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的雪,下的格外的認真。


    大片大片的雪花,就像帶著某種使命而來,兢兢業業前仆後繼的飛旋在槿城的上空,似是要把整座城市掩埋在茫茫的白雪中。


    直到三年以後,再回憶起曾經的這場大雪,佟佑安的心,依然被陰霾,雪白,鮮紅,這三種顏色,壓得透不過氣。


    那一天,心急如焚的他還沒等衝進火場,就被陳旭的人告知,在倉庫西區的外牆邊找到了血肉模糊奄奄一息的阿辛,已然氣若遊絲卻死命撐著一口氣的阿辛,斷斷續續的告訴他,小小根本不在裏麵,讓他務必抓到顏笑拷問出小小的下落。


    原來那倉庫裏孩子的哭聲,隻是被放在一個廢棄化工桶裏的錄音器,用來引誘鍾亦可前往,可惜一心要救小小的阿辛直到冒著被燒成灰的危險拚力爬到跟前才發現上當,而她雖然最終得以破窗逃離沒有葬身火海,卻在一個化工桶引發的爆炸中被燒成了重傷……


    當日被迷昏的小小始終被顏笑置於出租屋內。顏笑原本隻是想親眼看到鍾亦可慘死火海,然後便偷偷把小小帶走,遠離槿城。她卻沒想到自己會死在因憤怒而失盡理智的鍾亦可的手裏,而她死後沒多久,在佟佑安於全城瘋狂的尋找失蹤的孩子時,出租屋內醒來害怕的大哭的小小成功引來了好心的鄰居,報警把她救下,她才終於得以安全脫險。


    顏笑縱然為自己的歹念付出了生命的代價,可鍾亦可也同樣為她衝動的行為鋃鐺入獄。


    法律是無情的。


    盡管佟佑安想盡了辦法為鍾亦可開脫,可由於事件之大導致了媒體的廣泛介入,公安迫於輿論壓力不得不公開審理,最終定罪的確鑿證據是當時在郊外拍雪景卻無意拍到火災的幾個攝影愛好者提供的一段視頻,視頻影像被專業放大後可以清楚的看到鍾亦可向逃跑的顏笑頭部揮去的那致命兩杆,而這一畫麵無論如何都沒法用正當防衛甚至防衛過當來辯護,這已經足夠給她蓄意殺人的罪名落下實錘。因案件畢竟是顏笑蓄謀傷害在先,在佟佑安的努力下,鍾亦可最終被判有期徒刑三年,而這,已經是最輕的量刑。


    從出事後到入獄的三年裏,鍾亦可始終不肯見任何探視她的人。即使佟佑安屢次傳話給她是小小想見她,她也依然無動於衷。


    她把自己隔絕了三年,佟佑安的心,便冰凍了三年。


    這三年間,最初幾個月的醉酒頹廢過後,佟佑安很快就回到了正常的生活軌道。隻是,在所有人的眼裏,他除了對小小的寵愛沒變,對病中的父親和阿辛的關心沒變,他比曾經那個低調冷漠遙不可及的佟佑安,變得更加冷酷寡言深不可測。他重新踏入他本已萌生退意的遠驍集團的大門,把表哥肖雲起不善經營下百廢待興的集團重振聲威,並把覬覦他的位置多年還趁他之危給過他暗算的肖雲起毫不留情的一腳踢出了集團。


    這三年間,方俐先是休假一個月,獨自去了寧城。沒人知道她在寧城做了些什麽,隻知道她後來從寧城直接去瑞典又進修了半年多,回國後便和鍾文遠辦理了離婚手續,搬離了鍾家。在佟家為佟君逸四處求醫的過程裏,她自告奮勇的擔任了佟君逸的醫治護理工作,癡癡傻傻的佟君逸在她的治療和照顧下,除了行動略有遲緩,吐字不算太清楚外,神誌和智力幾乎恢複了大半,已經能像正常人那樣的生活。


    這三年間,忙碌的方俐也沒有放棄對梁弈林的悉心照料,清醒過來的梁弈林已經能夠進行簡單的語言交流,雖然他大部分時間都是雙目放空的發呆狀態,可是能夠拔掉胃管尿管進行自主進食排便,並且能夠坐在輪椅上支撐住身體,這已經可以說是奇跡。


