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新安莊往東去,過董家莊社,繞個葫蘆灣,就是邳州界的偃武鄉。


    這裏有新安遞運所,再往東去,有武河渡,西南距邳州城約六裏,這裏有武河幹溝口,有武河水直通蛤曼湖。


    “相公,那就是距山,山下有利陟橋,很方便過河。”


    胖皂隸劉可第指著北麵的一座山嶺對楊河說道。


    楊河看去,果然不遠處有一座山嶺,鬱鬱蔥蔥,形峻勢聳。


    他知道那就是葛嶧山,俗名距山,謂與沂水相距,山上有元徐國公墓,山巔有泰山行宮與葛洪井,山之陽有淵德公廟。


    本山屬於邳州附近一座名山,東北十裏又有大黃山,相傳金將紇石烈桓端與紅襖軍數萬人大戰於此。


    此時他策在馬上,青衣軟襆,一襲披風,戴著暖耳。


    當然他身上斬馬刀,雙插,燧發手銃等必要裝備不可少,馬鞍上同樣掛著馬弓與馬刀盾牌。


    身後韓大俠、陳仇敖、胡就業、曾有遇、張鬆濤五人策馬跟著,一色的冬氈與鬥篷,別著腰刀,掛著武器盾牌,內中韓大俠與胡就業還帶著雙插。


    胖皂隸劉可第作為馬夫牽著馬,一路為楊河介紹沿途景致。


    邳州這一片他當然非常熟悉,一路的風景,隻是信手拈來。


    眾人離開新安莊後,很快到了武河渡邊,這是黃河水的一條支流,源於山東嶧縣馬旺山許家泉,在邳州西北二十五裏匯為蛤湖,又在州西北二十裏匯為曼湖,經武河幹溝口注入黃河。


    雖是渡,其實已經沒有渡船,因為這條河溝的淤積非常嚴重,根本不能行船,特別眼下這冬日枯水期。


    由於黃河水的倒灌,這河床河堤一樣非常高,同樣成了懸河。


    河溝不是很寬,上麵架了一座浮橋,眾人直接過河,不走幾裏外的利陟橋。


    今日沒有風雪,太陽高高掛著,隻是天氣仍然極寒。


    不過雖天寒地凍,路上絡繹都有人在走,過橋時,也不單單是楊河幾人。


    畢竟是州治,這人煙就是附近地方不能比。


    看鄉民們挑著擔子,雖衣衫襤褸,臉上還帶著希望,楊河心中感慨,比貧窮更可怕的是不安定。


    希望新安莊附近,以後鄉民們也可以這樣放心的行走。


    很快一行人過了河,對麵仍然是夯土路,沿著黃河大堤蜿蜒。


    這路雖然有些坑窪,但相比楊河以前走的鄉間小道,卻是好走多了,因此他們一行從新安莊過來,並沒有走很久。


    其實更快的是坐船,從巡檢司碼頭到邳州城南的大河渡不過四十裏,但楊河還是決定騎馬,更好的了解沿途地點。


    一路過去,官道兩邊都可以看到人煙,邳州城附近雖有些山頭,但更多的是平原,由於位於黃河水北岸,這耕種條件也比南岸好多了。


    楊河一路看到的麥田就不少,上麵都種了冬麥。


    很快,眾人又到了沂河渡,這邊離邳州城不過一裏,河對麵有龍興寺,內有醫學司與惠民藥局。


    “相公,那是半戈山,看到這山,就到了邳州城了。”


    胖皂隸劉可第又為楊河指點介紹。


    楊河看去,城西北確實有一座山,形如半戈,回繞州治,邊上就是沂河。


    此山比葛嶧山更是邳州名勝,然後半戈山西南有羊山,山上有宗善禪寺,成化中太監徐瑛請敕名,明憲宗賜名為宗善禪寺,兵部尚書商輅為記,天啟七年重修。


    萬曆中,潘季馴於羊山、龜山土山相接處,創築橫堤數十裏,以防大河泛溢。


    然後羊山之南有龜山,又南有虎山,盡南一峰為象山,象山下就是大河渡,當地人又稱之為象山渡。


    沂河渡同樣沒有渡船,不過這邊橋梁眾多,可以走的,就有衠良橋與繼善橋,邊上古廟神祠頗多,河這邊就有甘泉廟、巨川神祠,河對麵也有龍興寺,升仙亭。


    還有漁亭,相傳石崇曾漁於此。


    到了這邊,人流更是熙熙攘攘,眾多的鄉民要前往邳州城,還有行人與商賈,馬騾房屋也多見起來,甚至還有店鋪。


    聽他們口音與睢寧差不多,其實這一片州縣的口音都差不了多少。


    看到楊河一行人,眾鄉民呼兒喚女,都是畏懼的讓開。


    這時代能騎馬的就不是普通人,更別說騎的是戰馬。


    楊河他們六人騎著戰馬,比一色六輛的寶馬還顯眼。


    一行人策馬過來,蹄聲雜遝,氣宇軒昂,充滿銳氣與殺氣,當頭一個牽馬的似乎還是官差,所以膽小怕事的鄉民紛紛讓開。


    隻待楊河等人過後,低聲議論領頭的翩翩少年是誰,這麽大的排場?


