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終於在?雙重壓力?下清醒過來, 再度恢複唯唯諾諾的本色,逐一後退。


    薑此玉心頭?驟然便是一鬆,一麵不動聲色評斷情?勢, 一麵道:“不知者不罪, 你們不知道我的身份, 我便不和?你們計較了。”


    她這話一說,諸人?更鬆了一口氣,膽氣和?狠勁便一一泄去。


    管家這時才從人?後鑽出, 連忙上前作?揖:“冒犯了姑娘, 還望貴人?海涵,實在?是如今人?心惶惶, 絕不是章府本意啊。”


    他畏懼薑此玉手?上的刀鋒,不敢離得太近,看見兩?個小廝還木呆呆地按著李淩雲, 便厲聲斥道:“你們是沒長眼睛嗎!還不快把二少奶奶扶起來!”


    他一吼,兩?個小廝便渾身一抖,嚇得魂不附體,戰戰兢兢連忙把李淩雲扶起來。


    不管周圍如何?,甚至連自己都被按倒在?地,李淩雲始終是那麽一副木胎泥塑般的樣子, 似乎不知道怕,也不曉得疼痛, 地上打了個滾, 臉頰身上都蹭了灰塵,也不知道髒,兩?隻眼睛直勾勾的,從亂蓬蓬的頭?發後盯著人?看。


    管家被盯著一會兒, 汗毛便從後背豎起,一股涼氣難以自製地上湧,簡直是毛骨悚然。


    這個二少奶奶,真?是瘋了!!


    而且瘋得可怕,瘋得讓人?看了就要魂飛魄散了。


    管家甚至一時之間?難以確定麵前這個人?是不是個活人?。


    他恐懼得不敢再看,又一麵膽戰心驚的強撐著一張笑臉:“貴人?前來,招待不周,不若隨我去客房中稍作?歇息?”


    亂啊,簡直亂成了一鍋粥了!


    管家嘴角發麻,一時間?自己腦子裏一片混沌,若是平時,廣燕王府這麽大來頭?的貴客上門,老?太太也得出來親自迎接。可是現在?是個什麽情?況?擺不出招待的章程,府上人?都要死完了,誰也不知道薑此玉怎麽突然冒出來的,而且還在?祠堂和?二少奶奶湊在?一起,險些釀成大禍。


    她這幅樣子,倒像是也撞了鬼,現在?情?勢實在?不容許管家跑去通傳,傳了也沒用,老?太太和?大少奶奶也像是要步李淩雲後塵,誰來了也沒用!


    隻能稀裏糊塗先把薑此玉帶去休息了,管家是無?論如何?不能和?那些仆役一樣發瘋的,薑此玉若是在?章府出點什麽事,那還不如讓鬼吃了!就算能逃出府去,也要麵對廣燕王府雷霆震怒,說不準被牽連滿門,那還逃出去做什麽!


    就憑著這麽一點念想,管家硬是撐著發軟的雙腿,領著人?一步步挪到客房去,如今連個丫頭?也沒得差使,管家也不得不用自己養尊處優,隻幹鞭撻下人?這種活計的雙手?去給薑此玉端水端茶,跑得一身大汗。


    這過程中,薑此玉始終牢牢地拉著李淩雲。


    府上確實曾聽?聞二少奶奶和?廣燕王府有?舊,但李淩雲的母親沒有?細說,誰也沒當真?,否則不會讓李淩雲落到這種地步。


    那麽,薑此玉來章府,又是為了什麽呢?


    薑此玉若無?其事答道:“聽?淩雲的母親說她生病,特地來看望。”


    管家便訕訕地笑,不敢在?薑此玉麵前左晃右晃,生怕她問病情?。


    章府確實讓去信李淩雲母家,說她生了病。李淩雲雖然嫁了人?,但父親還有?官職在?身,縱然受了些‘管教’,但也不能讓母家知道實情?,也不能讓斷了聯係。


    薑此玉冷眼看著管家不敢答話,便讓他退出,說要休息。


    說完,薑此玉立刻將門堵上。


    章府很不對勁。


    薑此玉將刀放在?床邊,卻不肯躺上去休息,隻在?床上坐著,強打精神,很快回憶起之前發生的事。


    她帶著一隊人?馬怒氣衝衝趕到這個小鎮,連夜去的章家,當時天?色已經全黑,還沒到章家,突然間?大霧彌漫,身邊人?一個個消失在?無?聲的霧氣中,就仿佛是被什麽看不見的怪獸吞噬了。


