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能言善辯的妖玉隻有在遇到這個話題時才會語噎,是,她是喜歡主上,不然也不會跟著他從幽冥司裏判出來,那可是死罪,一旦被司裏的人抓回去,輕則廢掉筋脈,永生永世都是一個廢人,重則服下穿腸毒藥,容貌盡毀、四肢潰爛……但是她從來沒有後悔過。


    隻因為她懂,喜歡不是占有,而是一種無條件的支持,可這種支持也是要分限度的,不是因為主上動情了怎麽樣,而是因為她與那個女人交過手,她雖然反應敏捷,但還是不夠強,根本就不配站在他的身邊,反倒會成為他的累贅。


    一旦成為了拖累他的人,妖玉都會不遺餘力的清掃掉。


    墨淺回到丞相府一夜休眠,第二天便瞞著月兒等人私自出了府,沿著晚秋說的那條七彎八拐的小道,最終在一處小河邊發現了幾座頗為簡陋的低矮木屋,門上碩大的牌匾上彎彎扭扭寫著“霍家鋪子”幾個字樣,不過由於經受風吹雨打的時間久了,連那幾個字也褪去了原本的色彩,一如黯淡無光的屋子。


    裏麵傳來‘乒乒乓乓’的打鐵聲,中間還是不是夾雜著烙鐵如水的‘滋滋’聲,墨淺毫不遲疑的抬步進去。


    這樣的店鋪普通人一般不回來,自是不知道店主記憶的高超,墨淺在前世曾聽一些老師傅說過,打造越是細致的東西,裏麵的技藝要求越高,這也和師傅的眼力勁兒有關,要在恰當的時刻將烙鐵入水,入水的時間又是幾分……全都是有考究的,所以光聽這入水打鐵的聲音,完美的磨合在一處,時間掐的分毫不差,墨淺便確定這屋子裏的定是霍前輩無疑。


    進到屋子裏,才發現這件簡陋的房子裏不止一個人,還有一個約莫十二三歲的孩子,他往爐子裏填著柴火,看見墨淺走了進來,向一旁褐衣短褂的老人道:“師父,有人來了。”


    老人打鐵的聲音頓了頓,但還是目不轉睛的盯著手中的東西,道:“我還能不曉得?且讓那人再等等。看好你的柴火,少了一分火候,我就拿你的皮來補上。”


    似乎老人時常說這類惡語,那孩子也不懼,不好意思的朝墨淺笑了笑,伸手指了指老人的眼睛,又指了指門邊的一條小凳,意思是讓她自便。


    “看什麽看,沒見過人來嗎?”老人麵無表情的打鐵,語氣卻不甚和善,“繼續加火。”


    墨淺這才注意到,即便在同自己徒弟說話時,霍前輩的眼睛也是沒有絲毫的轉動,又聯合起剛才少年指老人眼睛,大抵是想告訴她,霍前輩的眼睛有問題。


    隻是她如論如何也沒想到,晚秋口中能打造各種精巧暗器的老前輩,竟然自己卻什麽也看不見。


    耳邊老人打鐵的聲音還在繼續,墨淺又不是那種能安安分分坐在一處的閑靜人,自是打量起門另一端已經打造好了的兵器。


    除了一些鋒利無比的刀劍之外,屋裏還有不少樣式各異的兵器,有一柄彎刀,它的下截是盤踞著繁複花紋的青銅手柄,大概有一個成年人高度的手柄上,赫然是一把擁有雪亮光澤的弧形彎刀,彎刀與手柄的交接處用玄鐵自然融合,而且在融合處有一根透明的玄絲一直盤旋手柄繞到手柄底端。


    墨淺了然,以手柄和玄絲為弓,柄中藏劍,遠可射攻,近可到攻,著實精妙。


    一旁還有其他的暗器,墨淺一眼看重一套精鐵打造的飛鏢,鏢麵似有六角,每角之上有弧形的刀鋒圍城一圈,刀鋒由薄入厚再薄,這個原理可以減少空氣摩擦,加快出鏢的速度,而且飛鏢中間鏤空,鏤空後的鏢身上下生出根根倒刺,此時有火光映出半點紅光。


    不難想象,若是在鏢上喂滿了毒,中鏢者會是何種狀態?


