楊相公很會掙錢,光光征討流賊,就幾萬兩幾萬兩白銀的繳獲,然眼下的年景,就不怕沒有收獲,坐吃山空?看看自己,一年到頭辛苦,仍然入不敷出。


    有村民反駁,自己等附屬莊跟那些直屬莊可不能比。


    就說水利上,本莊僅有羅姓家族田地有水塘,有圩牆,有水渠等,但因為圩牆水渠未用石砌,也經常被淤塞衝毀,餘者他們這些姓劉的,姓曹的更不用說。


    而本地小雨小澇,大雨大澇,無雨旱鬧,沒有水利,如何種莊稼?但興修水利豈是易事,砌個水塘若用石料,至少都要幾百兩銀子,又築圩牆,挖水渠,若用石料,就是過千兩銀子沒了。


    水塘水渠經常要修理,特別水塘常有淤塞之患,需要補漏與清淤,龐大的銀錢量,哪是小戶人家供應得起?


    所以他們羅山莊人基本靠天吃飯,或是借買水,如去年幹旱,幾裏外的河水極淺,村中人就到羅姓人水塘買水澆麥,一擔水要五十文錢。


    反觀對麵壽山莊,最近一直在開荒與興修水利,他們沿著內白馬河邊建了圩牆,環著田地,皆是石砌,還設閘門。又建多個水塘,開挖多條溝渠,聽說皆要石砌。


    雖耗費讓人咋舌,有村民聽壽山莊人說,估計莊中前後水利投下的白銀數不會少於二三千兩,但效果肯定好,未來他們莊中六千畝地,都可以有效的灌溉與排澇,保證莊稼的種植與收獲。


    果然如此,怕不消幾年,人家的田地就可以成為上田,畝產一石,甚至一石以上,肯定不會虧,還會大賺。


    那村民得意洋洋道:“楊相公精明著呢,若你想到的他老人家都沒想到,那就你是練總人家不是了。”


    曹子仁等人則是咋舌,對麵的莊子,光是興修水利,就投下去二三千兩銀子?


    那十五個直屬莊要投多少,怕要三四萬兩白銀吧。


    曹子仁等人無法想象這個數字,就覺很多很多很多。


    那村民還神神秘秘道:“聽說楊相公還有一種肥料,可以肥田增產,介時人家莊稼長得好是肯定的,哪象我們的田,一畝六七鬥?”


    眾村民更有興趣,這種是什麽肥料,比農家肥更好?那村民隻是含笑不語,其實他知道也不多,隻不過某日聽直屬莊民隨口提一句,就記在心上了。


    眾人議論著,有人羨慕直屬莊民生活,希望以後自己成為內中一部分。


    聽說楊相公將這一片劃為新安鄉後,未來打算繼續往北往西擴張,再設幾個鄉,自己還是很有機會的。


    有人則沉默不語,他們很羨慕直屬莊民能吃飽穿暖,但也知道那些直屬各莊管理比較嚴格,一舉一動有若軍中,他們習慣了目前的生活,卻受不了那種約束。


    隻是明年怎麽辦?若這樣大旱下去。


    就有人言,自己準備秋播前這段時間去采石場、修路隊打打短工。有人準備多養豬種菜,有人準備多種些雜糧,大豆山芋什麽。有人則準備多收集些硝土,反正多是圍繞直屬莊民的供需。


    曹子仁聽著眾人議論,心中也是猶豫,按他心中想的,他是有家的,還是想在自己莊中種田的,他弟弟想將他家十五畝地佃給他種,他也是心動的。


    想起弟弟曹子貴,曹子仁亦是羨慕,弟弟現在路工隊做工,聽說以後打算自己開個采石場,言語間極為豪邁。弟媳婦徐貞娘則在家縫作,現一個月收入有一兩多銀子,聽她口氣,打算以後自己建個縫作坊。


    夫妻二人熱火朝天的做事,連夏收時田間麥子都是請人收割,下半年更不種了。


    “還是佃來種。”曹子仁想來想去還是這樣決定,因為除了種田,他不知該幹什麽。


    不過事先要跟弟弟說好,若大旱欠收,可不能多討要,而且他準備多種些耐旱雜糧,還有多種些豆子什麽的,這些在新安莊都很好賣。


    “還是直屬莊民舒坦。”但看著對麵壽山莊,曹子仁還是忍不住這樣想。


    ……


    此時羅山莊民談論的壽山莊,正處於一片忙碌中。


    本莊離羅山莊五裏,位二郎山北麵山腳,再北二裏就是內白馬河,是個典型的新安莊統治保甲莊田,有戶一百,人口五百左右。


    幾次與流寇大戰,吸納不少難民後,楊河就決意編設保甲,以十戶為甲,設甲長一,十甲為保,設保長一,保副二,為不引人注意,保外稱莊,保長稱莊主。


    所以本莊外稱壽山莊,然楊河手中冊帳名稱:新安鄉壽山保(九保),保有戶一百,口五百。


    壽山莊地理人口比較合適,然有些莊不可能這麽完美,編戶原則就以十戶為準,每甲不得少於六戶,多於十五戶。保以十甲為準,不得少於六甲,多於十五甲。


    然後楊河還設立了保上麵的編製,那就是鄉鎮,劃分原則,以十保為準,不得少於六保,多於十五保。


    以後還會有縣級單位,劃分原則,以十鄉為準,不得少於六鄉,多於十五鄉。


    這樣基本人口,保一百戶,五百口人。鄉一千戶,五千口人。縣一萬戶,五萬口人。


    當然,這些都是直屬莊人口,附屬莊,外來商賈人口什麽不計在內。


    而直屬莊全民皆兵,稱鄉兵,平時又耕種,兵民一體。


    不過除非大戰動員,否則鄉兵隻耕種,操練,維持地方治安。


    此時壽山莊就是如此,全莊五百男女老少,就投入緊張的開墾,興修水利等事宜中。


    本莊三月底設立,秋播前,要開墾好六千畝地,相應的水利也要興修好,然後以後他們還有很多事。


    一般楊河治下一個標準莊保,會有五六千畝地,一個畜場,一個菜園,一個縫作坊,通往主幹的路基也要他們自己搞出來。哪個莊先搞好路基,以後碎石路就優先修往哪個莊。


    設莊後,壽山莊民就一直在忙,雖莊中分到一些耕牛、騾子驢子用來開墾,然很大部分要靠人力。


    水利隊幫修了部分水利,然很大部分,要靠莊民自己完成。


    好在各材料石料什麽源源不斷運來,不需要莊民苦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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