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淺進去後,見到被抽的渾身血淋淋的八皇子,不由倒抽了一口涼氣。


    這樣打一個還未成年的小孩子,慶元帝下手也太狠了吧。


    莫非是那下在膳食中的毒藥,這麽快就起了作用,讓慶元帝昏了頭。


    慶元帝見她進來,平息了一下氣的紅通通的麵頰,將手中竹條扔在一邊,坐到案幾後的龍椅上,仍然氣的胸膛起伏,呼哧帶喘。


    墨淺行了個禮,似是沒瞧見在一旁瑟縮的八皇子,溫聲問道:“皇上因何事如此動怒?還望保重龍體。”


    不提還好,一提慶元帝就火不打一處來,一拍桌子,指著八皇子怒道:“保重龍體?有這樣的逆子,朕早晚讓他氣的升天。”


    縱然挨了如此毒打,聽得慶元帝此言,八皇子仍是立刻跪的端正,勉力低頭俯身道:“兒臣不敢!兒臣不敢惹父皇生氣!”


    皇上氣的一把將禦案上的硯台扔下來,照著八皇子腦袋砸去,怒喝道:“你不敢?公然違抗宮規,在宮中祭奠生母?你眼裏還有皇後嗎?還有我這個父皇嗎?”


    墨淺不露聲色的往八皇子麵前移了幾步,恰好將那硯台便搭在她手臂上,未沾著八皇子的身。


    她再向慶元帝說道:“皇上,這……大概是為了八皇子在宮中祭奠生母的事情,您才如此大動肝火吧?其實,這也是人之常情,八皇子自小與生母親近,今日是她生母忌日,一時難忍思母之情,實在情有可原。”


    慶元帝看向她,想到之前墨淺做的事,心中更是怒火翻騰,但見到這個有謀略智勇的半個皇家人,到底還是理智回籠了些,想先打發走墨淺,說道:“雖是性情所致,但確實違反了宮規,朕隻是恨鐵不成鋼,一個皇子,竟然帶頭做這種事,難道朕這宮裏還虧待了她麽?”


    八皇子低頭,身上顫顫,默默不語。


    墨淺答道:“皇上平日裏疼愛八皇子,八皇子自是知道的,隻是想來生母與他人自有不同,他懷念生母,也是盡了孝道,還請皇上不要過於責罰吧。”


    慶元帝怒道:“每年宮裏的祭祀,他也不是沒去參與,怎麽非要違反宮規,一個皇子幹這種事,他知不知道有損皇家顏麵,讓朕下不來台!”


    八皇子又伏低身子,諾諾不語,這動作抻著他身上的傷口,竹條抽過的地方越發殷紅,他疼的顫抖,額頭上見汗,但隻是兀自忍著不說。


    墨淺心下暗道這怕是不好勸了,瞧慶元帝這個油鹽不進的架勢,今日不把八皇子處罰個好歹,恐怕不會罷休,心中歎息,口中卻隻能盡力道:“八皇子是個好孩子,這次觸犯天威,也隻是對皇家規矩恪守不嚴,您若能饒恕他,想必他日後必當改正,行端坐正。”


    八皇子跟著低聲道:“父皇,我以後不再私下祭奠母妃了,您別生氣,別氣壞了身體。”


    慶元帝嘴上客氣,其實見著墨淺,心裏反倒增了一股火氣,此時正欲將八皇子和她兩個人一起收拾,門外太監又進來通稟道:“陛下,太子求見。”


    “傳。”


    墨淺眉梢略微挑了一挑,太子此時來湊什麽熱鬧?不知是是福是禍。


    八皇子跪著略往邊上讓了讓,便見到太子衣著光鮮的太子大踏步走了進來,向皇上恭敬一禮道:“兒臣參見父皇,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慶元帝這段時間對太子和顏悅色了很多,但此時心緒不佳,麵上便仍是不好看,問道:“你來做什麽?”


    太子在八皇子邊上跪下道:“父皇,八弟的事情我已經聽說了,我來求父皇寬恕他。”


    慶元帝一手扶頭,一副衰老之色的靠著龍案道:“他犯祭奠生母,犯下過錯,違反宮規,你們一個兩個都來求情,是何道理?”


