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準確找到胡靈予,並將他往水麵上帶。


    胡靈予開始上浮,像跌落黑洞的星球終於有了承托,甩開致命的旋渦引力,重新回到星宇中漂浮。


    新鮮空氣入肺的一刹那,胡靈予的視野重見光明。


    一同清晰的還有路祈。


    他頭發濕漉漉的,鼻尖和睫毛掛著水珠,一隻手臂穩而有力地托著胡靈予,另一隻劃開水浪將兩人送到泳池邊。


    等在那兒的大黃趕緊把胡靈予拉上來,急得語速飛快:“你沒事兒吧,怎麽到裏麵不遊呢,腳抽筋了?”


    胡靈予癱坐到地上,還沒從死亡回憶的恐懼中緩過來,隻看見大黃嘴巴動,根本聽不見他說什麽。


    路祈緊跟著上岸,來到胡靈予麵前蹲下,見他沒大礙隻是單純嚇傻了的樣子,忍不住調侃:“怕水?”同時抬起手,想在他眼前晃一晃提醒回神。


    可張開的手才往前伸一點,胡靈予渾身一震,猛地向後躲開:“別碰我!”


    驟然提高的聲音引得附近的人側目。


    路祈的手停在半空,他在胡靈予的眼神裏讀出了真實的恐懼,這是演不出來的。巨大的疑惑在他心中升起,胡靈予這一刻的本能反應,遠比之前那些“跟蹤”、“翹課解圍”更讓他介意。


    “你是怕水……”他上半身前傾,將兩人距離重新拉近,“還是怕我?”


    胡靈予在剛剛躲那一下後 ,本在慢慢清醒,可當路祈重新靠近,眼前這張朝氣的臉和記憶中那張沉靜的臉再度疊影到一起。


    咬緊牙關,他忍住沒再往後躲,努力扯出不那麽自然的笑:“你說什麽呢?”


    路祈靜靜看他兩秒,突然再次伸手。


    胡靈予猝不及防就被拍上肩膀,整個人明顯瑟縮了一下。


    路祈得到想要的結果了。胡靈予怕他,非常怕。


    然而在今天之前,他竟然從沒察覺到這種情緒的存在。他一直以為胡靈予跟蹤自己,觀察自己,甚至不惜暴露行蹤來替自己解圍,是出於某種“興趣”,可以是好感,是好奇,是探究,是一切解釋得通又無傷大雅的驅動力。


    但現在,路祈發現自己好像猜錯了。


    “好了,”胡靈予有些狼狽地甩掉肩膀上的手,自顧自站起來,“不是練遊泳嗎,抓緊時間。”


    大黃不明所以,認真地擔憂:“你能行嗎,要不今天別練了。”


    胡靈予很想說我能行,可目光一掃到翻滾的池水,又慫了。


    “幹脆放棄吧。”路祈起身。


    胡靈予下意識轉頭,盯緊他的一舉一動。


    路祈神情卻已恢複自然,仿佛先前兩人間的暗流都是幻覺:“我之前說過,剩下五項中還有怎麽練都沒用的,到時候繼續砍掉,所以你就算放棄遊泳,我也可以在其他方麵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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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靈予最煩他的“收放自如”,弄得好像隻有自己一個人傻乎乎的緊張兮兮,於是故意唱反調:“誰說我要放棄?”


    “那就繼續。”路祈重新躍入池中,然後遊著轉過身來,等待。


    胡靈予緊張地咽了咽口水。


    路祈在起伏的水浪裏,對著明顯怕自己多過於怕水的赤狐同學,彎彎一笑:“放心下來吧,有我在呢。”


    胡靈予:“……”


    這世界上最損的一頭梅花鹿,讓他遇見了。


    逞強也好,賭氣也罷,戰勝恐懼唯一的方法,隻有麵對它。這是胡靈予在波浪池裏撲騰兩小時後,得出的人生感悟。


    心理陰影並沒有完全消失,巨浪迎頭打來時他還會戰栗顫抖,但每每這時,他就會聽見一個初聞明朗如玉石、細品字字皆欠揍的聲音:


    “別害怕,遊起來!隻要你比浪還浪,浪就浪不過你——”


    讓胡靈予堅持下來的不是求生欲,是複仇心。


    一直在水裏撲騰到晚上九點,其他同學陸陸續續走了,遊泳館開始變得冷清。


    波浪池裏就剩他們三個,胡靈予氣喘籲籲遊到池邊,抬頭看看遠處時鍾,訓練時間差不多了,正想回頭跟“鹿教練”申請結束訓練,忽然看見臨近泳池裏一個剛上岸的男生,一個勁兒地往他們這邊看,末了還直接走過來了。


    看樣子應該是認識路祈,還沒走到跟前就朝路祈方向抬抬下巴,打招呼:“還練呢?”


    路祈遊到胡靈予身邊,手一撐直接上岸,和對方道:“練完了。”


    胡靈予偷偷打量男生,慢慢有點認出來了,應該是馬科班的,跟蹤路祈的時候,總能在飛跳球場看見他。


    “我看你半天了,”馬科男說著,眼神微妙地掃過胡靈予和黃衝,“你帶著他倆一起練?”


    路祈大方點頭。


    “你們班的嗎?”馬科男一時認不出兩人科屬。


    剛遊到池邊的大黃聽見這話,立刻熱情地自報家門:“我倆是2班的。”


    “2班?小型犬?”馬科男有些意外。


    黃衝想糾正是“中小型犬”,可對方根本沒有跟他聊天的意思,聽完直接打鬧似的碰路祈一下,說:“你考偵查學就夠難的了,怎麽一個青銅還帶倆廢鐵。”


    路祈笑笑,說:“單打獨鬥拚不過強勢科屬,隻好抱團取暖了。”


    “那你也往上別往下抱啊,”馬科男瞥胡、黃兩眼,壓低聲音真心給路祈建議,“木桶效應知道吧,能裝多少水取決於最短的那塊板,你和兩個都不如你的抱團,水平隻能是被拉得越來越低。”


    胡靈予、黃衝:“……”


    真想說悄悄話你敢不敢躲遠點!


    兩位犬科同學正磨牙,就聽見路祈滿是真摯的聲音:“我好不容易才申請到和人家兩個組團的資格,珍惜還來不及呢。”


    馬科男無語了,話不投機,悻悻離去。


    黃衝老大不高興地從池子裏出來,經過這些天的訓練,他不僅見識到了路祈的水平,而且已經把這個鹿科班同學當半個師傅了,這會兒就忍不住替路祈抱不平:“你這麽厲害,怎麽就青銅了?”


    胡靈予歎口氣,得,他倆是廢鐵就不用爭辯了唄。


    “我都不生氣,你們氣什麽。”路祈慢悠悠地道。


    “別帶上我,”胡靈予趕緊澄清,“我覺得對你青銅的定位挺準。”


    路祈眨眨眼:“那我吃虧了。”


    胡靈予:“……”


    路祈:“這種時候,你不是應該問‘為什麽吃虧’?”


    胡靈予認命接茬:“因為你從來沒拿我們兩個當廢鐵,而是當成璞玉。”


    “我本來想說的是金子,”路祈微笑,“但璞玉更好。”


    “……”沒有一腳把梅花鹿踹回池子裏,是赤狐最後的溫柔。


    “你倆心態真好。”周圍同學都走光了,隻剩自己人,黃衝難得袒露真正心情,“我以前自己練的時候,總有這些說怪話的,什麽你不用練了,根本考不上,你水平不行……”他越說越低落,像狗狗耷拉下了耳朵,“我每回都告訴自己別生氣,但根本做不到。”更別說像胡靈予和路祈這樣,絲毫不受影響地繼續談笑風生、吵架鬥嘴。


    胡靈予心說我也做不到,要不上回能一個衝動誇下考偵查學的海口嗎。不過今天他對馬科男的陰陽怪氣還真沒什麽感覺,難道是路祈自帶的欠揍氣質已經蓋過了其他路人甲帶來的負麵情緒?