    這三年間,喬葉不顧所有人勸阻,堅決的和秦石離了婚,石頭歸喬葉撫養,母子倆移民去了瑞士。但重獲自由的秦石最終卻沒有和他餘情未了的初戀走到一起,而是獨自一人生活在槿城。佟佑寧每天無論多忙都會去看梁弈林,陪他聊個把小時的天,關紹東則是風雨無阻的負責接送佟佑寧。她對梁弈林有多執著,他對她就有多執著。隻是表麵嘻嘻哈哈什麽都無所謂的關小爺,每逢醉酒便抱著酒瓶子躲到無人的角落裏絮絮叨叨的說情話,整夜整夜的癡情表白,然後再整夜整夜的如泥爛醉。


    這三年間,太陽它照舊東升西落,四季它依然色彩分明,每個人的生活好像並沒有太多的不同,卻又好像每個人的世界裏,或多或少都籠罩著幾許物是人非的薄傷。


    鍾亦可三年刑期的最後一天,就像是冥冥中的感應,槿城竟又飄起了雪。


    從天剛蒙蒙亮起,市第二監獄門前的人行道上,就佇立起一大一小兩個雪人。


    小雪人緊緊的勾著大雪人的手,仰頭看著他,“爸爸,媽媽終於肯見我們,肯和我們回家了,對嗎?”


    大雪人輕輕揉著她帶著帽子的毛絨絨的小腦袋,溫柔應道,“是的。”


    小雪人開心的露出漂亮的小梨渦,“爸爸,那我們一起努力,讓媽媽再也不要離開我們,好不好?”


    大雪人彎下身輕輕吻了吻她的小臉,聲音略啞,“一定。”


    他們大手牽著小手,始終望著馬路對麵的方向,耐心的等著那道分別了三年之久的身影。


    可是雪越下越大,那身影卻始終沒有出現……


    佟佑安終於沉不住氣,拿出電話,未料電話竟同時響起,陳旭的聲音低低傳來。


    “佑安,真對不住,我千叮嚀萬囑咐讓他們隨時把亦可的消息告訴我,可我到現在竟然才知道亦可半年前就提前釋放了!”


    佟佑安隻覺得原本熱血沸騰的心,忽然停止了跳動。


    他的沉默讓陳旭懊惱不已,“佑安,你放心,我會盡全力幫你找到亦可的下落!這件事真的是老哥我對不住你,我……”


    佟佑安一聲苦笑,“監獄不歸你管,都是托人辦事,大家也都那麽忙,我沒怪你。是我自己大意了,怨不得別人。”


    “佑安……”


    佟佑安已經掛斷了電話。


    他之所以並沒有擔心她會提前釋放,是因為她那枚戒指始終顯示著她在獄中的方位。她永遠不會知道,在每個難眠的深夜裏,他都要輕輕撫摸著手機屏幕上顯示她方位的那個紅點,凝望很久很久,都舍不得合眼。


    可他怎知,她竟悄悄的走了,連那戒指,都不要了……


    他摸著自己手上那從不曾摘下片刻的戒指,把沉重的幾乎讓他快要拿不動的手機,慢慢的放進口袋,靜默的看著對麵那道緊閉的大門,許久過後,他才蹲在小小的身前,認真望著她閃亮的大眼睛。


    “小小,媽媽今天不能來見我們了。不過,你放心,爸爸一定會盡快聯係到媽媽,讓她盡快回家。”


    小小的眼中先是無盡的詫異,而後便是濃濃的失望。


    可懂事的她看得出爸爸眼底的失望絲毫不比她少,於是乖乖的點了點頭,兩隻小手捧住佟佑安的大手,“爸爸不要著急,我們兩個都這麽想她,她一定也很想我們,不會不要我們的。”


    “是,她不會不要我們……”


    佟佑安垂眸看著腳邊一塵不染的白雪,喃喃輕語。


    ……


    接下來的日子,佟佑安便開啟了瘋狂尋妻的模式。


    可世界那麽大,如果一個人下定了決心躲到某個角落裏,除非大張旗鼓的通緝追拿,否則是很難被發現的。


    苦尋了數月仍然毫無頭緒的佟佑安,在某一個淒冷寒涼的雨夜,滿身酒氣的闖入肖鈺的房間,倚在門邊,直直的看著她,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半是醉意,半是認真的開了口。


    “她不要我了……我半死不活了……你終於滿意了?還是你一定要等著給我收屍,才算滿意?”


