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蓁這一夜都沒怎麽睡著, 清晨起身後, 卻比往日還要神采奕奕。


    今日再去上差便要比昨日早了,要趕在誠王出門之前,隨著其餘大丫鬟一同伺候誠王起床更衣及進早膳。


    再次會麵,誠王便如昨晚之事從未發生一般,又恢複成了對她視而不見的狀態。


    其實誠王對其他的丫鬟也全都視而不見, 該她們伺候的事由著她們做, 卻一個字都不與她們說, 甚至正眼都不瞧她們一下。


    因曾經有過數次藩王叛亂的過往,國朝律條對藩王限製頗多, 做點什麽都可能涉及禁忌, 大多藩王都是成日玩樂,不事正務。與那些成日欺男霸女、為禍一方的藩王相比, 誠王還是相當自持的了。


    誠王的日常時光就大多花在吟詩作畫讀書寫字之上, 偶爾會邀來幾個貴胄子弟一同練武行獵,總之待在寢居之內的時候甚少。


    一吃罷早膳他便又走了。


    楊蓁隨著丫鬟們做些雜役, 一次回轉時,偶然聽見兩個丫鬟在內室裏竊竊議論。


    “你說她與王爺成事了沒有?”


    “應當沒有, 昨兒個是惠香值夜,說見她早早告退走了的。”


    “那也必是她得了王爺什麽承諾, 不然今日怎會如此喜氣洋洋的?”


    “別說了,小心被聽見……”


    楊蓁暗中吃驚, 不覺摸了摸自己的臉:我這喜氣洋洋連她們都看出來了?落在王爺眼裏, 豈不是更要被他看穿了?


    若被誠王得悉徐顯煬竟然親自潛進府來與她幽會, 先不提對將來查案會有哪些阻礙,楊蓁自己先要覺得沒臉見人了。


    早上她曾著意觀察誠王反應,都沒見他朝自己瞟過一眼,無從揣測他在想些什麽。


    楊蓁一時猜不透,誠王即使不知徐顯煬親自前來,至少也清楚昨晚的“賊人”是他的手筆,不知他對此究竟是何看法。


    他明知徐顯煬十分看重她,還要堅持留她在府裏,總不可能隻為了氣著徐顯煬玩。正如徐顯煬所說,楊蓁之前也能猜到,誠王想必就是體察到他們正在查著什麽與耿家小姐相關的案件,留下她是想要一探究竟。


    隻是,探明白了他又會如何呢?比方說,她立馬就去對他開誠布公說個清楚,他又會做些什麽呢?


    楊蓁想不明白,也就無從決定下一步做些什麽。雖說她越來越覺得誠王對徐顯煬並無惡意,也還沒輕率到主動跑去與之開誠布公的地步。好歹也要將對方的打算多探明一些再說。


    眼下便是他們都對對方有所猜測、也都在謹慎試探的階段,正如各自握著一把馬吊牌,在對方出牌之前,都拿不準那會是“一文”,還是“萬貫”。


    近午時與惠香、碧瑩、朝露三人一同進餐,楊蓁有意與她們攀交閑聊,幾句話後問道:“這兩日我見到王爺在咱們麵前幾乎不發一言,你們可否說說,王爺此人是否一直如此?”


    三個丫鬟聽了都覺奇怪,心裏一般的想法:他昨晚單獨留了你,總不會也對你未發一言吧?


    楊蓁見她們麵麵相覷,便道:“我不過是擔憂王爺有何特別的禁忌,才向諸位姐姐問詢一聲。往日聽說過多數大家公子都與近身丫鬟們打得火熱,甚至無話不談,見到王爺這般,未免覺得奇怪。”


    碧瑩這兩日與她說話最多,也最熟絡,況楊蓁所問也不涉禁忌,因笑答道:“你說的確實是,不過王爺不是那種人,咱們幾個都伺候王爺幾年了,從未見他與哪個丫頭笑語閑聊。”


    惠香接過話來:“就是呢,若是擱在尋常人家,男主子怕是把屋裏丫鬟早摸了個遍,連庶生孩子都成群了,咱們王爺才不會。”


    碧瑩教訓她:“好好管管你這張嘴,什麽話都敢往外亂嚼。”


    惠香瞟了楊蓁一眼,笑道:“我又不是說主子的壞話,怕什麽的?咱們王爺如此為人正派,做咱家的女主子才是有福呢。”


    楊蓁啼笑皆非,敢情人家以為她問起這話是爭風吃醋來的。


    有了昨晚那經曆墊底,如今就是選她做王妃,將來讓她母儀天下,她也半點都看不上了,還能稀罕做個王府侍妾?


