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曬得人頭大,胡靈予深感今日狀態不佳,決定在徹底腦殼昏昏之前三十六計走為上。


    “總之你以後躲著那幾個人就對了。千萬別大意,一定要躲啊。”未免今天的努力白費,胡靈予又嘮叨一遍。


    趁路祈認真聽他說話,胡靈予突然踮起腳伸手從對方那裏搶回手機。


    路祈愣了下。


    得手的胡靈予嘿嘿一笑,對路同學晃晃手機,眼睛得意地眨啊眨。


    “厲害。”路祈立刻認可,點頭稱讚。


    胡靈予:“……”這種哄孩子的微妙感是自己的錯覺嗎?


    不管了,手機塞回口袋,胡靈予便錯開身準備閃人。


    未料路祈也往相同方向閃了半身,輕輕擋住了路:“我還沒和你說謝謝呢。”


    “不客氣。”胡靈予再往旁邊走。


    路祈跟著挪,繼續擋,但動作和身形又不會讓人覺得粗暴,遠看就像在配合胡靈予的雙人舞步。


    反複幾個來回,胡靈予終是忍不住抬起頭:“你到底想幹嗎?”


    路祈一臉真誠:“光嘴上說謝謝沒有誠意,請你喝飲料。”


    少來,絕對在打什麽鬼主意。


    “不用。”胡靈予拒得飛快。


    “喝個飲料而已,”路祈放緩語氣,軟言細語商量,“反正你都翹課了。”


    胡靈予一驚,錯愕地瞪大眼睛。


    路祈隻笑不說話,安安心心隨他看。


    胡靈予還是沒忍住:“你怎麽知道我課表?”


    路祈不答反問:“那你為什麽翹課過來幫我?”


    雲走風停,時間靜止。


    對視的短短幾秒,漫長得恍若一個世紀。


    路祈先彎了眼睛,仿佛什麽都沒發生,親親熱熱攬過胡靈予肩膀,帶著還在發懵的小狐狸往自動販售機走:“想喝什麽,汽水還是果汁……”


    湖邊樹下,胡靈予直到坐上長椅,還是沒明白怎麽就跟著路祈過來喝飲料了。


    明明一點都不強勢,可就是那樣笑著笑著,便將你帶進了他的節奏裏。


    “喝哪個?”不遠處的自動販售機前,路祈回頭問。


    胡靈予想都不用想:“凶狼——”


    這完全就是他現在的心境。


    路祈拿著兩罐冒著涼氣的飲料回來,一罐遞給胡靈予。


    胡靈予看看易拉罐上“野果汁”三個字,再抬眼看看路祈……“凶狼”和“野果汁”,先不說字像不像,字數都不一樣好嗎!


    “那些功能性飲料對身體沒好處,”路祈將野果汁放到胡靈予手裏,放完還輕拍罐身兩下,仿佛在跟不聽話的孩子說,你要乖,“以後少喝,最好別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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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來吃軟不吃硬的胡靈予,嚴重懷疑路祈就是來克他的。


    氣鼓鼓扣開拉環,胡靈予一口氣喝掉半罐,然後咂麽咂麽嘴,絲絲涼氣兒帶著甜。


    好吧,原諒你。


    下午的秋鶩湖很安靜,沒了周末的熱鬧喧囂,幾隻白鷺在湖中央的淺灘上散步,太遠看不清腳上的身份環,不知是幾年級的學長學姐。


    路祈放鬆地靠在長椅上,喝著青草汁,望著波光粼粼的湖麵出神。


    胡靈予偷偷看他。


    樹的影子正好遮住長椅一半,胡靈予在樹蔭這邊,路祈在灼烈的日光裏。


    炫目的強光模糊了他側臉的輪廓,生出一種不真實。


    胡靈予很難將眼前的路祈和那個幹練果決的路隊長聯係到一起。


    後者之於胡靈予,更接近於一種象征,一個用來證明非強勢科屬也能登頂的標杆人物,他遙遠仰望著,不曾也不敢靠近。


    可是這個十八歲的路祈,就坐在他身邊,會打飛跳球,會喝青草汁,會一直對著人笑,也會在洶湧人潮中格格不入,一言不合就發瘋打架,未卜先知般點破他的翹課行徑。


    有正麵,有反麵,有謎團,一個無比鮮活的人。


    涼氣仍存的易拉罐貼上胡靈予臉頰。


    胡靈予一個激靈,回過神,發現路祈不知何時轉過頭來。


    他的睫毛很長,在陽光下根根分明,漂亮又撩人:“你要再這麽一直盯著我,我就該臉紅了。”


    胡靈予扶額,並堅信是因為心累而不是害怕自己比對方還早臉紅:“你能不能說點有營養的。”


    路祈:“行。你報完專業了嗎?”