    他漆黑冷冽的目光裏那滿滿的傷痕和哀沉的絕望,一下子紮疼了肖鈺的心。


    這三年來又一次目睹了他失去那個女人後死氣沉沉的生活,她不是沒有心軟……尤其是眼看著佟君逸在那個女人的母親的幫助下一天比一天病情好轉麵色紅潤,她也有想過等那個女人出獄後她索性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再幹涉他們的事,可怎知她竟然消失不見了,想必這裏麵定然有她當初施壓的原因……可是,難道要她道歉認錯嗎?她高傲了一輩子,怎麽低的下頭?


    她和佟佑安僵持著,交匯的目光裏,情緒各異。


    “我走了,我去找她了。假如我一直一直都找不到她……你,我那尊貴的偉大的母親,你也會永遠的失去我……永遠……永遠……”


    佟佑安搖搖晃晃的離開,聲音縹緲卻清晰。


    “佑安……”肖鈺的手死死的扣緊門框,看著他的背影……


    佑安,我……


    我或許是錯了……


    是我錯了……


    ……


    此時的槿城,春雨淒寒,數千裏之外的某個偏遠的西南小村落裏,也同樣飄著雨絲。


    “亦安老師,劉曉玲又暈倒了!”


    正在黑板上寫字的短發女教師匆忙回身,快步衝向了那個暈倒的女孩子。她就地給女孩進行了急救,待女孩的狀況稍微穩定些,她背起女孩便撐傘跑回了自己的宿舍。


    看著女孩蒼白的臉,她愁眉不展。


    半年前,她輾轉來到這個小村落,隻因父親留給她的書信中提到,這個偏僻落後的小村落,是當年她的太爺爺走出去的地方,是他們的故裏,也是後來她父親多年間持續資助的地方。她於是化名亦安,以一個小學教師兼醫生的身份,在這裏落下腳來。


    淳樸的村民沒有人追究她的來曆,隻是滿心感激著她的到來。偏遠和貧窮讓這裏成長的孩子們連書本都難念到,村子裏優秀的年輕人都遠離不再回來,而即使有政府安排的老師過來授課,卻也都待不了幾個月甚至有的幾天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了。忽然從天而降這樣一個溫柔耐心又知識淵博甚至能幫村民看病救命的年輕人,全村的人幾乎把她奉為了神明。


    而在這裏生活的這半年多的時間裏,她也越發的感慨於自己存在的價值,如果自己的存在,能給村裏的孩子傳授些知識,能給村民進行些醫療救助,不管她帶來的這束光有多微弱,都讓她覺得是種安慰和滿足,也算是為父親曾經做過的那些錯事贖罪,為自己贖罪。


    而紮根在這偏僻的村落裏,在一個佟佑安可能永遠都找不到的角落裏,更能讓她的心得到一份安寧。


    因為,雙手沾過鮮血的她,不配再和他並肩讓他淪為世人的笑柄;作為一個殺人犯的她,也不配做小小的母親給孩子蒙羞;對於那樣善良的阿辛,她所能表達的最深的感激,便是成全。成全阿辛和佟佑安那份青澀美好卻無疾而終的戀情,是對她自己的解脫和救贖。


    日子雖清苦,卻充實。


    思念雖蝕骨,卻能忍。


    就在這裏了結餘生的話,也不會很糟。


    她沒再想過聯係任何一個舊識,隻想盡她所能的為這個小村落忙碌。


    直到村子裏這個年僅7歲的小女孩被查出嚴重的心髒病,急需瓣膜置換手術,否則生命堪憂。那一刻,摸著空空的口袋,心底湧上的那份愛莫能助的悲哀,才讓她發覺,原來她自以為是的幫忙和救助,其實是多麽的蒼白無力。


