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已經駛出很遠,兩個人始終沉默著。


    終於在一個紅燈路口,佟佑安先開了口。


    “她就是你說的那個朋友?讓你寧願順從姚望的安排去取悅男人,也不想她受傷害的那個朋友?”


    “是,她叫柳黛君,我最好的朋友。”


    佟佑安笑了笑,“看得出來,你們的關係,的確很好。”


    他的語氣似乎有點怪,鍾亦可忍不住側頭看向他,“她剛才的話,我也很意外,但是,佟總你有信或不信的權利,卻沒有諷刺我們兩人關係的權利。”


    迎上鍾亦可清澄的目光,佟佑安蹙起了眉,“如果她說的是真話,那麽,你為什麽不親口告訴我?”


    “我說了,佟總會信嗎?”鍾亦可忍不住苦笑,“那一晚沒有落紅,我百口莫辯,加上我和姚望的確提前住進了婚房裏,我們雖是同居不同房,可佟總會信我們之間什麽都沒有嗎?我如果對佟總說,你是我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男人,你是不是會覺得這謊言很蹩腳,甚至會覺得我強做狡辯,會對我厭惡至極?”


    佟佑安閃了閃眸,沒有說話。


    “嗬嗬,所以,我無話可說。我想,既然那一晚過後,你明知我不是第一次,卻還要娶我,應該我對你的用處大過那一層膜吧。既然如此,我再去解釋隻會弄巧成拙。況且,我們在一起,本來也不是因為愛嘛,所以,我解釋與不解釋,對我們的關係都不會有影響,我又何必多此一舉。”


    鍾亦可的聲音幽幽響起。


    綠燈亮起,佟佑安收回目光,啟動了車子,繼而一笑,“嗬嗬,看來你對那一層膜也不是很在意。”


    “對呀,對那一層膜在意的,隻有男人而已。”鍾亦可狀似輕鬆的吐出一口氣,“造物主對女人多不公平呢,既然強加了那個東西給女人,卻又不讓女人自己掌控那東西的命運,很可笑哈。”


    佟佑安沒接茬,沉默片刻,忽然問道,“你和姚望眼看就要結婚,為什麽要分開?我不覺得鍾勝藍有橫刀奪愛的資本。”


    鍾亦可無所謂的笑著,“如果我告訴你,我壓根就是莫名其妙被姚望給甩了的,你覺得我是可憐還是幸運?”


    “幸運。”佟佑安果斷兩個字。


    “是啊,我也這麽覺得。”再回想起離歌那個可以算作她人生轉折的夜晚,她微微的笑了。


    他看了她一眼,“你很愛他?”


    鍾亦可默了片刻,點了點頭,“是的,曾經很愛。他是我的初戀,我想任何人對初戀所付出的,都是最真的情感。”


    佟佑安想了想,問道,“佟太太,你的視力是不是有問題?如果腦子沒問題的話?”


    鍾亦可微怔,初識姚望的畫麵不由浮現在腦海中。


    那是她剛回國不久,在一個除了柳黛君她誰都不認識的晚宴上,強忍著突發胃痛的她,坐在角落裏煎熬的盼著晚宴的盡快結束。戴著黑框眼鏡,一臉儒雅的姚望就那樣向她走來。為了不讓柳黛君因她而提前離席,她以為她把自己的不舒服掩飾的很好,可姚望竟看了出來,並體貼卻毫不唐突,溫柔卻無虛假殷勤的,給了她極大的溫暖……


    她本來就對戴黑框眼鏡的男人有著特殊的好感,盡管她並不知這好感從何而來,也許隻是覺得那樣的男人更顯文質彬彬吧。總之那第一印象的好感,加上此後姚望鍥而不舍的追求,讓她深深的愛上了他……


    往事如煙。


    隻不過她的這段往事,像一縷讓人窒息的毒煙。


    她隨即輕歎,“他曾經不是這樣的人,他對我真的很好。我到今天也不知究竟是我的眼睛出了問題看不清人心,還是他把自己陰暗的另一麵掩飾的太好了。”


    佟佑安瞟了她一眼,她悵然若失的模樣竟讓他心頭莫名有些不舒服。他笑了笑,“佟太太這麽戀舊的話,剛才見他挨打,不會又心疼了吧?”


    “當然不會,我說過,好馬不吃回頭草,而且,我也不是任人欺負卻還默念’立地成佛’的善人。”鍾亦可堅定說道。


    “那最好不過。”


    “倒是你,佟總。”鍾亦可看著他,真誠說道,“我當時非常緊張,很擔心你,甚至特別後悔讓你幫我出頭。我覺得這行為很幼稚。是我一時頭腦發昏,對不起,佟總。”


    “放心,這幾個人還難不倒我,隻是可惜了那件被踏髒了的風衣。”


    佟佑安的語氣平淡的像是剛才那場讓鍾亦可心顫腿軟的打鬥毫不存在一樣,她滿腹的好奇,不由脫口而出,“佟總的身手竟會這樣好,真的太讓人意外了,不愧是軍校畢業的人。”


    “被逼出來的。想要活著,就必須有自保的能力。”


    他的話讓鍾亦可不由又想起上次問他為何開喬治巴頓這樣的裝甲車,他那一句亦真亦假的“怕死”,以及她不小心觸碰到的他胸口的那個恐怖的疤。


    她總覺得,他似乎有過很多常人想象不出的經曆。可盡管他越來越激起她的好奇心,她卻不願,或者說,不敢過多的去追問。畢竟她算是個有自知之明的人,她清楚他們的關係其實連朋友都算不上,她也不想讓他以為她想過多的介入他的生活,引起他的反感。


    她安分的沉默著,可他卻緩緩的開了口。


    “其實很多年前,我曾經一個人和十幾個流氓打過一場,那些人裏有幾個還是操著家夥的。現在想來,當時真的是年輕氣盛,連死都不怕。”


    鍾亦可的心忽然一跳,“那,你受傷了嗎?”