    正經得太快,胡靈予愣了好一會兒,才點下頭。


    路祈:“報的什麽?”


    “管……”胡靈予及時收住,“為什麽要告訴你?”


    路祈:“為什麽不能告訴我?”


    胡靈予發現路祈很喜歡用提問代替回答,而且每次還都狙得精準。


    “我報的偵查學。”路祈先釋放誠意。


    “管理學。”胡靈予假裝看湖,語氣輕快,怕泄露差生在好學生麵前那種微妙的低落。


    路祈靜靜看了他片刻,忽然問:“為什麽不報偵查學?”


    胡靈予以為自己聽錯了:“我?報偵查?”


    路祈點頭,表情仿佛在問,有問題嗎?


    “路同學,我是赤狐。”胡靈予語重心長。


    路祈抬手一丟,喝空的易拉罐輕鬆進入垃圾桶:“這和科屬有關係嗎?”


    “……你說呢。”不怪傅西昂想揍路祈,胡靈予現在都想揍了,這人真的每時每刻都在致力於怎麽讓人手癢。


    “沒逗你,”路祈從胡靈予手中抽出喝空的易拉罐,同樣漂亮的拋物線,丟了進去,“認真問你呢。”


    那行,胡靈予也認真回答:“跑步,遊泳,跳躍,越野,對抗……體能考試的哪一項和科屬無關?退一步講,就算考進去了,順利畢業了,以後工作呢,進入獸控局行動隊?獸化犯罪分子可不跟你講客氣,我一個赤狐,你讓我去跟獅虎熊象搏鬥?”


    許是一口氣說得太多,到後麵有些語氣不穩,像委屈,又像不甘。


    路祈認真聽完,神情微妙:“我問的不是這個意思。”他慢條斯理道,“我是想說,報什麽專業跟科屬沒關係,隻和你自己想不想有關係。”


    胡靈予:“……”


    是該說他遇見路祈,智商就直線下滑,還是路祈本身有毛病,不按套路出牌?


    “不過我現在明白你強烈的意願了。”始作俑者認真地點點頭,“管理學挺好。”


    胡靈予再忍不住白眼:“你就不該問。”


    路祈無辜:“我以為你會考偵查係嘛。”


    胡靈予:“誰給你的錯覺?”


    “你啊,”路祈笑,“一個敢當著八個班的麵大喊‘傅香香’的人,沒道理不敢報偵查係。”


    胡靈予:“……”


    日影偏移,新的樹蔭遮了路祈,胡靈予陷入刺眼的陽光裏。


    “我不行的。”他呐呐道,像說給路祈,又像說給自己。


    路祈嗯了一聲:“我現在知道了。”


    ……


    怎麽和路祈分開的,胡靈予已經沒了印象,反正那人胡亂攪和完別人的心情,溜得比兔子都快。


    野果汁的微涼還在胃裏回甘,胡靈予學著路祈走在大太陽底下,抬頭看天……眼要瞎了。


    果斷挪回樹蔭裏,胡靈予充分意識到了自己和路祈間的差距。


    不是誰都能扛得住夏季的太陽,也不是誰都能刻苦努力一下就當上行動隊長。


    計算著時間,胡靈予趕上了後兩節課。


    夏天的白晝格外長,及至五點下課,日照仍然強烈得讓人暈眩。


    大黃去訓練,胡靈予自己在食堂吃了飯,又漫無目的逛了逛,才沿著林蔭路回宿舍區。不想剛走近宿舍樓,就聽見好像有人在叫“黃衝”的名字,聲源較遠,聽不太真切。


    胡靈予四下張望,順著聲音方向一點點走到宿舍樓後,就看見1班(大型犬科)的四個男生正圍著黃衝,嬉皮笑臉地說話。


    兩個班總在一起上課,都互相認識,四個男生裏三個科屬都是狼,還有一個是阿拉斯加雪撬犬。


    “要我說你也別白費力氣了,天天練這麽辛苦幹嗎。”


