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3章堅強的活著


    小石頭終究是沒有順從她的意思,倒是老崔,努力在那張已經浮腫的臉上擠出一抹笑來,他的聲音很低,很輕,很虛弱。


    “不要勉強他。”


    他淡淡的說道,翠蓮立刻就像是得到了聖旨一般,但又不願意在這一刻鬆開小石頭。可是懷裏的那個孩子完全是抗拒的。


    到了後來,翠蓮低低的應了一聲,“呃……”說完,她伸手撫摸了小石頭的腦袋一把,然後放了小石頭,小石頭得到了自由,立刻朝齊學東撲了過來。


    他喜歡齊學東,藏在齊學東的身後,那張笑臉委屈的滿是化解不開的怨氣。


    老崔又將視線看過去,感激的朝齊學東看了一眼。


    屋子裏安靜極了。


    翠蓮抓住老崔的手,那是我唯一一次見到她將自己的情感表現的如此淋漓盡致,但也隻是攥著那隻蒼老的手,“你不會有事的,醫生說了,過幾天你就好了。”


    我可沒想到翠蓮那麽脆弱的一個人,竟然會用欺騙的話來安慰老崔,但是每個人都有化解內心不安的方式。


    老崔沒有回話,隻是那麽看著翠蓮。


    我想,每個人關於自己的身體,都應該有非常清晰的認識,即便是生死,也都是有所感知的。那會兒老崔應該是知道自己要麵對怎樣的結局吧。


    他沒有拆穿翠蓮的謊言,隻是任憑翠蓮抓著自己的手。


    隔了好一會兒,他好像是積攢了足夠的力氣了,這才開口說話,“好好活著,讓小石頭長大成人。我欠你的,下輩子還。”


    這句話,他說了好半天才說出口。


    我想,那也許是他唯一能夠對翠蓮說的遺言了。


    他說完,翠蓮的情緒一下子失控了。


    她不住的搖頭,眼淚又開始決堤般大滴大滴的往下流淌,“我們一起看著小石頭長大,你還說了,要給他蓋房子娶媳婦呢。”


    翠蓮哭著將這番話說出來,說完,她又怕自己的情緒影響到了老崔,然後伸出胳膊,使勁兒的用衣袖擦拭眼淚。


    “你啥也別想,安心養病,等你病好了,咱們還是去山上種茶。”


    她像是鼓勵老崔,又像是安慰自己。


    老崔沒有做聲,就那麽安靜的笑著看著翠蓮。


    他微微的點了點頭,隻是微微的點了點頭。


    眼前的這一幕,仿佛戳中了我內心所有酸澀的地方,我一次次的淚崩,可卻隻能是伸手強力捂住嘴巴。


    我不可以哭,因為,我知道我要是哭出來,便是對生者最大的羞辱和對死者最深的不恥。


    生命,無論是活著還是死亡,都應該得到尊重。


    此時的翠蓮還有老崔,都讓我肅然起敬。


    後來,老崔好像是累了,他的臉色越來越蒼白,不停的喘著粗氣,翠蓮慌亂極了,伸手不停的替老崔撫著胸口。


    “老崔,老崔,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她的嗓門有點尖利,一直那麽很大聲的叫著,企圖將漸行漸遠的老崔叫回來。


    老崔的眼瞼時而睜開,時而又關閉,他想要留住臉上那抹笑,但是卻始終都不能。


    後來,他喘著氣,喘著氣想要說話,翠蓮將耳朵貼靠在老崔的嘴巴上,但是他已經發不出聲來了。


    翠蓮急的不行的叫著他的名字,後來,她隻能大聲的對他說話,“老崔,你放心,我會好好活著的,我要替你看著小石頭長大成人,我還要看著他娶媳婦,以後替他帶孫子。”


    她說完,又覺得不夠,繼續說道,“你教我種茶,我現在都學會了,那些茶園我會親自打理的,還有茶莊已經開業了,我以後都會學著經營的。”


    末了,她已經泣不成聲,她再次看向小石頭,“小石頭,快過來跟你爸爸說再見。”


    齊學東將懷裏的小石頭抱過去,但是小石頭見到老崔腫的好似豬頭一樣的腦袋,嚇得立刻哇哇的大哭。


    翠蓮這一次沒有動手打小石頭,在老崔生命的最後一刻,她突然俯身,照著他那幹涸的唇就吻了下去。


    她攥住他的手,吻住他的唇,用自己的淚水溫暖了他最後一瞬。


    直到,床榻上的老崔,終於鬆開了緊握住翠蓮的手。


    我們都圍繞在老崔的身邊,他已經徹底的走了。


    那一刻,翠蓮卻沒有哭。


    她隻是抱著老崔,一直不肯撒手。


    到了後來,老崔被推走,她還是木然的立在那裏,隻是一直抱著小石頭,像是抱住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希望一般。


    我走過去,挨著翠蓮坐下來,我拍著她的後背,希望能夠給她一些安慰,我說,“翠蓮,節哀順變。”


    但,她沒有回聲,目光呆滯,仿若失去了靈魂一般。


    老崔的後事是齊學東幫忙處理的,簡單的葬禮,一切都安排在山莊。老崔生前最愛的是那片茶園,原本是想讓他的骨灰去陵園的,但是翠蓮卻堅持要帶著老崔的骨灰回山莊。


    她說,老崔前半輩子一直不快樂,但是在山上種茶卻十分的開心。她說,老崔沒有死,他隻是提前去了另外一個世界,她說,讓老崔住在山上,他們一家就永遠都沒有分離。


    這個粗鄙的鄉村野婦,一下子說出了好多讓我瞠目結舌的話。


    當老崔送往火葬場的時候,翠蓮還是一滴淚都沒有落。那幾日,她沒有吃不下,我見到她端起飯碗的時候,大口大口的扒拉著食物,好像已經忘記了悲傷一般。


    老崔被推進去的時候,她特別的冷靜。當齊學東將那個裝著老崔骨灰的壇子送到她懷裏的時候,她抱著那個壇子,還是一臉的平靜。


    她那麽強大的自我愈合能力,著實是讓我佩服至極。


    但這樣的堅強,也讓我感到欣慰。


    在我們所有人都擔心,她會無法承受這樣的痛苦時,她卻用自己稚嫩的雙肩,給了我們一個莫大的安慰。


    老崔的骨灰,是翠蓮一個人送上山的,就在老崔種的那棵最大的茶樹旁邊,翠蓮說,這是老崔生前最喜歡的一株茶樹,以後老崔躺在這裏,就不孤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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