    最後隻剩李奇在?她身邊,兩?人?僵持不久,一個轉身,連李奇也不見了。


    她知道不妙,當即拔刀,但意識很快昏沉起來,而且一股無?名的寒意浸透全身,一點點的透入肺腑,她當時似乎已經到了章府外頭?,沿著牆發現一處角門,扣門半晌沒有?人?回應,整個府邸就像是沒有?一個人?在?,隔著一扇門一堵牆,空蕩蕩的死寂。


    她當時已經到了強弩之末,沿著牆走?了一段,最終還是倒下了,而且渾身寒冷入骨,就像是在?冰天?雪地裏將要被凍死的人?。


    她聽?見刀落地的聲音,倒在?地上徹底昏迷之前,薑此玉聽?見了一串清晰的腳步聲。


    其實她不是完全的陷入昏迷,有?短暫的意識略略清明的時候,好像是聽?見一個小女孩的聲音,甚至於好像出現了幻覺,昏昏沉沉之間?,聽?見了辛渺的聲音!


    到底是不是做夢她不是很清楚,但薑此玉的確在?昏迷之中夢見了許多紛亂的場景,一時耳邊充斥著無?數嬰孩淒慘的嚎啕,一時之間?又好像有?什麽猛獸在?遠處呼嘯。血肉橫飛的可怕景象也有?,一堆赤條條的慘白嬰兒圍著一個人?,手?腳並用的撕開他的胸膛,咯咯笑著從裏麵掏出腸肚肺腑,無?數雙黑漆漆的眼珠突然看向她,渾身染血地朝她爬過來.....


    薑此玉已經把這輩子的噩夢都做完了。


    她頭?痛得很,虛弱的身體不足以維持思考,薑此玉用手?按住頭?,冷汗不斷的冒出來。


    這府上的人?為什麽都這麽......她又想起剛剛自己清醒後,立刻被一群如虎狼般毫無?理智的仆役圍住的場景,這非常的不合常理,處處透著蹊蹺,但她直覺危險,這些人?的凶狠不是她所熟悉的戰鬥時所激發的鬥誌,更像是一群瘋了的綿羊,在?野獸的圍堵殺戮中被逼得神誌不清,發瘋了。


    甚至於在?她報出名後,她都能從他們的眼神裏看出不加掩飾的惡意,好像對瘋狂之後可能會有?的可怕後果都全然不在?乎了。


    什麽樣的威脅才會讓一群仆役忘卻身份,不管尊卑體統,瘋了似的要發泄殺意?


    耳邊似乎又響起夢中出現過的嬰兒嚎啕,一聲勝過一聲的尖銳,鋪天?蓋地的湧來,幾乎讓她頭?痛欲裂,震耳欲聾,甚至於生出了天?旋地轉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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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薑此玉猛地一晃,驚得抬起頭?來。


    不是錯覺!真?的是整個天?地都好像在?晃動!


    薑此玉汗涔涔地望向站在?屋中的李淩雲,她依然如同木雕泥塑般站在?原地不動,不躲不閃,任由旁邊一個大花瓶砰然倒下,在?她腳邊砸得稀碎。


    她眼前一陣陣發黑,四麵八方都有?噪音不斷朝她湧來,擠進她的腦海,薑此玉幾乎要嘔吐出來,卻努力?地穩住了身形,強撐著抓住了床架要站起身:“淩雲快跑!!”


    薑此玉猛地起身,卻一步都沒有?邁出,身體全然不聽?使喚,隻聽?得胸腔內咚咚作?響,視線倒轉,她整個往後倒去,跌入柔軟的床榻。


    最後看李淩雲一眼,她似乎還是呆呆的佇立著,恍惚之間?,又像是突然轉頭?朝她看了一眼,兩?眼黑白分明。


    薑此玉徹底昏了過去。


    李淩雲的兩?隻眼睛像是烙鐵一樣深深烙在?她眼中,閉了眼睛後也在?一片黑暗中存在?著,引著她的意識往下墜,往下墜。


    模模糊糊的夢朝薑此玉飄過來,她看見一個張燈結彩,披紅掛綠的宅院,新娘子在?熙熙攘攘的門前下了花轎,被一臉喜氣的男人?迎進院門。


    薑此玉抬起頭?來,在?掛著紅綢的牌匾上看到兩?個字‘章府’。


    她看見李淩雲被揭開蓋頭?,露出含羞的俏臉,對新郎含情?脈脈地一笑,隨後這笑容又變得恭恭敬敬,低眉順眼地端起茶杯來:“娘喝茶。”