    如此一想,也不免有些憂慮。


    昨晚應了徐顯煬的求親,她就是有主的人了,不好再像從前那般散漫自由,做事隨性所至,像眼下這樣,別人都當她是王爺看上的女人,甚至還要推想她與王爺是否已然成了事……


    楊蓁也很能理解為何徐顯煬那麽不願留她查下去了,除了牽掛她的安危之外,這自然也是個很大的原因。男人家誰能忍得了這種事呢?


    但也由此看出,他連這都能忍得下來,都情願放任她自作主張,而且連情由都不來追問,這才說明是真愛煞了她,無論何事都不願強迫她,無論怎樣都要堅持娶她。


    那麽為了回報他這份深情厚誼,她該做的當然不是打退堂鼓,而是盡快查到進展,為他轉變命數。


    誠王若將耿芝茵置於府中,一定是隱蔽行事,也不好確認這些丫鬟是否知情。楊蓁自不會貿然探問,隻細心留意著她們的言語,不放過任何細節訊息。


    丫鬟們當差時個個屏氣凝神,因都是正當妙齡,未免憋悶,每日都會趁著這些短暫的閑暇時光略作發泄,說起的話題乍聽之下沒什麽有用之處。


    也不知是敬著她的體麵,還是本就教養良好,這幾個大丫鬟都待她不錯,幾句話說下來,見楊蓁隨和可親,她們便也隨她說笑,不再像昨日那般拘束。


    陳嬤嬤一早便對她耳提麵命,王府內將隨口傳謠視為大忌,丫鬟們即使飯後閑聊,話題也甚為局限,絕不敢東家長李家短地胡亂攀扯。


    隻在聽見惠香與朝露兩人說起前兩日打碎的一隻青花鯉魚鬥彩茶盞,楊蓁忽然有所觸動。


    “我勸你還是趁早去找劉嬤嬤說個清楚,不過一隻茶盞罷了,又不至於重罰你,何必拖著?”


    “去去,正因是小事,我才不想去說,過些時日沒人留意也便過去了。你可不要去多嘴,不然我若被劉嬤嬤抓了,就說你是我的同黨,你也別想落好兒!”


    那兩人不過是說笑拌嘴,碧瑩一直留意楊蓁的反應,見到她臉色微變,便問道:“你想什麽呢?”


    楊蓁頭腦中正有念頭飛轉,有些心不在焉地笑答道:“我在想,自己犯了錯兒,害怕受罰,就威脅別人說敢說出去,便要拉對方下水。這真是個好主意,當初我犯錯的時候若想到這高明點子,也就免了受罰了。”


    惠香她們聽得直笑。


    楊蓁真正想的當然不是這個,她真正想到人的是——耿德昌!


    如果耿德昌並不是奸黨成員,那時落罪下獄向奸黨行賄,也並不是在向同黨求救,而是因為他手裏掌握著對方的什麽把柄,名為行賄,實則要挾,向奸黨宣稱,倘若他不能脫罪,便將那把柄向廠衛與皇上獻出,拉奸黨陪他同死,那樣的話……


    那樣的話,奸黨一定會拚命運作,借皇上之手盡快將耿德昌置於死地,而且會懷疑他女兒也知悉內情,才要拚盡全力殺人滅口,尤其再見到他女兒與徐顯煬相識,就更是如坐針氈,等不下去。


    早就聽聞涇陽黨內部十分團結,又都是一群道貌岸然的偽君子,不論肚裏如何男盜女娼至少也裝出一副正義凜然的表象。他們想借柳仕明頂罪還要用上哄騙的手法,如果耿德昌真是他們其中一員,這般明目張膽地對同伴遺下的孤女斬盡殺絕,也不像是他們的做派。


    而且,如果耿德昌並非奸黨成員,誠王曾與之過往甚密,一定是知道這一點的,見到何智恒與徐顯煬一派將耿德昌判定為奸黨進而誅滅,誠王便會以為他們是為了排除異己才亂入其罪,也會從而加深與徐顯煬的嫌隙。


    如此一分析,似乎步步都比耿德昌是個奸黨頭目推論起來更加順暢合理。


    楊蓁好生疑惑:徐大人他們,最初又是為何判定耿德昌是個奸黨頭目的呢?