    她猶豫了一個多星期,直到今天再次在班上親眼目睹劉曉玲的暈倒,她才終於做出決定……


    她讓人去通知劉曉玲的家人來她的宿舍照顧孩子,隨後便從床下的箱子裏找出厚厚一摞她三年多來始終沒放棄的服裝設計手稿,把它們小心的收好,冒著雨趕往百公裏之外的鎮子。在那裏,她才能找到地方上網,並把這些手稿發出去碰碰運氣……


    因為天氣不好,馬車一路走走停停,到鎮子的時候,已經是傍晚。


    她匆忙找了一家網吧,在埋頭工作的間隙,無意間瞥見收銀台的姑娘正津津有味的看著某個電視節頒獎典禮。那星光璀璨七彩繽紛的生活已經離她太過遙遠,她怔了幾秒,正欲繼續自己的工作,卻忽然看見屏幕上的頒獎台上,款款走上一個熟悉的美麗身影,因為聽不見聲音,她努力的盯緊了字幕,接下來出現在字幕上的那些內容,讓她不由淚流滿麵。


    “榮獲第23屆西京電視節紫玉蘭獎最佳女主角的是……範昕羽!讓我們以最熱烈的掌聲歡迎這位紫玉蘭獎有史以來最年輕的最佳女主角,上台領獎!”


    她目不轉睛的看著小羽,當年那善良單純滿是孩子氣的小羽,如今已經是優雅迷人紅得發紫的大明星……


    當初鍾亦可入獄後,小羽也曾去探望她好幾次,卻都被她拒絕。她尚有自知之明,她不願連累了發展如日中天的小羽,讓她因與她的接觸而沾上些不好的新聞……


    如今看著屏幕上數年不見的小羽,和她已是天壤之別。


    她的拒不相見,她想,對小羽是一種最真誠的保護……


    “我能拿到這個獎項,最想感謝一個人。這個人就是,我的姐姐……”小羽舉著獎杯,聲音哽咽,“如果沒有我的姐姐,就絕不會有我範昕羽的今天。隻是可惜,我姐姐她經曆了太多的磨難,我縱然再心疼我的姐姐,卻沒辦法為她做半點事情,這讓我心裏格外的內疚和痛苦。今天借著這個機會,我鄭重的向我的姐姐表示我的謝意,不管她是不是能看到我所說的話,我都想告訴她,這個獎,甚至我以後能夠獲得的任何獎項,都是姐姐的功勞!範昕羽這輩子最敬佩的人,最崇拜的榜樣,永遠是我的姐姐!我也特別的希望,姐姐能見我一麵,不要讓我一輩子都活在遺憾中……”


    小羽說完,捂住胸口,深深的,深深的躬身下去,抖動的肩膀讓每個人都看出她已泣不成聲……


    鍾亦可輕輕捂住嘴,不知不覺間,同樣是滿臉的淚水……


    小羽,謝謝你,星途熠熠的今天,還能記得我……


    她平複著自己的情緒,迅速收起桌上的畫稿,匆忙跑了出去。


    她撥通了她電話本裏始終留存著的小羽的電話,不停的祈禱著她不要變更號碼……


    她本沒想過打擾小羽,可是在看到小羽依舊惦念著她的真情流露時,又恰逢她急需幫助之時,她別無他選,隻能向小羽求助。她希望以小羽如今的名氣,可以幫她聯係幾個古裝劇組,把她的畫稿賣給服裝組,那樣的話,她或許能更快更多的換些錢來,就可以盡快給那個孩子做手術了……


    第二天的中午,小羽風塵仆仆的趕到了小鎮。


    兩人見麵的那一刻,都是淚流滿麵。


    小羽仔仔細細的上下打量著一頭簡單的短發、穿著樸素的白衣黑褲、清瘦卻目光幹淨如水的鍾亦可,緊緊的把鍾亦可抱住,絲毫不顧及她的形象,哭的瘋狂。


    她們兩人誰都不曾想過,別後數年的相見,竟是這樣的場景。


    小羽二話不說的應下鍾亦可的要求,並提出孩子治病要緊,在鍾亦可的畫稿沒能變現之前,她負責全額支付孩子的手術費用。鍾亦可聞言也並沒有和她客套推辭,隻是哽咽的一再輕聲說著,謝謝……