    薑此玉恍然,轉頭?就看見居高臨下俯視著李淩雲的一個老?太太,滿麵溝壑擠出一個笑容來,接過茶杯喝了一口:“嫁到家裏來,要溫和?恭順,好好照顧你的夫君,更要爭氣,給二房開枝散葉。”


    老?太太別?有?深意的笑容引起周圍一陣竊笑,李淩雲在?這種笑聲中臉紅了,卻不是嬌羞,而是是實實在?在?的困窘和?難堪,然而最終她也隻是低聲應了。


    旁邊走?過來一個大著肚子的少婦,將李淩雲扶起來,笑著說:“聽?說弟妹以前未出閣時在?家中很是能幹,如今我有?了身子,以後府上大小事情?,還要你來為母親分憂。”


    “你就是這樣為我分憂的?”一聲嚴厲的斥責驚得李淩雲臉色蒼白,老?太太坐在?榻上,一個丫鬟跪在?腳踏上為她輕輕捶腿。


    其他人?又都不見了,李淩雲受著這叱罵,忍不住為自己解釋:“母親,這賬目確實有?不清楚的地方....”


    老?太太臉色的皺紋又一根根的往下垂,渾濁的眼光幾乎要變成針紮在?她身上:“不清楚?有?什麽不清楚!你還敢頂嘴?這就是你的家教?不敬婆母,忤逆!!”


    她狠狠地拍了一下桌,指著李淩雲驚惶的麵孔說:“看來你是要做全府上下的主了?!我告訴你,等你那不爭氣的肚子為我的兒子續上了香火之後,你再來我麵前拿喬賣弄吧!!”


    薑此玉心中冒出一股怒火,立刻上前兩?步,對著這老?虔婆一巴掌打出去,卻立刻打了個空。


    她的巴掌揮出一陣風,輕輕的掃動了燃燒的燭火,暗淡的燭火在?黑暗中搖動,照亮了供台上一排排陳列的牌位。


    李淩雲的抽泣聲從後麵響起,薑此玉轉身,看見跪在?地上的李淩雲。


    祠堂的門嘎吱一聲開了,是她的丈夫走?了進來。


    “淩雲。”薑此玉冷冷看著他柔聲呼喚李淩雲的名字,走?上前來將李淩雲扶起來。


    李淩雲的眼睛立刻就亮了,然後迅速地暗淡下去。


    “你不要怪母親,她是為了我們好。”因為這一句話,薑此玉冷笑一聲,幾乎是和?李淩雲的抽泣聲同時響起。


    他為李淩雲擦眼淚,李淩雲卻轉頭?躲過了,他歎了一口氣:“你我成婚不過幾個月,是母親太心急了,大哥已經有?了一個兒子,如今大嫂又懷有?身孕,我.....”


    李淩雲冷聲:“這種事情?難道是我急得來的?自我入門,從沒有?半分懈怠,再多規矩我都一一遵從,管家查賬是母親要我做的,我不敢有?違,卻.....”她臉上登時淌下兩?行眼淚。


    “你這麽說,是怨我還是怨母親?”他滿麵都是深深的失望,像是根本不認識李淩雲一樣,悲道:“難道你就不肯為我放軟些身段?非要我兩?麵為難?”


    李淩雲也怔住了,臉上沒了血色,隻默默盯著他看。


    他嘴角動了動,避開了李淩雲的目光,長歎一聲,轉身:“夜裏冷,我給你拿床被褥來。”


    薑此玉恨鐵不成鋼地看著李淩雲:“這就是你要嫁的人?!”就是如此的、如此的懦弱可恨!


    一聲痛叫劃破平靜。


    紛亂的腳步響起,李淩雲默默地站在?廊下,驚恐地聽?著遠處產房中傳來的慘叫聲。


    老?太太笑著坐在?高位,身旁坐了一個抱著小孩兒的男子,與?李淩雲的丈夫坐在?一處,神色有?些懶散,似乎聽?不見妻子在?痛呼。


    他懷裏的小孩兒跟著哭起來,他立時將孩子遞給旁邊的奶媽:“娘,我餓了,我先去墊墊肚子。”


    男人?便邁著四平八穩的步伐走?掉了,絲毫沒有?因為遠處女子的痛呼而有?一絲凝滯。


    看到李淩雲的神色和?坐立不安的姿態,老?太太拉長了臉:“怎麽滿臉的晦氣?你若不願意沾你嫂子的喜氣,便不要在?這裏礙我的眼!”