    *


    徐顯煬安置在誠王府的密探並不隻有王庚一個,隻是以王庚為總管。他交代了王庚不要把他親自入府找楊蓁的事外傳,倒不是叫他有關楊蓁在王府的一切訊息都單獨掌管。


    當日天黑後與王庚手下的密探之一碰了頭,聽了其有關今日楊蓁經曆的奏報,得知她一天平靜無事,而且下午就下了值,晚間不用再與誠王碰麵,他也便放了心。


    隻是年少之人初嚐情味,難免沉迷其中,一遍遍回想著昨晚與她耳鬢廝磨的經曆,他便覺得坐立難安,恨不得一時再湊到她跟前去才好。


    這種感覺隨著時辰越晚就越強烈難熬,終於忍不下去,索性又潛到誠王府來。


    要說誠王府的戒備,與皇宮大內相比或許不及,但也絕對強過尋常的大家府邸。隻是要看防備的是誰。


    錦衣衛總領皇家羽林衛,除偵緝刑獄之外,守衛皇城也是一大要務。徐顯煬早在接任指揮使之前便已做過侍衛,對日常防務各項要領十分熟悉,想要突破自然也比常人更有高招。何況還有“家賊”裏應外合。


    輕輕鬆鬆進了王府,摸到了楊蓁所住的客房院子。


    見到窗上亮著燭光,裏麵也隱隱傳出響動,徐顯煬心中欣喜,過來先推了推門,見房門插著,暗讚了一聲還好這丫頭夠細心。


    本想扣門,又忽然起意想嚇她一跳。徐顯煬便沒出聲,悄然去到屋子側麵,找到一扇裏麵無光透出的窗子,拿隨身短匕插進窗縫撥開榫頭,開窗翻了進去。


    這裏是一間堆放雜物的小室,徐顯煬在箱籠之間深一腳淺一腳地蹭到門口。門的那一邊燃著不止一盞燭燈,明亮的光芒照進門內。


    徐顯煬滿心盤算著,待會兒定會見到楊蓁要麽在做針線,要麽在打理衣物,到時他輕手輕腳湊上前去,將她嚇上一跳,定會十分好玩。


    如此想著,他輕輕欠身探到門框邊緣,朝那邊窺視過去。所見的一幕卻是將他驚得瞬間石化——楊蓁竟是在洗澡!


    自從進了誠王府,楊蓁所受的是大丫鬟的待遇,想要洗個澡是輕而易舉,甚至還有專門的仆婦與小丫頭可以聽她使喚。


    這是她來後第二回要水沐浴,昨天徐顯煬才剛來過,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那家夥竟然今晚又來了!


    給下人使用的浴桶沒有主人家那麽講究,她用的隻是一個一尺多高的木盆,坐在裏麵,大半個上身與兩膝都袒露於桶沿之外——此刻也是袒露於徐顯煬眼前,還是大半側都麵朝這邊的。


    徐顯煬一怔之下,不待看清就縮身回來,心口狂跳成了一團,差一點就直接躍窗逃走。


    好在徐大人還算多曆陣仗……雖說沒曆過這種陣仗,但總比常人鎮定幾分,很快平複下了心神,暗想道:我如此心虛做什麽?她是我媳婦,而且不是私定終身,連我們雙方家長都答應過了的,今日不看,也遲早要看,有什麽大不了的?