    小羽隨後又陪著鍾亦可一路顛簸的去了那個小村子,兩人帶著劉曉玲及其父母迅速離開,趕往了離他們最近的城市,寧城。


    一個月的時間裏,小羽推掉了所有的通告,日夜陪在鍾亦可的身旁,直到親眼看到劉曉玲術後恢複良好,小臉上又重現了健康的紅潤。和鍾亦可告別前,小羽不顧鍾亦可的一再拒絕,執意又給她留下了二十萬塊錢以便她有事應急,並再三叮囑鍾亦可,無論大事小情,她保證隨叫隨到,她含著眼淚笑看著鍾亦可,“不管我們兩個身在何方,變成什麽樣子,我都會用24乘以365終生無停機的熱情,等待你隨時的呼喚。”


    回村子的路上,鍾亦可的眼前滿是當初和小羽從相識到熟知的點點滴滴。


    這世上固然有心念不良之人,可她堅信,善良而知恩的人,永遠是大多數,所以這世界才會如此的美麗多彩。


    一切又都回到從前的軌道。


    看著劉曉玲煥發出光澤的健康麵色,鍾亦可的心是前所未有的清亮。盡管她時常會去想象和劉曉玲差不多年紀的她心愛的女兒的樣子,可是也僅僅是思念而已,她已經不願去打擾他們一家三口的幸福生活。在監獄裏的時候,她就已經知曉,重傷的阿辛在佟佑安不遺餘力的救治下,已經基本恢複如初,並且,和他及小小生活在一起……


    奇怪的是,知道那樣的消息的時候,她的心除了輕輕的顫了一下,竟沒有絲毫的怨念,反而滿是祝福。她終於明白當初阿辛對她所講的,有一種愛,是看著自己所愛之人幸福便滿足,而她,也終於修煉成如此的境地了。


    出獄的時候,她連監獄代為保管的那枚她最愛的婚戒都沒有帶走,而是埋在了監獄門口那棵曾讓她絕望的梧桐樹下。


    連同著戒指一起被埋葬的,是她涅槃的愛情。


    ……


    日子過得很快,春天悄然離去,轉眼便迎來了枝繁葉茂的夏。


    小羽給她的那二十萬塊錢,她為村民添置了一些簡單的醫療器具和必備藥品,又給孩子們簡陋的學習條件稍稍改善了下,添了全新的桌椅,買了許多的圖書。看著大家的笑臉,她也漸漸變得開朗,身心輕鬆愉悅的她,似乎找回了當年蕭瀟的簡單快樂。


    夏至這天,鍾亦可認真的一邊書寫板書,一邊給孩子們念著。


    “五月中,夏,假也;至,極也,萬物於此皆假大而至極也。夏至三候,鹿角解,蜩始鳴,半夏生……”


    “亦安老師,有個人,一直在門口,看了你很久!他好像不是我們村的人呢……”


    一個孩子的稚聲打斷了鍾亦可的講課,她執著粉筆的手輕輕放下,扭頭看向門口。


    隻是那輕掃的一眼,她的眼睛卻被某種灼目的光芒,狠狠的刺痛。


    手中的粉筆悄然墜地,裂成兩截。


    她察覺自己的失態,連忙回過頭,彎身下去,輕輕撿起粉筆,轉身再去看時,門口那人已經消失不見。


    一瞬的失神過後,她強做微笑看著台下十幾雙漆黑的眼睛,輕聲說道,“我們繼續。”


    短短的一堂課,似乎變得格外的漫長,和煎熬。


    孩子們下課後都跑出去活動時,鍾亦可依然不敢踏出教室的門。


    她坐在講桌邊,心慌意亂卻又迫使自己努力專注的,翻看著下一堂課的筆記。


    夏日的微風輕輕拂過桌角,伴著淺柔的微風,忽然一道陰影籠在頭頂,在那道陰影所帶來的強大的壓迫感中,她繃緊了身體,眼看著一隻大手,按在了她手中的書頁上,那隻大手上璀璨耀目的那再熟悉不過的濯黑戒指,讓她的手開始忍不住的顫抖。


    “亦安老師?”