    太子將外袍脫下來,罩在八皇子身上,說道:“兒臣以為,八皇弟此舉,也是因孝而起,雖然違反了宮規,但念在他一片赤誠的孝心上,卻也並非不可饒恕。


    墨淺在一旁心裏暗道,太子倒是會抓住機會表現,今天來竟然是求情的,恐怕也是看著八皇子年紀尚輕,無法與他爭權奪利,才敢來出麵保八皇子吧。


    八皇子陡然身上一暖,看向太子,隨即又低頭。


    慶元帝歎氣道:“可是宮規嚴明,若隻因是朕的兒子,便輕易的饒恕了他,別人怕也有不服。”


    太子頓了頓,叩首道:“八皇弟犯了錯,我這長兄也有責任,父皇不如將我們都罰一罰,罪過均攤,想必八皇弟可少受些苦。”


    慶元帝看向太子的眼中,難得有了一絲欣慰,說道:“你倒是護念幼帝,是個重情義的。”


    見墨淺默默無語在一旁,而今不想動她,看見她也心煩,擺手道:“罷了,今日之事便算了,看在太子的麵子上,今日就放過他一回,你們都退下吧。”


    八皇子踉蹌著站起來,太子連忙扶住,墨淺跟在他們兩個身後,向著慶元帝告退後,出了殿門。


    太子扶著八皇子回他的宮殿,墨淺跟在後麵,心道八皇子一向不受寵,如今被打成這樣,不知道殿內有沒有藥可以先治一治,等到太醫過來,不知道要等到幾時,便也跟著。


    太子感到八皇子將大半重量都壓在他身上,外袍的衣角往地上滴著血跡,麵露不忍道:“父皇罰你終歸是罰的重了些,怪皇兄來晚了,實在是一接到信,我立刻就趕來,但還是讓你受了這麽多苦。”


    八皇子連忙道:“皇兄能來救我,我已經十分感激,怎會怪皇兄來晚。今日之事,原本就是我自己犯下的過錯,便是被父皇打死了,我也不會怪任何人。”


    墨淺和太子走在一起,說話難免小心了些,此時見八皇子形容實在可憐,也忍不住跟上一句:“你往後在宮裏,可是千萬要注意,莫要行差踏錯。”


    八皇子扭頭看她跟在旁邊,臉上是掩飾不住的擔憂,微微一笑道:“皇嬸不必過於擔心,父皇頂多就是罰的重了些,我畢竟是皇子,也不會要我的命。”


    這一笑,牽動了嘴角的淤青,八皇子頓時齜牙咧嘴。


    但感到太子也看向他,八皇子又咧咧嘴,忍住了喊疼,吸了口氣癟回嘴裏。


    墨淺見八皇子默默無聲,心裏暗道,這孩子比小時候那麽活潑可愛時,可是沉靜了不少。


    心裏想著事,腳步便不禁慢了兩步,她一抬頭,看向太子與八皇子的側影,這才發現,這孩子不知不覺,已經長的那麽高了。


    與太子低聲你來我往的對答間,皆是十分謙恭合宜,仿佛間,她意識到,曾經跟在他背後喊著金子姐姐的小孩子已經不在,如今的八皇子,已經是個有些老成的少年了。


    歲月,實在是不饒人。


    也許,更不饒人的,是這暗流洶湧的皇宮吧。墨淺微微一歎。


    八皇子住的地方偏遠,但是再偏遠也有走到的時候,八皇子殿前,去墨淺府上報信的太監已經等在那裏了。


    他身後跟著一個端著水盆手巾的小太監,見到八皇子由太子扶回來,先是愣了一下,隨即上前跪道:“太子殿下萬安,多謝您送我們殿下回來。”


    見到墨淺,也是恭敬的請了個安,便伸手將八皇子接了過去。


    八皇子忍著疼痛,恭敬的給太子施了一禮,誠懇真摯道:“今天多謝皇兄搭救,來日弟好了,定當請皇兄吃酒以作答謝。”


    太子自然含笑應允:“皇弟客氣,你慢慢養傷,我府中還有許多治療外傷的上好藥材,稍後便著人送來。”


    八皇子笑道:“那便多謝的皇兄了,感激不盡。”


    “你我兄弟,何須如此客套,快進去吧。”太子溫和的笑笑,回身走了,身後一片隨從,呼呼啦啦跟著離去。


    墨淺卻沒有走,跟著八皇子進到殿內,一時間也有些無言,她對八皇子的印象,還是那個跟在她身後喊著金子姐姐的小屁孩,今天把人救出來才知道,早已物是人非。


    八皇子,已經長成了一個與皇宮中人無異的老成少年了。墨淺暗暗歎息。


    這時,卻隻見八皇子一直溫和淺笑的臉驀然垮了下來,一雙桃花眼的眼角微微耷拉著,顯得十分沮喪,回身看向墨淺委屈道:“金子姐姐……”


    墨淺一驚,隨即噴笑,原來八皇子方才那端著的架子,都是裝出來的啊!


