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亦可雖然站了起來,卻不知自己該往哪兒走。


    這明明是她的家啊,可是此刻,她怎麽忽然覺得這裏是那麽陌生。


    一個暗戀她丈夫多年的女人,說懷了她丈夫的孩子,還要光明正大的住進她的家,而家裏的長輩竟然還都默許甚至期待這個孩子的到來……歸根到底,都是她不能生育造成的結果,所以,這一切,都是她的不對,是她活該承受的,不是嗎?


    她的頭疼的越發的厲害,她強忍著頭部和心底傳來的陣陣痛意,禮貌對兩位老人說道,“爺爺奶奶也早些休息吧,我先上樓了。”


    她說完便抬步往樓梯處走,努力讓自己的腳步看上去不那麽狼狽。


    “亦可~”


    薛文錦的聲音響起在身後,她停住腳步,卻沒有回頭。眼眶裏已經蓄滿淚水的她,不想讓任何人看見她這副脆弱的模樣。


    “亦可,我知道佑安是真心的喜歡你,他很在意你的感受,不然他也不會不顧顏麵的謊稱是他不育來保全你。你如果沒有個明確要留下這個孩子的態度,佑安他即使想要留下他的骨肉,也怕是會顧忌著你的心情,身處兩難境地,以後肯定對這個孩子冷落疏遠,那對孩子而言,是一生的傷害啊,可孩子是無辜的,是不是?”


    鍾亦可張了張嘴,聲音已經顫的走了樣,“是啊,孩子的確無辜……所以奶奶想要我一麵歡天喜地的迎接這個孩子的到來,一麵去說服佑安去疼愛這個孩子照顧這個孩子,對嗎?”


    低著頭的鍾亦可,有兩顆淚剛好落在了地麵上,崩裂開來。


    此時薛文錦已經走到了她麵前,輕輕拉起她冰冷的手,“亦可,我知道這個要求是為難你了,你一直都是個懂事的好孩子,能不能大度這一次,接受這個孩子?”


    老人說著說著,也掉了淚,“亦可,你也體諒體諒我,好嗎?當年我白發人送黑發人,失去了我最愛的兒子,我甚至連他的屍體都沒見到,那真的是生生的讓我死了一回啊……如今我把對佑安爸爸所有的思念都寄托在了佑安的身上,可是他卻為了你鐵了心這輩子不要孩子,這讓我如何能接受啊……請你可憐可憐我這個失去兒子的母親,我這個疼愛孫兒的奶奶吧,我隻是想要一個我兒子我孫子的骨肉而已啊……我絕不會阻止你和佑安在一起,甚至,隻要我還有一口氣在,我就絕不會讓任何人破壞你們的婚姻,奶奶向你發誓,行不行?”


    老人已是泣不成聲……


    鍾亦可的心,因她的話,更是疼痛難忍……


    她什麽都沒說,她也什麽都說不出來。


    她隻是抬手捂住疼的快要讓她窒息的頭,踉蹌著向樓上走去,可她剛剛走到拐角處,腳下便是一軟,跌倒在地。她抱著頭,倚在牆角處,任憑怎麽告訴自己要冷靜要冷靜,卻還是已經淚流滿麵……


    樓下傳來佟國風的聲音,“行了,別哭了,哭壞了身體怎麽辦。”


    薛文錦鼻音濃重,“都是你胡攪添亂,你如果不對亦可說那些傷她心的話,她也不會這樣。人心都是肉長的,咱們對她好在先,她才能體諒咱們……”


    佟國風低低哼道,“我稀罕她的體諒嗎?她以為她是誰啊,我的孫子得聽我的安排,我的重孫子進我的家門生活更是天經地義,你根本就不用去放低姿態求她!她也根本就沒有決定的權利!”


    薛文錦憤怒不已,“瘋了吧你個死老頭子,都什麽時候了,你還說這種話!難道你看不出隻要亦可不認這個孩子,佑安很可能就也不認?如果佑安真的不管這個孩子,我問問你,咱倆還能活幾年?等咱倆死了,難道孩子才幾歲就讓他進孤兒院生活嗎!”


    “他自己的孩子,他能不認嗎!那孩子和他的血緣連著呢,他將來肯定會疼那個孩子!反倒是你,人家孩子有親媽,你非要給人家找後媽,你以為那顏笑會舍得她的骨肉天天管別人叫媽?你以為那鍾亦可能心善到把那孩子視如己出?我看你才是老糊塗了,你這才是讓佑安以後的日子雞犬不寧!”佟國風低斥道,“佑寧不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你看那肖鈺幾時關心過她?佑寧從小受盡了冷落!隻要是後媽,就不可能對孩子好!我看你還不如打算打算讓他們離婚讓佑安再娶的事!”


    薛文錦反駁道,“再娶?你讓佑安娶誰?娶顏笑?他們認識十幾年了吧,佑安要是喜歡那顏笑,還用的著她下藥?佑安怎麽可能因為她有了孩子就娶她?你想撮合他和趙家的那孩子就更離譜,你當佑安是團麵啊,他能任你捏任你擺布?再說了,佑寧不受肖鈺待見,一是因為肖鈺自己有佑安,二是因為佑寧她媽害死了君逸!可亦可的情況和肖鈺不一樣,亦可自己不能生孩子,一來二去就會喜歡上這個孩子,再說顏笑和她也談不上深仇大恨,哪能把亦可和肖鈺去比較!”


    “總之我就是要佑安和她離婚,這樣不三不四的女人我佟家絕對不要!”