    耳邊響起久違的,低沉好聽的聲音。


    迎著那聲音,她輕輕的抬起頭,目光撞入兩灣深不見底的黑潭。


    他穿著一件再簡單不過的白色的襯衫,一如他們當年初見的那一刻,帥氣幹淨,又尊貴耀眼。


    “我是。”她彎唇點頭,緩緩起身。


    他低頭凝著她的雙眼,薄唇緩緩啟合,“聽說,你還是這裏的醫生?”


    她尷尬抿唇,“醫生不敢當,隻是略懂一二,遇事能救個急。”


    他的手輕輕按住自己的胸口,目光緊鎖她的黑眸,“不知,已入膏肓的心病,能不能幫我救個急?”


    她看著他好看的眉輕輕的擰緊,漆亮的深眸漸漸盈滿痛楚,她退後一步,想要逃避他帶來的快要讓她窒息的壓力,喃喃低語,“抱歉……對不起……”


    可她的尾音忽然就被淹沒在他俯頭襲來的狂吻中……


    她先是驚慌掙紮,隨後便在他似要把她吞噬的狂熱中,漸漸順服……


    直到眼角飆落的淚水,顆顆浸入了他捧著她臉頰的手心。


    “亦安老師,亦安老師!”


    孩子們不知什麽時候圍過來,有的高聲驚叫,有的咧唇嬉笑。


    鍾亦可連忙去推他,他卻把她的頭按在自己的胸口,死死不放。他看著孩子們不解的目光,霸道而溫柔的說道,“你們的亦安老師,是我的老婆。我要帶她回家了,不過,她以後會常常回來看你們的。”


    孩子們和鍾亦可都是一震。


    “不要把亦安老師帶走!我們不能沒有亦安老師!”


    佟佑安的心微微一顫,轉而輕聲道,“可是你們亦安老師才隻有7歲多的女兒已經整整三年多沒有見過她了,她日日夜夜都在盼著媽媽回家去,你們還忍心把亦安老師留在這裏嗎?”


    “我們……”孩子們麵麵相覷,說不出話。


    “你們放心,我會給你們安排更多的老師來教你們學習,我很快也會在你們的村子裏建成一個診所,讓你們24小時都能有醫生的照料,讓你們的生活變得越來越好,並且我保證亦安老師每年都會回來看你們,給你們帶來禮物,這樣如何?”


    “真的嗎?你說的是真的嗎?”孩子們的眼睛逐漸發亮。


    “我保證。”簡短的三個字,卻重似千斤。


    ……


    當孩子們開始愉快而踏實的留在教室裏溫習課本後,離開教室的佟佑安和鍾亦可,並肩走在芳草茵茵的村間小路上。


    佟佑安緊緊的牽著她的手,盡管他不管不顧的蠻力把她的手指攥的生疼,她卻半聲抗議也沒有提。


    她需要這痛意來告訴她,這並不是夢啊……


    她以為他們一生都不會再見麵了……


    “我沒想到,經曆過那麽多的事後,你還會這樣狠心的拋下我和女兒。我不會原諒你,永遠都不可能原諒。”


    佟佑安的聲音,冷的像冰。


    鍾亦可輕輕呼出一口氣,一聲苦笑,“殺過兩次人的我,還怎麽配留在你和女兒身邊,讓你們蒙羞,讓你們因我而抬不起頭?我想,時間能治愈所有的傷口,我們需要的隻是時間而已。況且,阿辛那麽優秀,又是你最初的摯愛,也能讓你的家人滿意,我是真心真意希望你們重新走到一起,我是心甘情願遠離你們的幸福,不去打擾的。而我也並沒有因此而變得頹廢厭世,你看我現在,過得也算充實快樂積極向上。我們各自過得安好,誰也沒有對誰怨恨厭惡,還能在記憶深處保留些美好的回憶,這對我們,難道不是最好的結局嗎?”


    佟佑安忽然轉身扶住她的肩,“誰告訴你阿辛是我最初的摯愛?”