    而且中了這種鏢,即便不被劇毒毒死,也會因取鏢流的大量的血而活活疼死……


    墨淺忽然想到上次在山洞裏遇到的北狄太子,那人眼睛都不眨的便削下了半塊血肉,對自己都能下如此狠手的人,他還會怕什麽?


    或者說,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他還能有什麽不能做的?


    這世間有很多種人,對別人狠對自己仁慈的人,對別人仁慈對自己狠的人,對別人狠對自己也狠德恩,對別人仁慈對自己也仁慈的人……墨淺自問不是什麽良善之輩,所遵循的也不過是一項最為簡單的法則。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以千百倍還之。


    在這個世道的生存法則或許就這麽簡單,隻有足夠強,她才能自保,隻有擁有最強大的實力,才能按照自己的意願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這件六旋陽冥是我才琢磨出來的東西,怎麽樣?”


    身後忽然傳來老人的聲音,墨淺放下了手中的兵器,老人的眼睛雖然看不到,卻立在她不遠不近的距離上,憑借她所處的地理位置,和帶起的細微風聲響動判斷出她拿的哪件武器,如此實力,不同小覷。


    感受到墨淺緊張的身軀僵在遠處,褐衣老人掠過墨淺身邊,從一堆雜貨鐵礦石裏翻出一個帶灰的盒子,準確無誤的遞到她麵前,“喏,這個是你的。”


    雖然接受過二十一世紀的新思想,墨淺知道人不可貌相這話的含義,可是當真的看著一位瞎眼老人從一堆破銅爛鐵裏翻出一個還飄揚著灰塵的盒子的時候,額際的青筋還是忍不住抖了三抖。


    這種抖動直到打開盒子取出手鐲才慢慢的停住了,之前因為是黑白的圖紙,看不出手鐲上的花樣是什麽顏色,現在拿到成品,三層由淺藍轉深藍的顏色著實漂亮,點綴的波紋也恰到好處的遮蓋了啟動的細小開關,墨淺試了試,雖然裏麵沒有銀針,但是推彈力也著實不錯,現下對眼前這位老人尊重起來。


    墨淺認真致謝:“霍前輩,真是太感謝你了,幫我把手鐲改得這麽好。”


    “你錯了,”那老人頭也不回的往火爐子邊走,指了指燒火的少年道:“老頭我眼睛什麽都看不到,打兵器都還要靠這小子給我講述樣子,怎麽可能幫你改圖紙呢?”


    先前因為這位前輩雖然眼睛看不見,但是行動與常人無異,是以她也沒有把他當作盲人來對待,現下聽到他這麽說,心中也奇怪的緊,就算他耳力、分析力再怎麽強,也不可能在圖紙上分毫不差的完善她的不足之處,所以不是霍前輩改的圖紙?


    她疑惑的目光轉向火爐旁的少年,卻見那少年慌忙搖頭否定道:“不是我改的,是前些日子來找師父打暗器的大哥哥改的圖紙。”


    “大哥哥?”墨淺疑惑,又見霍前輩又操起打鐵的錘子,忙問道:“還請前輩告知是誰改了圖紙,晚輩也好當麵拜謝。”


    捶打下去的動作憑空斷了,霍老似乎才想起來什麽一般道:“對了,我想起來了,那人還讓我帶話給你,說是他五日後會來我這兒取兵器,說到時候想同你一見,到時候你就過來一趟吧。”


    該教導完的事交代完之後,霍前輩又開始打鐵,墨淺則出了木屋,她同那人毫無交集,他為什麽會平白無故的改動她的圖紙?


    對方究竟是什麽人?見她又有什麽目的?


    搖走腦袋裏的想法,不想了,五日之後,答案自然有分曉,現在想什麽也隻是徒增煩惱……


    沿著木屋旁的小河往回走,墨淺已經多久沒有這麽悠閑的時光了,陽光正好,照在河岸上的拂柳泛出點點夏光,微風也正好,吹動著拂柳上的夏光若隱若現,河岸邊的花草香氣也正好……隻是站在河對岸的人可不怎麽好!