    八皇子見她一笑,更加委屈道:“金子姐姐,剛才太子送我回來的時候,我都緊張死了,你也不幫我多說兩句話。”


    墨淺招呼人趕緊給八皇子處理傷口,一邊搭茬道:“我怎麽沒幫你說話?當著皇上的麵,我是費勁了口舌,可也沒抵過你太子哥哥三兩句話。”


    八皇子撇撇嘴道:“太子是皇家人,最近又正值被我父皇寵幸,他來勸父皇,自然是勸的動的。”


    說罷又看向墨淺,十分親切道:“不過太子來救我,他自己也有好處,而且對他隻會有利無害。所以金子姐姐你來救我,我才更感激呢!”


    墨淺哭笑不得,手邊正拿著給八皇子擦傷口用的布巾子,此時便空出一隻手來點了點八皇子的額頭,說道:“你呀,說你是個小孩子呢,剛才又連太子都能應對得宜毫不失禮,說你是個大人,怎麽又說出這種話來!”


    八皇子貼身太監一邊給他上傷藥,一邊說道:“煜王妃說的是,主子您說話時還是要謹言慎行,像是剛才那樣的話,傳到太子耳朵裏,你便要吃大虧的。”


    墨淺抿嘴一笑,指著那老太監,對八皇子說道:“我說你這樣無權無勢的小屁孩子,在宮裏竟然能長到這麽大,挺不容易的,原來有這樣的忠仆在身邊,你以後多聽聽他的。”


    八皇子嘻嘻笑道:“金子姐姐,其實我也不是那麽笨啦,隻不過在你身邊就感到輕鬆,所以也就隨便說說啦。”


    墨淺嘿嘿一聲,說道:“疼不疼?”


    八皇子這才注意到,嘴角被打出的傷口,因為剛才那一笑,好不容易凝結的血痂又裂了開來,不由抽著涼氣,眉頭狠狠的耷拉了下來。


    墨淺瞧著有趣,但瞧見他身上的傷口,便想起慕容煜來,他受的傷既然有性命之憂,應當是比八皇子更嚴重吧,想必也十分的疼。


    八皇子見她陡然落寞下來的臉,一邊抽著冷氣,一邊勉力不動嘴角的問道:“金子姐姐,你怎麽了?怎麽突然不高興了?”


    慕容煜受傷的事情,還不能讓八皇子知道,墨淺沉默了一下,說道:“沒什麽,不過是家中有些煩心事,突然想起來罷了,這樣,你先歇著,往後記得規矩點,幹壞事別被你父皇抓著。”


    八皇子硬憋著不笑,雙眼亮晶晶道:“別人都勸我不幹壞事,金子姐姐你卻勸我不被抓著,嘿嘿。”


    見墨淺再笑的時候有些勉強,知道她心中記掛著事情,八皇子眯著眼含著笑音說道:“好了好了,金子姐姐心思都不在我這重傷患者身上,那就趕緊去處理你家的事吧,記得常來看看我就好。”


    “你放心吧,我罩著你,小蘿卜頭,好好養傷,得空再來看你。”墨淺拍了拍八皇子的腦袋。


    此間事情一了,心裏邊止不住的記掛著慕容煜,遂匆匆離去。


    從宮門到煜王府不遠,路上墨淺心緒繁雜,既惦記著去看慕容煜,腦中又不時的閃過八皇子的這一件事。


    今日所見的八皇子,已於之前所見的小屁孩大有不同,縱使八皇子在她麵前仍活潑中帶著一絲孩童應有的天真爛漫,但也看得出,他在慢慢的成長了。


    而且從言行舉止來看,他未來必將成長為一個,絕不亞於太子的優秀少年。


    能在慶元帝的龍威之下,隻是受了些皮外傷,身邊人又知道在危難之時找誰去求救,都是八皇子平日裏在不知不覺中就種下的因,埋好的線。


    這次之前,她想起八皇子,還會隱隱聯想到自己早逝的孩子,想必若是長個五六年,也是八皇子那樣機靈的模樣。


    此次與八皇子再接觸之後,墨淺雖仍將她當個孩子,想法卻有所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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