    如此一想,膽氣壯了些許,心裏又躍躍欲試,就又小心翼翼地挨到門框邊望過去。


    楊蓁雖是麵朝這邊,因從未想過那間小室裏會有人,看都不朝那裏看上一眼,自然不會發現數步之遠的門框邊探了半個腦袋出來,何況徐顯煬還是身在暗處。


    因天氣已有些涼了,她要的熱水較多,此時屋內蒸汽氤氳,她將烏黑的長發鬆鬆地綰在頭頂,拿著手巾在身上擦洗著,濃密的長睫低垂著,臉頰被蒸的嫣紅,櫻唇更顯得嬌豔欲滴。


    徐顯煬的目光很快下移,朝他從所未見的少女私密地帶投去。


    以年紀來算,楊蓁此時已至二八年華,身子基本長熟,脖頸與肩膀纖細瘦削,胸脯卻是渾圓兩團,透著成熟誘人的曲線,兩枚嫣紅蓓蕾還隨著她的動作偶爾輕顫,不斷滴下瑩瑩水珠。


    徐顯煬才看片刻便感到身上血脈噴張,熱血直往上湧,衝得頭都發了昏,他又縮回身來,猛吸了幾口氣來平複心神。


    記得李祥曾說過的一句話,大意是:“女人穿著衣裳時與沒穿衣裳時,根本不是同一樣東西。”


    現下他終於對這話有了切身體會,好像剛看見的那個她,與平時的她根本不是同一個人……不是同一樣東西,引發他的是完全不一樣的感覺。


    平常看不出來,那小丫頭還挺……挺有肉的。


    聽見那邊水花聲響,繼而有鞋底擦地之聲,想是她出了浴。徐顯煬忍不住又探頭望去。


    這一回更是看了個全景兒,楊蓁拿了幹手巾擦去身上的水,也不急著穿衣,就背對著這邊細細擦起了頭發。


    一具白嫩嫩的少女身子,直晃得他眼暈。


    徐顯煬目光在她腰臀之間的曼妙曲線上逡巡幾下,直感到渾身燥熱,便似暑伏天氣硬灌了一大碗熱粥在肚裏。


    再看下去,他怕是就要難以自控朝她撲上去了,徐顯煬隻好抽身回來,又躲進了黑影裏,大口喘著氣回神。


    罷了罷了,以後有的是機會,天天都能看,何必急於這一時?


    楊蓁那邊擦完了頭發,將衣裙穿在身上,拿了個小盆過來,將洗浴用水一盆盆地舀出來,潑到當院裏去。


    最後她端起騰空涮淨的浴盆,一步步朝那間小室走來。


    徐顯煬背靠在門框邊,眼看著她走進來,把大木盆放置到雜務堆上,不等她回身發現自己,先輕喚了一聲:“哎。”


    楊蓁如他所料地嚇了個激靈,徐顯煬又如昨日那樣,一把捂了她的嘴防她驚呼,道了聲:“是我。”


    楊蓁驚悚萬狀地看著他,一出口便直奔重點:“你多會兒進來的?”


    “有一會兒了。”徐顯煬已然平下神來,神情間絲毫不露心虛之色,反而透著幾分自得。


    楊蓁魂兒都要飛了:“你……看見了?”


    徐顯煬坦然自若:“看了兩眼,又怎樣?自家男人看自家女人,天經地義。”


    楊蓁圓睜著一對杏眼愣愣盯了他一陣,忽然怒不可遏地開始對他拳打腳踢:“你怎能如此無恥,偷看了別人洗澡還恁心安理得!”


    徐顯煬笑著招架:“你若覺得吃了虧,我也給你看看我的不就好了?”


    楊蓁羞惱交加,狠狠朝外推他:“你走你走,快滾出我的屋子,我才不要聽你胡言亂語!”


    徐顯煬隨著她的推力退到外間屋裏,拿手指了她道:“你可要想好了,我好好來看你,你卻趕我走,惹了我心裏不快,下麵一個月我都不來了。”


    這話還真起了效用,楊蓁立刻就不推他了。


    她果然還是想他的,徐顯煬滿心自得,可看著她小臉緊繃,麵色不善,他又緊張起來,要是把她氣哭了可怎辦?


    他忙欠身哄道:“你別生氣,我又不是有意偷看,不過是碰巧遇見,再說……也沒看上幾眼。”


    楊蓁瞪了他一陣,忽問道:“好看嗎?”


    這話大出徐顯煬意料,他怔怔回答:“不……不好看。”


    結果換來的是楊蓁更猛力地往外推他,徐顯煬忙道:“好看好看,怎可能不好看呐?看一眼少活十年都值!”


    楊蓁噗嗤一笑,又很快板起臉來,嗔道:“也不知跟誰學得這般油嘴滑舌。”


    徐顯煬一頭霧水:她到底是喜歡我看,還是不喜歡我看呢?


    他是不知,方才這一陣,楊蓁心裏已做了個大膽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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