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事?”


    楊河猛地起身,他說道:“大臣,瑛兒、謙兒,都跟我來。”


    按住腰間的斬馬刀,就向外走去。


    楊大臣、弟弟妹妹第一時間跟在他身後,嚴德政、齊友信也連忙跟了出去。


    走出宅院,下了台,又是那撲鼻的怪味,滿地的淤泥垃圾,一灘灘汙水雜草。


    尋著聲音行去,走過一片的瓦礫,楊河就看到前方有一個龍王廟,廟及周邊附近有一片廢宅,建築稍好,可以遮風擋雨,然後一堆難民就聚集在這裏。


    他們還是那樣的枯槁虛弱,有氣無力,對生活充滿絕望。不過此時有一部分人聚著,圍著,似乎那邊發生了什麽事,餘下的人或坐或躺,就那樣麻木地看著。


    然後聽到中間那群人有孩童的大哭聲音,還有齊友信渾家趙中舉,嚴德政渾家孫招弟在勸說。


    特別那齊友信渾家趙中舉,可以看出她以前是個富態溫柔的女人,此時她在說:“都一路走來了,怎麽就忍心?孩子都是我們身上掉下的心頭肉啊。”


    她麵前一個滿臉菜色的女人隻是抺淚,邊上一個小男孩扯著她的衣袖,正在大哭不止。


    旁邊又有一對男女摟著一個小女孩痛哭,哭得眼淚鼻涕直流,那小女孩隻是沉默不語。


    地上似乎還有一個男人抱著頭蹲在那裏。


    齊友信小跑過去,向自己渾家問了幾句什麽,然後臉色一變,又跑到楊河身前向他細語。


    楊河聽到“易子而食”幾個字,立時一股狂怒湧上心頭。


    他大步過去,那些難民吃驚下都不由自主讓開。


    楊河走到那蹲著的男人身邊,冷冷看著他:“就是你要將自己兒子跟別人換了吃?”


    那男人站起身來,一張滿是塵土的臉帶著幾分倔強,他見楊河冷冷看著自己,有些畏懼,隨後又梗著脖子道:“是又怎麽樣?”


    “混賬東西!”


    楊河勃然大怒,一記重重的耳光打在他的臉上,“啪”的一聲大響,那男子被打得向旁邊摔飛出去,“咚”的一聲重重落在地上,然後他口鼻嘴角就湧出了粘稠的涎血混合物,立時滿嘴滿臉的血。


    “還有你們。”


    楊河冷冷說道,又是幾記重重的耳光,將那女人,還有那對夫妻打翻在地,打得他們同樣滿嘴滿臉的血。


    那小男孩猛地撲過來,一把抱住楊河的腳踝子,大聲嚎哭哀求道:“求求你,不要打我的爹爹娘親。”


    他的聲音淒涼難言,楊河隻覺一股又酸又澀的東西直衝眼眉,一股熱淚就湧了出來,邊上的難民也一齊大哭起來。


    那男人默默爬起來,他盯著楊河,用力咬著腮幫子道:“虎毒尚不食子,但你知道餓的嗞味嗎?秀才。”


    楊河平靜下來,他冷冷道:“我知道,但我們是人,不是畜生!”


    他猛然作出決定,回頭對自己書童道:“大臣,去把米袋拿來。”


    楊大臣吃驚地道:“少爺?”


    楊河道:“去吧。”


    楊大臣有些不情願,不過還是去了。


    周圍一片震動,嚴德政渾家孫招弟首先叫道:“相公施粥啦。”


    楊河問道:“昨天的鍋呢?”


    孫招弟連忙回答:“在廟裏。”


    楊河道:“好好洗洗。”


    孫招弟一連聲的道:“相公但管放心,小婦人這就帶人去洗。”


    楊河看了她幾眼,嚴德政這渾家人長得幹瘦,但可以看出性格頗為潑辣,也有一定的能力。


    他先前也有與嚴德政聊過,知道他在莊內教習蒙學,一個月下來也得不了幾個束脩,全靠渾家辛勤紡織用來補貼家用,愧疚之下卻有些懼內的毛病。


    ……


    一口大鍋就那樣架著,下麵的柴火燒得正旺,上麵已經沸滾了,冒著騰騰的熱氣與香氣。


    在大鍋的周邊,那些難民圍著,不分男女老少,個個用力吞咽著口水。


    同時他們臉上還多了生氣與希望,看樣子,那年輕的小秀才對他們有收容之意,而楊河能力是他們親眼見到的,又是生員,這讓他們心中湧起希望。


    嚴德政與齊友信在難民中雖然有些威望,但顯然能力不能與楊河相提並論。


    楊大臣用一口大勺用力攪拌著米粥,這勺也不知孫招弟從哪個難民中找出來的。


    看他一直嘟嚕著嘴,楊河在旁笑道:“怎麽,生氣了?”