    一身張揚的紅衣,雖比不上昨晚一舞時的精致,卻又有另一番說不出來的妖嬈張揚,風拂過她落在兩耳側的青絲,攜起幾縷似有若無的香氣向墨淺這方飄了過來。


    墨淺袖子裏的白折扇驀然滑落在手,輕輕在麵前一扇,那帶著異香的細微粉末全數飄進了河裏。河麵上才路過此處的一群小魚中有一條好奇的吞噬著河麵的粉末,隻一口的功夫,雪白的魚肚便翻了上來,周圍一幹小魚霎時四處散開。


    看著泛白的魚肚,墨淺冷笑,“我從不在同一個坑裏摔倒第二次。”


    而眼前這人也不要妄想她的迷幻之術能影響到她。


    墨淺曾在各種各樣的雜書上看到過,說有一門奇術,名曰幻術,可以在短時間內將心智不堅定的人迷入預先設定好的環境之中,也就是類似於現在的催眠術,隻是這類幻術雖然好用,卻有一處最麻煩的地方,便是遇上心智堅定的人便發揮不出來。


    若是實在要強迫性的用出來,也並非不可以,添加一些藥物罷了。


    昨晚在花月樓墨淺差點就遭了她的道,如今第二次相見,她怎麽可能沒有半點防備之心,並且她很清楚的了解,要想使用藥物,在遠距離的條件下,最關鍵的便是風,確定好風向、風力之後,再出手,成功率會高很多很多,這也是墨淺在二十一世紀使用藥物的必備技能,而這也是她會選擇用毒的原因——於處變不驚之地達到最好的效果。


    眼前這人,拿她最擅長的東西來對付她,一次她尚沒有,二次若在中招,墨淺著十幾二十年的殺手生涯可算是白混了。


    被拆穿的妖玉也不在意的輕笑,魅惑眾生相的容顏經她這一笑,仿佛連風也停滯了幾分,她擺弄著自己拈花的紅豔指甲,“莫公子好手段啊,不愧是藥毒二老的徒弟。”


    “你究竟是誰?你的背後到底是什麽組織?”


    知曉墨淺是藥毒二老的人並不多,除開她風和院的便隻有藥毒二老本人和……慕容煜。墨淺一下子反應過來,審視著眼前妖嬈女人,“你和慕容煜是什麽關係?”


    “呀?這麽快就猜出來了?多沒意思啊?”


    妖玉抬眸看著墨淺,婉轉的眼波如春水般流動,她輕輕的眨了眨眼,神秘一笑道:“不如,你再猜猜,我今天來找你是為什麽?”


    她果真是和慕容煜有關係,墨淺心中涼了半截,憑著她和他的關係,這算什麽?


    “晚秋說她們身份被人察覺到,那人可是你們的屬下?”墨淺不經意捏起了拳頭,若論用毒用藥,眼前的紅衣女子怕是和她不相上下,但隻要是近身搏鬥,想必她的勝算會多上幾分,而眼前這條河並不寬,大概四五米左右,她大可運起輕功飛過去,隻是這一點時間裏讓對方降低察覺,是成敗的關鍵所在。


    “那可不是我們的人,”妖玉青蔥般的手指又開始攪動著耳際滑下的長發,笑著打量墨淺的每一個神情,豔唇輕勾,“不如,你再猜猜,他們是什麽人?”


    看她的話不像是作假,墨淺暗中沉下心思,這麽說,不止一股力量盯上了花月樓,那慕容煜呢,她盯上花月樓有什麽目的,從前感覺兩人時常鬥嘴無話不談的慕容煜,此時在墨淺的心中已經有了新的定義,她一向覺得他並非簡單的人物,隻是這些在二老處學藝的日子裏,他並沒有做過什麽傷害她的事,再往前推,慕容煜還曾冒著巨大的危險救她與熊掌之下……


    若是她身上有什麽慕容煜想圖的東西,大可以在她學藝這段時間裏圖個幹幹淨淨,畢竟那段時間裏,她對慕容煜是真心沒有設防。其實說白了,她同慕容煜也挺像同一類人的,他們都有自己尊崇的原則,隻是先前他從未表現出來,是以讓她快忘了他還是邊境敵軍聞風喪膽的‘戰神’,朝中人人敬畏的煜王爺,那麽在江湖中呢?


    他又是什麽身份?


    又或者說在江湖中他又有怎樣傳奇的經曆?


    墨淺的默不作聲讓妖玉逐漸失了耐性,她眉目橫冷,殺氣乍現,音調也沉了起來:“閑話也聊得夠久了,本姑娘可沒有時間陪你在這兒閑耗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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