    鍾亦可抿唇,笑著搖了搖頭,看向頭頂繁茂的一樹翠綠。


    那綠葉縫隙投射下來的陽光,刺疼了她的眼睛……


    佟佑安用力的扳回她的頭,語氣格外的認真,“我佟佑安此生,隻愛過你一人,你既是我的初戀,也會是我到死都不會變的,唯一愛過的人。”


    他的嚴肅甚至薄怒讓鍾亦可的笑意漸失。


    可是顏笑甚至阿辛本人都說起過,他和阿辛的青澀戀情啊……


    他看著她的眼睛,聲音再度響起,“至於阿辛,我和她之間,隻是一個我永遠不能說破的誤會。”


    原來當年,班上大半的男生都苦苦暗戀著阿辛,卻沒幾個敢表白,是顏錚率先鼓足勇氣,給她寫了封情意綿綿的表白信,臨到交給她時卻又退縮不前。顏錚轉而請求他的幫忙,一向寡淡的他絲毫沒把這件事當成什麽大事,在一個課間的空隙裏,他捏著那封信大喇喇的把它遞到了阿辛的手裏,麵色沉靜的說了句,“成與不成,記得盡快給個答複。”然後便在無數目光的注視裏,大步離去。


    但他哪知道顏錚那個被愛衝昏頭腦的笨蛋,用電腦打印出的鉛字求愛不說,還忙亂中忘記了署名。所以直到阿辛在某個星光燦爛的夜晚把他約到操場上,啞著聲音告訴他,盡管他很優秀,她卻不能接受他的愛情時,他整個人是懵圈的,而且懵圈了很久。


    而在得知了此事的烏龍之後,也多少了解些阿辛的淒苦身世,他根本不忍心把真相告訴她。尤其在顏錚犧牲後,他對阿辛的同窗之情和兄弟之情之上,更多了幾分替兄弟照料心儀之人的情分。


    誠然,阿辛是他所接觸過的女人中最優秀的一個,他對阿辛也毫不掩飾他的欣賞。隻是,他不愛,從來也沒想過愛。當初迫於肖鈺緊逼的壓力,他隻是因為除了阿辛再無人能幫他的忙,而他始終認為拿得起放得下習慣了打打殺殺毫無兒女情長的阿辛,對他的感情,也僅限於最好的兄弟之情。


    即使是在阿辛為了救鍾亦可和小小險些送命,盡管接受了最好的救治也依然身體多處重度傷疤的今天,他和阿辛之間,也誰都沒有提及任何有關愛和承諾的字眼。他和阿辛之間,他始終認為,是情同手足的同窗,是惺惺相惜的知己,更是能夠過命的好兄弟……


    聽到佟佑安這些話,鍾亦可的心格外的複雜。


    既因佟佑安始終深愛她一人而感動難言,又因阿辛至今不知那令人尷尬的真相始終隱忍著對佟佑安的愛意而酸楚心疼……


    阿辛那樣好的女子,堪稱這世間最完美的女子,她真心的希望她終將會遇見一個懂她疼她憐她惜她的良人……


    “那,你母親那裏,如若我回去,豈不是又要引起風暴?”鍾亦可伏在他溫暖的懷裏,貪戀的汲取著這從來都隻屬於她一個人的懷抱裏那獨有的溫暖。


    他輕撫著她的頭,雲淡風輕的說出幾個字,“她認錯了。”


    在鍾亦可驚詫的目光裏,他低頭深深的,深深的,吻住了她的唇……


    “可我……配不上你啊……我留在你身邊,恐怕會帶給你很多的麻煩……”她貼著他的唇,無力輕歎。


    他像是想要給她懲罰一樣的,在給她疼痛的同時,低低說道,“真正的愛,沒有配與不配,隻有願與不願。這一生,無論你是誰的女兒,無論你做了什麽樣的事,你都逃不開我固執的霸占,除非,我死。”


    話畢,他閉目深歎,她淚已成河。


    ……


    許多年後,槿城有一片四季燦爛美麗無比的黃色風信子花海,聞名全國。


    而槿城的人們經常會在這裏看到,有那樣一對優雅不凡的夫妻,牽著一個美麗嬌俏的小姑娘的手,漫步徜徉在那片黃色花海中,和明燦的風信子一起,幸福的微笑。


    有你就會幸福。


    身邊始終有深愛著我並被我所深愛的那個你,我就擁有了全世界。


    終此一生,不離不棄。


    隻有死亡,才能把我們分開。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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