    “我們也是為你好,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哎,和你說話呢。”


    黃衝前襟都被汗水濕透了,和平日訓練回來的樣子差不多,但訓練場回來是不需要經過宿舍樓後的,也就是說黃衝原本就在宿舍樓後麵練習。


    胡靈予沒想到自己一句搪塞的話,大黃竟然當真了。


    其實宿舍樓後能練出什麽呢,真正讓你變強的永遠隻有你自己的決心和意誌。


    “行了行了,還不許我們大黃有理想了。”其中一個打趣地搭上黃衝肩膀,拍拍,“不過話又說回來,心懷理想就夠了,做人還得認清現實。”


    黃衝克製住了甩開肩膀上爪子的衝動。


    但胡靈予克製不了,本來在路祈那兒就憋夠嗆,現下徹底壓不住火了:“誰跟你‘我們’,”他三兩步上前,把黃衝從包圍圈裏拉到自己陣營,“大黃也是你叫的?”


    阿拉斯加樂了:“怎麽不能叫,申請專利了?”


    胡靈予把大黃護到身後。這幾個也就是動動嘴皮子,不敢動手的,偏偏大黃嘴笨,還特容易把垃圾話聽進心裏,自我紮心,胡靈予每次都恨不能勻出十分之一懟人的功力給老友:“說這些沒用,有時間勸別人改誌願,不如想想自己怎麽考。”


    說完不等四個回嘴,徑直看向其中一頭狼:“你還行,考上了。”然後再轉向另外三個,“你們仨偵查學沒戲,趁早改誌願,不然就等著分到管理係吧。”


    胡靈予說得過於斬釘截鐵,理所當然,以至於四人恍惚了半天,總覺得自己已經被命運之神拍板定案。


    被命定可以考上偵查係的那匹狼,率先回過神,臉色變得極其難看:“你倆一個狐狸一個狗,蹦高也摸不到偵查係,還是先操心操心自己吧。”


    旁邊阿拉斯加不樂意了,踢他一腳。


    狼同學連忙安撫:“你不算你不算,你是半狼。”


    胡靈予不知怎麽就想起了路祈說的:“報什麽專業跟科屬沒關係,隻和你自己想不想有關係。”


    狼鄙夷嗤笑:“那你怎麽不報?”


    胡靈予:“我……”


    整個2班,隻有大黃報了,這才讓他成為大型班奚落的對象。


    阿拉斯加又賤兮兮湊過來:“說別人的時候挺能耐啊,怎麽一到自己就不行了。”


    大黃繞到胡靈予身前,擋住那幫家夥,麵對麵和胡靈予道:“別搭理他們。”語畢便要拉胡靈予走。


    胡靈予腳下沒動,伸手撥開大黃,定定看向那四個:“我報。”


    四人:“……啥?”


    胡靈予:“我報偵查係。”


    “真的?”大黃驚喜,“你真決定了?”


    胡靈予:“我……”


    “太好了!”大黃用力抱住他,興奮地咣咣拍他後背。


    “別光說不練,”阿拉斯加不依不饒,“有能耐現在就報。”


    報就報。


    胡靈予直接掏出手機,調出已經提交的誌願,選擇撤回,再修改成偵查係,重新提交。


    阿拉斯加:“別回去又偷偷改回來啊。”


    “你瞧不起誰呢,”胡靈予徹底冒火,“明天上大課,我當眾宣布!”


    阿拉斯加被震住,沒想到胡靈予居然這麽勇,這等於完全不給自己留後路。


    剩下三人也沒話了,你看我,我看你,場麵一時尷尬。


    互懟叫板就是這樣,誰下得了狠手,誰就拔得頭籌。


    胡靈予叉腰昂頭,狐仙降臨的氣勢。


    黃衝的高興勁兒一直持續到晚上,躺在宿舍床上了還忍不住問胡靈予:“你怎麽就改主意了?”


    已經冷靜下來的胡同學,仰望天花板,心如止水:“太陽曬多了是會上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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