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濟生與應笑二人大步走向nicu。


    nicu有著一個探視用的環形走廊,探視時間是每一天下午4點到4點半。因為發生這檔子事,穆濟生叫已離開的患者父母又回來了。此時,患者父母正在nicu談話室緊張地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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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應笑一路想了很多。試管嬰兒出錯的事國外有過一些,可是雲京三院——


    見穆濟生邁步進來,患者父母都站起來,問:“穆醫生!我們寶寶怎麽樣了?!”誰都知道,在icu,沒有消息才是好消息,醫院醫生奪命連環call意味著出大事了。


    他們二人十分得體,應該是有體麵工作的。


    穆濟生說:“寶寶很好,我們照了兩天藍光,膽紅素值已經下來了,現在是150μmol/l。我們會再觀察觀察,如果必要,我們會做更多的檢查項目。各種檢查對於嬰兒也並不是完全無害的,檢查不是越多越好。如果病因已經消除,檢查就沒必要了。”


    “嗯嗯嗯,了解了解。”嬰兒媽媽劉半夏說,“那,現在叫來我們兩個是為什麽呢?大晚上的。”


    穆濟生的兩手壓壓,示意父母先坐下來,道:“是這樣的。我們發現你們二位血型是a,可張曼如血型是b,這似乎是不可能的。因此……”


    穆濟生的話有點繞,嬰兒父母聽了半天才終於是弄明白了。


    而後不出應笑所料——他們炸了。


    妻子氣到好像在笑,她說:“搞什麽啊!!!也就是說,這孩子是我老公跟其他女人的,或者我跟其他男人的,或者幹脆是別人的?!”“你們不是整個中國排第一的生殖中心嗎?這種錯兒都能出啊?!”“還如果沒人故意為之……怎麽可能故意為之?!你們有病吧?!”她罵了好久,最後,她兩隻手掐著腰,走到一邊,對著牆,一邊搖頭,一邊說:“天啊!!!”說了多次。丈夫過去摟住了她。


    而後她似乎是頭有些暈,晃了晃,應笑發現了,急匆匆地拖過來了一張椅子。


    丈夫像是理工男生,過了會兒,他才說:“我們可以商量商量嗎?”


    “當然。”穆濟生微微頷首,帶著應笑先出門了。


    應笑覺得那對夫妻可能沒有吃過晚飯,一路小跑到同一層拐角處的自動售貨機,買了一盒糖,一聽飲料,一個麵包,再回去,把東西都給穆濟生,有點無奈,說:“他們應該非常討厭我這個主治醫生了,你給他們吧。女生好像低血糖了。”


    穆濟生望應笑一眼,接過來,沒說話。


    又過了七八分鍾,丈夫打開房間的門,依然是有禮貌的:“穆醫生!穆醫生!”果然,他沒有叫應笑,隻叫了穆濟生。


    “在。”穆濟生與應笑二人走回屋子、關上房門。


    “我們兩個商量過了。”妻子還是有點激動,她的聲音十分有力,“醫院賠償是必須的!我們兩個可能通過法律手段,就是訴訟!至於別的……我們認為,首先應該查查dna,弄弄清楚,這孩子有我們兩個其中之一的基因,還是完全沒關係。”她們兩個求子多年,能先解決一個人的……她不知道用什麽詞。能先解決一個人的也還不錯?好像不是這麽回事。她能否再懷孕生子,誰知道呢。


    頓頓,她又說:“孩子已經生出來了,現在也就沒辦法了!還能扔了嗎?!如果有著一半血緣,我們兩個也沒辦法置之不理、不聞不問!不過,我們希望醫院查清另一半是誰提供的。我們夫妻不見對方、不想認識,但是希望醫院問問對方一些基本信息,比如學曆、工作,還有……並負責與對方溝通!我們得知道知道。”


    她帶著點微弱希望,就是對方非常優秀,不過,她明白,人底線會一降再降。他們已經可以接受這樣子的一個孩子了,那可能,即便對方十分愚笨,他們也還是可能接受。孩子麵部無明顯缺陷,總不至於醜到極致,至於以後……他們買上幾套房子,孩子管管這些資產,也還好。憋屈肯定憋屈,難受肯定難受,隻有拿的大筆金錢可以當個安慰了。隻能祈求另外一半基因不是殺人放火的。


    “應該可以查清的。”應笑答應了對方的要求。


    國外有過這種案例,最後驗了那天所有做試管的患者的dna。


    妻子又說,“如果,這個孩子連我們兩個一半血統都沒有……就再說。是不是要交給孩子血緣意義上的父母,之類的。穆醫生說……這現在是最可能的。”


    她說這話有些哀傷。


    這樣的話,她算什麽呢?


    一個代-孕嗎?