    李淩雲的丈夫陪笑道:“是淩雲聽?著害怕了。”


    老?太太神色依然不虞:“做女人?的,都要有?這麽一遭,不然怎麽配當娘?”


    她目光如刀地在?李淩雲肚子上刮過:“你也是個沒福氣的,肚子裏一點動靜都沒有?。”


    薑此玉抱著手?,冷冷地掃過老?太太的臉,嗤笑了一聲。


    靜靜地聽?了一會兒淒厲的慘叫聲,李淩雲的臉越發白了,來來往往的人?從裏麵端出一盆盆血水,腥味幾乎要飄到眼前。


    連薑此玉都默默地攥緊了拳,女子的生產何?等可怕,簡直就像是把好端端的一個人?活活剜下一塊肉來!


    好像過了很久,慘叫聲消失了,隨之響起的是孩童的啼哭聲。


    老?太太臉上露出喜悅的神色:“總算是生了。”她臉上帶著笑看了李淩雲一眼:“你大嫂又給大房生了個兒子,不是我要逼你,你自己想一想比一比,兩?相對比,臉上可有?光?我也是為你好....”


    她話音剛落,一個媽媽從產房裏出來,臉上卻不好,附耳到老?太太耳邊說了什麽,她臉上的表情?登時大變。


    剛才的喜悅瞬間?化為了泡影,消失得無?影無?蹤。


    “老?大家的也是個不爭氣的!”老?太太瞬間?冰冷下來:“既然如此,就養著吧,不過是多一張吃飯的嘴,養個丫頭?還養得起。”


    她說完,帶著一大群人?呼啦啦走?了。


    李淩雲還沒反應過來,便聽?見身旁說:“可惜了,是個女兒,大哥一定要不高興了。”


    李淩雲緩緩轉頭?看他,滿麵茫然。薑此玉氣得打顫,胸口起伏不住。


    “可惜了,又是個丫頭?。”他滿臉不忍心,坐在?榻上,伸手?給自己倒了杯茶。


    明亮的日光從窗外投射到屋裏,李淩雲坐在?梳妝鏡前,回過頭?來問:“什麽?”


    薑此玉皺起眉來,餘怒未消,便聽?見他搖頭?道:“大哥側室生了個女兒.....”


    他的話說出來,幾乎令明媚的陽光都結冰:“娘已經命人?把孩子溺死了。”


    李淩雲幾乎是驚恐得騰地站起來,差點帶倒了凳子。


    “可惜了,可惜了。”


    他背對著李淩雲,喝了一口茶:“對了,娘說要帶你去送子觀音廟去祈福,你記得.....”


    他的聲音一下子變得很遠,很小聲,幾不可聞。


    薑此玉用力?地閉眼,然後再睜開,一座廟宇佇立在?眼前。


    李淩雲跟在?老?太太身後出來,聽?見老?太太在?主持前麵絮絮叨叨:“家裏沒福氣,生一個女兒,又生一個,恐怕接下來還要生,若如此下去還得了,得把來投胎的女嬰嚇走?......老?二家的也是至今肚子沒動靜,我兒可要傳宗接代,章家香火怎麽能斷?他身子骨自小就差,我真?是操碎了一顆心.......”


    走?到廟外,李淩雲遠遠的眺望著遼遠蔚藍的天?空,好像看不夠似的,望著遠方重重的山脈發呆。


    不知哪兒傳來一陣叮鈴鈴聲,李淩雲側目望去,一座寶塔佇立於廟外一處荒地之中,周圍既沒有?田地,也沒有?道路,隻有?一個石塔靜靜的立在?哪裏。


    薑此玉也不由得跟著望過去,看得久了,她發覺有?些古怪。


    塔基深深埋在?荒草之中,塔身之上,沒有?任何?文字和?雕刻,也無?門窗,灰撲撲的,卻顯眼到令人?無?法忽視。


    李淩雲不由得發聲問道:“那裏是什麽地方?”


    她問了之後,老?太太身邊的媽媽嗤地笑了一聲:“生了小孩兒不要的,就扔進去,我小時候,嬰屍壘得老?高......”


    她嘴唇蠕動著,嘀咕著什麽,大約是前幾日溺死那個女嬰,本該扔到這裏自生自滅。


    李淩雲之後一直沒有?說話,她臉色白得像紙,沉默著看著老?太太從住持手?中畢恭畢敬接過一個護身符,充滿希冀地塞給自己——李淩雲捏著這符,恍然間?意識到,她真?的不該嫁到這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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