    楊河等人從衠良橋過河,胡就業、曾有遇策在馬上洋洋得意,陳仇敖默聲不響,很注意戒備周邊。


    韓大俠一樣警惕看著,張鬆濤此次能作為心腹跟隨出行,心中甚喜,他麵上仍然沉穩,隻將一路所聞記在心中。


    胖皂隸劉可第為楊河牽著馬,則一路吆喝:“讓開讓開,都給楊相公讓道。”


    楊河看著周邊,看著橋下的沂水,這是邳州境的重要河流,從山東沂州流經邳州北,然後一分為二,一繞城北,從西南流入黃河,一繞城東,經城南亦注於黃河,謂之小沂水。


    水上有橋,所謂圯橋,就是當年張良遇黃石公處。


    當然,那時黃河沒有奪淮,小沂水注入的卻是泗水。


    而且到了後魏,繞邳州城東的小沂水已經消失,圯橋湮廢。


    過了衠良橋,就進入邳州城南的關廂,沿著官道兩邊都是大小房屋,頗有當地特色,較富的“一條脊”,中為堂屋,兩邊分別為臥室、廚房。


    更富的“一條龍”,前為堂屋,後為廚房、天井、臥室。


    大富的三合頭、四合頭,還有些幾落幾進的大院落,這是富豪人家。


    除了這類瓦房,還有很多的草房甚至葦屋,還有更簡易的茅草棚子。


    由此可看出當地的貧富差距。


    街巷也很狹窄,非常多的“一人巷”,寬不足一米。


    路麵都是泥土路,眼下冬日還好,到了春夏雨水多的時候……


    到處是垃圾,很多地麵坑坑窪窪,總之規劃得很不好,那些茅草棚子更是見縫插針。


    而到了這關廂處,各色人等也多起來,魚龍混雜,更頗多的流民難民,牽兒帶女,鶉衣百結,縮在牆角處隻是顫抖。


    看各色的行人來來往往,喧鬧聲不絕,種種人煙景象,還是看得一行人興致勃勃,胡就業興奮的道:“這州城就是熱鬧,不象新安莊,鳥不拉屎的地方,標致的小娘子都看不到幾個。”


    曾有遇道:“哪能比,這是城裏,我們那是鄉下。”


    楊河搖頭,這兩個兵油子,進入這類場所就感覺如魚得水,然比起這邊,他更喜歡新安莊,有一種秩序與寧靜,這裏一看就類似那種貧民區,良民在這邊不好生存。


    韓大俠瞪了二人一眼,顯然不滿他們詆毀新安莊。


    張鬆濤臉上也是不讚同的神情,此處蠅營狗苟眾多,他還是喜歡新安莊。


    他們一行人策馬往前走去,與先前一樣,路上行人紛紛讓開,楊河一行壓迫力太大了,便是街道一些青皮光棍樣子的人,看到楊河等人,也知趣的不敢上來騷擾。


    這些人最有眼力,知道什麽人該惹,什麽人不該惹。


    一看楊河樣子,不是顯貴,就是新近降臨的豪強,這種人沾上了,怕被打死了,也是白白被打死。


    何況,他們還看到胖皂隸劉可第為楊河牽馬,更需敬而遠之。


    一些認識的人隻是招呼:“喲,是劉爺。”


    “劉爺,什麽時候一起喝酒,輻輳街那邊俺請。”


    “劉爺,馬上相公是誰?”


    劉可第傲慢的牽著馬,愛理不理的樣子,隻是殷勤的為楊河介紹。


    他們一路過去,很快轉入迎恩街,此街直通大河渡,屋舍更密集,來往的行人商賈更多,不時可看到車隊與背扛苦力。


    這邊路況好一些,出現了青石板道路,這邊建築也更多,有演武場,有稅課局,有僧正司,有道正司,還有養濟院。


    下邳驛也在城南這邊,又有鄉約所,總鋪,漏澤園幾處,用來安葬無主屍骨。


    邳州城南算是邳州治的精華地帶,因為這邊靠著黃河,幾乎大多數的商貨都是從大河渡與泗水渡運入城中。


    不過熙熙攘攘中,可以看到一些房屋店鋪被燒毀的跡象,卻是流寇李青山造的孽。


    李青山興起後,活動廣泛,沿運河北至臨清,南到揚州沙河店都有抄劫,也曾放火燒過邳州城南關廂。


    現在李青山等人聚在梁山,還一直劫持漕運,每有糧船到達梁山附近,索米後才能放行,每艘以石計。


    商船也一樣,以所攜商貨輕重,什物取三,然後放箭放行,無敢越者。


    依靠漕運,他才能養活他麾下那麽多人馬,但也犯了眾怒,被剿滅隻在眼前。


    楊河等人行去,離南門半裏處有風雲雷雨山川壇,關廂倉,還有馬神廟,劉綱祠諸廟宇,那劉綱祠前有皂樹,樹高十丈,相傳乃劉綱升仙之所在。


    站在這邊,也可以看到邳州城那宏偉的城池,高二丈九尺,周五裏二十步,初有城門三。


    北曰“鎮北”,西曰“通沂”,南曰“望淮”,不過正德七年,知州周尚化又修築西北、東南二隅,建三座城門樓,南曰“皇華”,東南曰“永康”,西北曰“金勝”。


    劉六南犯時,周尚化據城勒兵防禦,州人賴以保全,為之立生祠。


    看著這宏偉的城池,來來往往的人流,楊河心中感慨,曆史上的幾十年後,約在清康熙七年,魯南大地震,地震又導致河決,邳州城遂沉於水,這有兩千多年曆史的古城消失於世。


    後世這城不複存在,然眼前的城池身影又如此的鮮活。


    這就是真正的明朝時邳州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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