    “亦可怎麽就不三不四了,你那都是聽老鍾頭胡說八道的!我就看著亦可好,佑安他自己挑的媳婦,隻要他喜歡,我就喜歡!隻要亦可點頭要了這個孩子,我以後就保護亦可到底,你能把我怎麽著?”


    ……


    兩人越吵越凶,鍾亦可的頭都快要炸開。


    原來,爺爺對她如此反感和排斥,竟然是她自己的爺爺從中作梗……


    這一個晚上,向她席卷而來的殘酷之事,還能更多些嗎?


    她爬起來,捂住耳朵,踉蹌著跑回了房間……


    腦子裏就像多出把鋼鋸,在不停的劃割著她,那種疼讓她忍不住一次次的把頭往身旁的牆上撞,才能以撞擊的痛麻痹一下那種切割般的劇痛……


    她實在忍受不了那種痛苦,倉皇找出止痛片,一下子吞下好幾粒,跪伏在地上捂緊了頭……直到很久以後那種疼痛漸漸緩解,她才搖搖晃晃的從地上爬起來,走向露台,頹然倒在了藤椅上,茫然的看著沉沉夜色。


    樓下的爭吵聲已經消失,隻是隱約能聽到薛文錦的啜泣聲。那低沉壓抑的啜泣聲,讓鍾亦可似乎能想象出老人一臉悲傷的模樣,她忍不住皺緊了眉。她並非不能理解老人想要重孫的心情,甚至,她也並非沒有想過用代孕的方式讓人給佟佑安生個孩子,可是,她萬萬沒想到要為他生孩子的人是顏笑,是顏笑啊!而且那孩子不是代孕,是他們兩人做出來的,做出來的啊!


    鍾亦可捂住痛意難忍的胸口,把頭深深的埋在雙膝間,不停的做著深呼吸……可是薛文錦的啜泣聲卻好像越來越清晰,聲聲逼得她瀕臨崩潰,她猛的站起來,腳步淩亂的下了樓,從後門的方向走了出去。


    她一路徑直走向了那片杏花林,杏花早已全部凋零,腳下全是枯萎的細碎花瓣。


    她倚住一棵樹,沿著樹幹滑坐在地上。


    端午的夜空,月牙彎的像把鐮刀,尖的能把人心割出血來。


    同樣的一片天空,不久前她還和佟佑安在這裏說著綿綿情話,依偎在美麗的杏花雨下,心醉的欣賞著天邊圓滿溫暖的落日;如今不過月餘,他便有了和其他女人骨血相連的孩子,她孑然一人守著殘敗的花屑,任憑天邊那把冷月彎刀,時時準備剜開她的心。


    如果,她沒有愛上佟佑安就好了,她就不會這麽難過了。不就是一個孩子嗎?代孕也是生,領養也是養,她若不愛他,就像他們婚姻最初約好的,兩人不過是各懷目的的湊在一起過日子,她或許就能夠依照奶奶的要求,欣然同意了吧……


    可惜的是,她愛他啊,她是那麽的愛他,信任他……


    她的頭輕輕的撞著樹幹,疲憊的閉上了眼睛。


    她不想做任何決定,她什麽都不願意去想,她甚至希望,她能一覺睡去,醒來的時候一切已經恢複如常,什麽顏笑什麽孩子都是假的,她的生活裏根本就沒有這些不堪的人和事……


    就像是有心靈感應一樣,哈哈不知怎麽竟尋了過來,它先是拱了拱她,然後便橫臥在她的懷裏,一動不動一聲不吭的陪著她,隻是偶爾會默默舔舔她的手。她輕輕的撫摸著它,然後緊緊的抱住它,眼淚一顆顆的,落在了它毛絨絨的身體上……


    ******


    佟佑安落地槿城後,特意查看了下鍾亦可的位置,他原本想直接去劇組酒店找她,誰知她竟在望瀟園,他笑著,這丫頭知道自己回來就迫不及待的回家去等他了嗎?


    一路疾馳,他幾乎是腳下生風的踏進了家門。


    可讓他意外的是,爺爺奶奶竟然也在這裏,而且居然這麽晚還沒睡,都坐在大廳裏。


    “爺爺,奶奶,你們怎麽……”他剛開口,就看見了薛文錦紅腫的眼睛,不由蹙眉,“奶奶,您這是怎麽了?”


    薛文錦啞聲說道,“你先去樓上看看亦可吧,她很不舒服。今天發生了一些意外的事,我們誰都沒料到……”


    佟佑安心一緊,“她又頭疼的厲害嗎?那怎麽不趕緊去醫院?”


    “不是,是顏笑她懷……”


    薛文錦的話還沒說完,他已經三步並作兩步的跑向了樓梯,消失不見,薛文錦愣愣的看著樓梯口,不由轉向佟國風,一聲低歎,“你看看,佑安對亦可……你就死了讓他們離婚這條心吧!你要是真逼走亦可,佑安不可能原諒你!”


    佟國風濃眉緊鎖,捏緊雙拳,什麽都沒說。


    發現臥室裏空無一人時,佟佑安立刻又打開了定位,發現她竟在院子裏。他快步下樓向那片杏花林走去,心裏莫名有些不安。


    當瘦弱的她和哈哈相依倚在樹下的畫麵闖入視線時,他的心狠狠的撞了一下。


    這一幕,像極了從前。


    百感交集間,他蹲在她身邊,驚醒的哈哈起身蹭著他,他拍了拍它的頭,便立刻把她輕輕抱了起來。她冰涼的雙手讓他心疼不已,他什麽都沒說,隻是快步向別墅走去,而緩緩睜開眼睛的她,皺眉看著他,忽然喃喃念道,“峻,我想要個孩子……你總說我小,可我已經長大了,我能給你生兒育女了……你答應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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