    “當然,我又不是武俠小說裏刀劍不入的大俠。”他勾了勾唇角,目光微沉,“不過,從不後悔。”


    他也不知怎麽會對她講起許多年前的那樣一幅畫麵。


    也許是方才的打鬥場麵和當年有幾分相似,都是他以一敵眾,都是為了一個女人;也或許是因為人在夜色裏比較喜歡回憶往事,又剛好身邊有個不算讓他討厭的聽眾吧……


    隻不過,一想起那是他和蕭瀟並不算太美好的驚魂初遇,一想到當他們把不美好逐漸變得美好之時,命運卻又和他開了個巨大的玩笑,他的心,便漸漸的收緊,漸漸的疼了起來。


    “一定傷的很重吧?”鍾亦可凝著他的側臉。


    “還可以。”他扯扯唇。多重的傷都不算重,隻要值得。


    “英雄救美?”


    “算是吧。”他唇畔微苦。他的瀟兒從來都很美,隻不過他算不得英雄……


    “佟總應該很愛那個人吧?”


    “嗯。”他隻是低低的應了一聲,但是那極其低沉甚至微啞的喉音,讓鍾亦可立刻聽出他努力掩飾的濃烈情感。


    她沒有告訴他,她腦海裏竟有那樣一幕畫麵,和他剛剛所講的經曆,是那麽的相似。她沒說,是因為怕他認為她是故意要和他套近乎扯話題而蓄意杜撰。畢竟,她腦海裏的畫麵她自己也說不清時間和地點,完全都是模糊的影像,他若多問幾句,她便無以應對,難免會讓他生疑而後反感。他們之間好不容易和諧起來的氣氛,她不想破壞掉。


    “那,為什麽……不在一起了?”她忍了很久,卻還是忍不住問道。


    他沉默片刻,低低的說道,“命運。”


    “佟總會是信命的人嗎?”


    “不信,但卻不得不認命。”


    話落,他極輕卻極長的,歎了一聲。


    鍾亦可看著他低落或是近乎悲傷的神情,心裏竟是莫名一疼。她很想問問他那個讓他如此深愛如此在意的女人到底是誰,他們又究竟是因為怎樣的認命而沒能在一起……


    可她沒敢問……


    她沒想到,像他這樣呼風喚雨無所不能的男人,竟也有如此無奈而無力之事。那一刻,她甚至希望他能打破命運的枷鎖,擁有他珍愛的愛人,因為她覺得他這樣的完美男人,值得擁有一個沒有缺憾的人生。可是,如果他重獲所愛,她便要退出他的生活,到那時,她會不會失落,甚至難過?


    鍾亦可忽然覺得,身邊這個頗有故事甚至有些神秘的男人,在她心裏,似乎變得越來越不一樣了……這一個晚上,他帶給她太多震撼,她竟會因怕他受傷而緊張的要死,竟會因他生出那麽多奇怪的讓她自己根本說不清的感覺……她不會是愛上他了吧……


    不,不,鍾亦可立刻用力的搖了搖頭……


    她知道,對他,她可以崇拜,可以仰慕,可以信任,甚至可以暫時依賴,唯獨一點,她決不能動心。


    他的心裏深藏著別人不容她走進,而她也不願讓自己再受一次重創。


    因為,一顆不是因愛而動的心,才往往不容易受到傷害。


    沒有人可以保護她,所以她隻有自己努力保護自己。


    ……


    兩個人都沉浸在各自的世界裏,沒有再作交流。


    車廂裏依然低低的循環著音色傷感的《thecolorofthenight》,現在再聽,鍾亦可似乎有些明白這些歌詞對他的意義了……


    佟佑安直接把車子開到了最近的一家三甲醫院,陪著她去外科把傷口仔細清查後,又打了針。幸運的是那些玻璃沒有刺入太深,淺表的那些碎碴也都清盡,好好養幾天就能痊愈。


    回到望瀟園,忐忑的進了大門,鍾亦可竟沒有聽見讓她膽寒的吠叫聲,不由輕輕鬆了口氣。


    佟佑安看出她的顧慮,說道,“前幾天我出差,把哈哈送到東子那裏去了,還沒有接回來,所以你今晚可以睡個好覺了。”


    “嗯,希望吧。”她點了點頭,心下想著,除了那隻狗,還得佟大人您也放過我,我才能睡個好覺吧……


    佟佑安看了她一眼,什麽也沒說,便走了進去。


    “佟總,我就睡客房吧。”鍾亦可站在一樓,不願和他上樓。


    他已經站在樓梯上,回過身,“你的手,確定可以自己洗澡?”


    鍾亦可笑笑,“以前受過比這重的傷,也照樣是我一個人,沒關係的,我有經驗。”


    佟佑安淡漠的表情忽然一變,“你說你,受過重傷?”


    可秦石的調查結果裏,為什麽會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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