    “生氣是這個世界上最沒有用的東西,”路祈甩甩頭發,水珠濺得到處都是,“對於歧視和惡意,要麽認命接受,要麽就想辦法讓自己變強。”


    大黃:“對,強到讓他們閉嘴。”


    路祈歪頭空一空耳朵裏的水,才又慢慢把頭正回來:“是強到把他們擊倒在地,永遠不敢再在你麵前爬起。”


    是夜,胡靈予躺在床上久久不眠。


    一閉上眼,他就想到路祈最後說的話,和說那番話時一霎淡漠的臉。


    盡管在那之後,在整個回宿舍的路上,都是笑容漂亮的路祈“在線執勤”,可胡靈予獨獨在意那個瞬間。


    刹那顯露的真實,就像巨岩裂縫泄出的一絲天光。


    “胡……”另一張床上傳來極輕的聲音,小心翼翼地試探。


    “幹嗎?”胡靈予翻身側躺,於黑暗中對著大黃床榻方向。


    “我就知道你沒睡著,”黃衝鬆口氣,不再壓著嗓子,但語氣開始微妙曖昧,“給我講講唄。”


    胡靈予一頭霧水:“講什麽?”


    黃衝:“路祈啊。”


    胡靈予:“講他什麽?壞話?那你這個晚上別想睡了,我能講到天亮。”


    “嘖,跟我你就別害羞了,”黃衝嘿嘿地笑,“你現在追到什麽程度了,他知道你的意思嗎?”


    “先別管他的意思,先說說你的意思。”胡靈予感覺自己快說繞口令了。


    “不就是你想追他嗎,”黃衝慶幸關燈了,不然還真不好聊八卦,“我對喜歡男的還是喜歡女的這事兒沒偏見,你別擔心,我全力支持你!”


    大黃激情澎湃的尾音在宿舍裏打個轉,漸漸消失。


    世界徹底安靜。


    黃衝:“胡靈予?”


    胡靈予:“死了。”


    黃衝:“啊?”


    胡靈予:“讓你氣的。”


    黃衝:“呃……對不起。”


    胡靈予:“知道錯了?”


    黃衝:“嗯,太莽了我,我應該繼續假裝不知道,然後慢慢給你滲透……”


    胡靈予:“滲你個鬼,我和他一點關係都沒有。還追?我和那家夥連朋友都沒得做!”


    黃衝:“那你要鹿科班課表為了誰?”


    胡靈予:“……”


    黃衝:“你前一陣早出晚歸為了誰?”


    胡靈予:“我……”


    黃衝:“你倆一點關係都沒有,他為什麽主動幫我們訓練?就為了讓我倆耽誤他自己的訓練時間,連帶著拖後腿?”


    “黃、衝!”胡靈予騰地坐起來,看向黑暗中那一床“人影”,氣呼呼地抱起雙臂,“我發現你懟別人不行,懟我出口成章、層層遞進、窮追不舍、一氣嗬成。”


    “行行行,我不說了。”黃衝見好收兵,但幾聲賤兮兮的笑泄露了他圓滿的睡前快樂。班裏同學很少有能見到他這一麵的,也就對著胡靈予,他才會這麽肆無忌憚地鬧。


    夜色清明,空調陣陣的涼風裏,田園犬同學已經睡著了。


    胡靈予還坐在床上,抱著薄被,呆呆看著窗外月亮。


    【我和那家夥連朋友都沒得做!】


    這話說得好自然,可以肯定就是自己的心中所想,真情流露。


    然而現實呢,他不清不楚地跟路祈混了這麽多天,還帶著大黃,周圍同學都已經默認他們是三人組了,好幾個還說要在體能考試時過來給他們加油助威。


    蝴蝶輕輕扇動翅膀,命運的分岔就有了巨大轉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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