    楊大臣道:“大臣不敢。”


    他看向楊河,眼中滿是擔憂:“隻是少爺,我怕養不活他們,就剛才,已經去了好幾升米了。”


    楊河微微一笑,他雙目幽深,平靜說道:“大臣,世道紛亂,憑我們二人之力是活不下去的。唯有聚眾,匯集眾人之力,才能在這亂世中勉強求存。眼下卻是機會。”


    楊大臣雖不覺這些難民可起什麽作用,但他一直聽楊河安排慣了,隻是不舍好不容易得來的米糧罷了。


    當下說道:“聽少爺的。”


    楊河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楊大臣裂開大嘴笑起來。


    當米粥的香味蔓延開時,楊河親自拿起勺子,下麵的難民一陣陣騷動,洶湧的饑火讓他們個個難以自持,不過當楊河目光看過去時,就沒有一個人敢亂動。


    又是孫招弟帶頭叫道:“好了,一個一個來,今日相公親自施粥,你們喝著粥,可要記得誰給你們活命的恩德,要記住做人的本份。”


    一個個衣衫襤褸的難民上來,輪流取粥,以楊河在他們中的威望,還有楊大臣在旁按著腰刀,就沒有一個人敢亂動,就是當中的男子也規規矩矩的。


    嚴德政與齊友信先前被孫招弟一個婦人比下去,感覺有些羞愧,也在旁幫忙維持著秩序。


    楊河舀著粥,所有難民上來都是先跪下來磕頭,嗚咽道:“謝相公。”


    然後迫不及待舉起自己的碗,取到粥後忙不迭喝起來,很多人一邊喝一邊流淚,原以為直到死前都隻能靠野菜過日,沒想到這輩子還能再喝到米粥。


    楊河看到那兩對夫妻也上來了,特別那男子垂著頭,手上捧著個破碗,他到楊河麵前,忽然卟嗵一聲跪倒在地,然後用力磕頭,磕得額上的血痕片片。


    楊河默默給他們碗中倒滿了粥。


    兩對夫妻身邊各一男一女兩個小童,楊河看著他們,若非自己出現,二人差點就淪為他人口中食了,而就在此時此刻,大明又有多少這樣的人倫慘事?


    小男童頗為懂事,他領到粥後,雖大口大口吞咽著口水,仍然先懂事的謝過楊河,隨後天真地道:“鍋兒多謝相公,相公是天上星宿下凡麽?”


    楊河笑了笑,伸手摸了摸他的頭。


    ……


    楊河與楊大臣、弟弟妹妹,現在又有嚴德政與齊友信一起同食。


    二人雖先前在那楊河那邊吃了一碗粥,然此時再吃,仍然狼吞虎咽的,嚴德政眼淚又不受控製的流下來,他用衣袖用力擦著自己的眼淚,喝起粥來卻不比下麵的難民慢多少,斯文多少。


    喝完粥後,齊友信感慨地道:“未想到一碗粥竟如此美味。”


    他感慨萬端,不由說到以前的事情:“想起小的時候,那時還是萬曆爺當朝,那真是天堂般的日子啊。”


    他眼中泛起夢幻般的色彩,追憶往昔:“柴米油鹽,魚肉雞鴨,哪樣不賤?便是數口之家,每日大魚大肉的,所費也不過二三錢……嗬嗬,現在二三錢,又能買幾粒米?”


    嚴德政也歎道:“是啊,小時候……記得那時便是小戶人家,每日賺個二三十文,亦可吃肉喝酒,聽說書,唱吳歌,快活啊……”


    二人說起以前的事情,都是笑中帶淚,楊河靜靜聽著,來到這個世界後,他深切地感受到,對普通的小老百姓來說,什麽叫寧為太平犬,不為亂世人。


    喝完粥後,可以明顯看出這幾十個難民氣色好了很多,也有了精神,看上去不再象先前那樣麻木。


    或許是心中希望給了他們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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