    她是那樣深切渴望自己能有一個孩子。結果,千辛萬苦生下一個,是為別人生的。


    可她忘不了她一次次鼓起勇氣打促排針,忘不了她在床上繃緊神經聽取卵數,忘不了她在家裏知道“懷孕”手舞足蹈,也忘不了她孕早期忍著吐意吃營養餐、忘不了她每一天聽歌、講話、數胎動……那麽認真。


    見對方這樣,應笑實在有些難過。


    他們居然那樣冷靜,可又那樣哀傷。


    應笑本來一直以為他二人會大吵大鬧、大叫大嚷,會說一些“這個孩子你們拿走!我們不要!絕對不要!”之類的話,退掉孩子,再生一個,拿醫院的一筆賠款。


    蕭七七上個周期還講了個醫鬧故事,她說對方激動極了,一直叫“我們會告你們醫院的!我們還會找媒體記者!我讓你們雲京三院傾家蕩產關門大吉!我說到做到!!!”當時應笑還打哈哈,回蕭七七說“讓我們關門大吉難度係數還是很高的,他難道是歐洲王子?不,那個長相不可能是歐洲王子,那,他難道是日本王子?可日本王子又跟我們社會主義有啥關係呢?”


    可眼前的劉半夏與她的愛人竟然沒有。已經到了這一步了,對於這個來之不易的小天使,他們還是舍不得。


    穆濟生又說:“我們現在當務之急就是查清精卵來源。雲京三院可以驗dna,但畢竟不是正規親子鑒定機構,所以,明早我們會將你們的血樣送到雲京親子鑒定中心。”大晚上叫對方回來也是表明醫院態度。他們如果一直等到次日下午探視之後,顯得有點不著急。


    劉半夏隻抱著胳膊,不說話。


    這時劉半夏的理工丈夫又補充了另一件事,他說:“你們醫院院長在嗎?你們叫個管事兒的,商量商量解決辦法與賠償方案。”


    應笑實在受不了了,她還是想維護維護雲京三院生殖中心,於是搶先一步,道:“劉女士,張先生,我覺得,現在一切還不清楚。我們需要二位配合,共同還原事件真相。試管嬰兒一切步驟我們都是雙人簽字,核對流程非常嚴格,您二位也參與見證了。所以,在真相出來以前,雲京三院生殖中心不會道歉,也不會談賠償,但是,如果真是我們責任,雲京三院肯定不會推三阻四藏頭縮尾。”嗯……應該不會。


    對麵兩人實在不像蓄謀已久故意為之。那,這個情況會不會是醫學上的特殊案例?她也知道,血液科的大主任都說沒有其他可能了,可……她也許是太感性了。


    她剛才又反複琢磨,還是不覺得自己出錯了,而且也不希望別人出錯了,應笑想先相信大家,直到鐵證如山。當然,如果雲京三院出錯,他們中心就完了,如果自己出錯,她也完了。什麽副主任醫師、主任醫師,全都永遠不可能了。


    穆濟生又望應笑一眼。


    “行吧,”劉半夏沒想今晚就談賠不賠償的問題,她問,“我能看看寶寶嗎?”


    正規的探視時間是下午四點到四點半,不過現在情況特殊,穆濟生點點頭:“走吧。 ”


    於是帶著這對夫妻一路走進nicu。


    小女兒正靜靜躺著她自己的保溫箱裏。乖乖的,一動不動。


    “她好乖呀。”值班護士說,“nicu整整三天了,一直在睡,從來不哭,每回喝奶都是我們量完體溫叫起來的。”她不知道這個孩子剛發生了什麽事情。


    劉半夏:“……”


    護士又問:“要不要做袋鼠護理?”


    “袋鼠護理?”


    “對,沒做過嗎?”護士笑道:“這是我們雲京三院nicu新推出的。歐美國家非常流行,是穆醫生在咱們院一手促成的。袋鼠護理對早產兒非常好哦!聽著媽媽的心跳,貼著媽媽的皮膚,跟小寶寶在子-宮裏的環境是非常相像的!可以促進胎兒發育!!”


    劉半夏隻渾渾噩噩點了點頭。


    於是護士拆下監護裝置,推著孩子進了一側的小房間,叫“媽媽”坐在沙發上、露出胸膛來,將小嬰兒輕輕放在她媽媽的皮膚上麵——整個身體趴在身上,一隻耳朵貼著胸膛。孩子太弱了,沒有力氣睜開眼睛,還是很乖,隻是睡覺。護士全程站在旁邊。


    劉半夏心不在焉魂不守舍,僅僅七八分鍾後,她就示意值班護士:“好了,可以了。”


    結果,護士剛把小嬰兒給提溜起來,無比弱小的小姑娘就爆發出一陣痛哭,那個哭聲撕心裂肺。


    “好好好好~”nicu的護士哄,“我知道~我知道~好舒服好舒服,對不對?我知道好舒服,可是咱們也得回去啊。”說完,她又笑笑,“我們也做袋鼠護理,但我們做與媽媽做,寶寶反應完全不同,他們對自己媽媽有天然的依賴。這是本能,他們是有不安全感的,隻有媽媽的心跳讓小嬰兒們絕對輕鬆,能感到是被愛著,因為這是他們在母體裏曾經聽到過的聲音。這是孩子三天以來第一次想要東西呢。”


    說完護士一抬頭:“咦?!”


    麵前的媽媽竟然淚流滿麵。


    劉半夏從房間出來,見到應笑,幾次張口欲言又止,不過最後還是說出來了:“你們……你們……孩子正認我當媽媽啊!!!”


    應笑再次被震懾了。


    是不是,如果胚胎出現錯誤,這個孩子就要送回親生父母的身邊呢。而後忘記她出生時對另一人的依賴。


    此時的劉半夏,是不是覺得,一半基因是自己的,一半基因是一個較體麵的陌生人的,就是最好的結局了呢?


    她希望她是女兒,她希望她是媽媽,可是事實又是怎樣呢?


    應笑覺得心髒很痛。


    …………


    雲京親子鑒定中心竟然一個星期才出結果。


    應笑一直坐立不安。


    她害怕自己出事,也害怕雲京三院出事,還害怕患者出事。


    一生當中最漫長的一個星期。


    而穆濟生那狗男人倒是十分沉著冷靜,沒事兒人似的。


    偏偏蕭七七的每日聊天還總提及穆濟生,比如:“天啊天啊,咱院剛剛完成一例心髒完全外露手術!國內首例!兒外、心外、骨科、麻醉、新生兒……幾個科室聯合手術!,患者胸骨缺損,心包膜缺失、心髒完全外置,而且房間隔缺損、室間隔缺損、右室雙出道……需要還納心髒、再造心包、再造胸骨,手術難度太大了。據說穆濟生穆醫生提了很多可靠建議,他以前在stanford children’s參與過差不多的一個手術。”


    應笑:“……”


    他怎麽這麽牛,好煩。


    …………


    幸好,一周以後,雲京親子鑒定中心做出來了鑒定結果。


    劉半夏是親生母親。


    張海不是親生父親。


    見到這個鑒定結果應笑腦子“嗡”的一聲。


    真出事了!張海不是親生父親!!!


    生殖中心要完了嗎?


    不可能是她的失誤吧?


    老天爺——


    可緊接著,應笑發現鑒定中心還提供了另份報告。


    上麵說,這孩子的親生父親跟張海是親兄弟。一個媽一個爸的那種親兄弟。


    “哈!”科室裏麵的實習生右手手背一錘左手手心,“我知道了!孩子媽媽帶來的是出軌對象——她小叔子!!!”


    “……”應笑說,“咱們會查身份證和結婚證的,好不好?”沒結婚的男人女人是不可以做試管的。


    “真假爸爸是同卵雙胞胎!長得一樣!所以女方帶著小叔子做可以騙過咱們醫院!”


    應笑簡直無語了:“同卵雙胞胎的血型也是一樣的,好嗎?”


    “嗯……那可能是長得很像!護士就被騙過去了!不是常有這種事嗎?兄弟兩個不是一胎,但他們長得很像!”


    應笑:“……呃。”


    “或者偽造結婚證唄。湖北省婦幼保健院不就有蒙混過關的?一頓撕逼……哇,喜當爹啊,刺激刺激……當然還有更極品的,假爹拿著真爹那個……”


    “第一種排除,張海指紋與那天的男方指紋是一致的。第二種也排除,張海的……與那天男方滴的也是一樣的,普通造假並不可能。”應笑說,“先通知鑒定結果吧,咱們看看像不像。兩兄弟像是最好的,咱們醫院責任不大。”


    “哎,總之嚇死我了。”


    應笑:“我也是……”


    應笑沒想到,張海接到鑒定結果非常明顯地懵逼了。


    好半晌,他才呆呆道:“我並沒有任何兄弟。”


    “嗯,”應笑對於這個情況也有一些措手不及,隻得道,“您還是跟叔叔阿姨兩位老人確認一下?”


    張海還是愣愣的:“好吧……”


    應笑掛斷電話以後,科室裏麵的實習生似乎變得更亢奮了:“更刺激了更刺激了!真假爸爸居然還是失散多年的兄弟呢!哎,你說,人的喜好是不是真的不變啊?”


    “閉嘴吧你。”此時,碩士博士都是婦產的應笑突然想到一個可能,這極罕見的可能性她們此前全都忽略了,“等一等張海反饋吧。”


    …………


    到第二天,張海說:“我確認了,我並沒有任何兄弟。我問了父親、母親、姑姑、叔叔,小姨、小舅,還有爺爺奶奶,所有人都一臉茫然,說絕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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