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雇凶殺人,又殺葛六,為的並非掩蓋換人一事,楊蓁得出這一結論,除了依據對方沒有打趙段二人的主意之外,還因近日來從眾樂戶口中積少成多地探來了另一個消息。


    將本該沒入教坊司的罪臣之女偷梁換柱,她的遭遇並非教坊司頭一樁。


    兩年前一名官員被抄家,家裏親戚使了大把銀子,拿他家一個丫頭換進來頂替了小姐。那個丫頭受了威逼不敢聲張,如今還在流芳苑裏做雜役。當時教坊司裏自奉鑾張克錦往下,好幾個經手人都分到了銀錢。也是因此,消息很容易走漏出來,幾乎整個教坊司人盡皆知。


    也由此可見,換人算不得什麽了不起的大罪,就像偷一個待選宮女一樣,是看起來了不得、其實沒人管的事兒。


    既然如此,那些換人的人,又怎會為了掩蓋一個無足輕重的罪行來雇凶殺人?既來殺人,就應當有著比掩蓋換人更強硬的理由才對。


    楊蓁明白,徐顯煬會接手這個案子,都是因為事涉耿德昌。可即使查清了換人者的身份,他也隻能是確定一個目標以便順藤摸瓜,而非借這案子就給對方致命一擊。


    當然,要說對方隻為防著被徐顯煬視作奸黨才謹慎行事要殺她,那也說得通,可若是那樣,他們肯定又不會放過趙槐與段梁。


    所以結論依舊是——對方行凶的目的,不在於掩蓋換人一事。


    聽完楊蓁的分析,趙槐都不自覺地蹲到凳子上去了:“姑娘的意思我懂了,可是那些人來行凶,為的不是換人,又能是為什麽?”


    楊蓁也是沉吟:“是啊,又能是為什麽呢?”


    她直接被從宮女所接進教坊司,什麽都不知道,別人還會為什麽事想要她的命呢?


    真相似乎已在腦中成了型,卻被蒙了一層薄薄的塵土,奈何如何費力琢磨,也還想不確切。


    段梁問:“是不是該去問一聲徐大人?”


    楊蓁搖搖頭:“隻不過想到這一點點茬口,還不值得去煩擾他。”


    她應承下了畫屏這樁事,還未想好如何對徐顯煬提。她對徐顯煬的性子畢竟了解不多,隻知道他一定不會情願再多沾染青樓之事。


    倘若貿然提起,任她寧可把自己出去的機會讓給畫屏,徐顯煬也不答應,被他一口否決,事情就不好辦了。所以還需好好籌劃,如果她真能幫上他的大忙,讓他欠下人情,再請他出手才會便當。


    楊蓁靜思片刻,說道:“晚間你們二位能否陪我去一趟葛六的家?”


    趙槐道:“你想看些什麽,差遣我們去不就好了?”


    楊蓁道:“還是我親自去看看為好,我也不知能看些什麽,隻想看看能否尋得什麽線索。”


    趙段二人交換了一下眼神,遂點頭道:“好,等入夜沒人了,咱們就帶你去。”


    因張奉鑾大力主張節約燈油蠟燭,教坊司裏每日入夜後,除了個別“串門”的男女之外,餘人大多早早睡下。趁夜做點什麽,很容易掩人耳目。


    況且段梁還要回家,就裝作與趙槐談天晚了的樣子,讓楊蓁與趙槐悄然坐進他家的小驢車,趕著車出教坊司而去。


    到了耳朵胡同已過了一更天,周遭一樣地夜深人靜。楊蓁囑咐他們將驢車早早尋地停了,徒步悄然走近。


    葛六那幢小屋黑洞洞的,門上的白紙封條已然散了,飄飄蕩蕩地掛著,也不知是被人撕的,還是一開始就未貼牢。


    段梁有意當先進門,楊蓁擺擺手,自己輕輕推開木門,邁了進去。


    剛一進門,就聽見麵前的一團漆黑之中似有什麽響動,她還當是自己推門時碰到了什麽,尚未來得及反應,忽被一人自身後攥住手臂,大力拽出門去。


    與此同時,麵前“唰”地刮過一陣涼風,直掃得鼻尖都發了酸。


    楊蓁以為是身後的段梁看出險情拉她出去,卻聽見頭頂一個陌生的男子聲音低喝道:“盧剛,怎地如此冒失!”


    屋中現身出一個男子,手裏倒提著佩刀,拱手請罪道:“屬下一時心急失手,請千戶大人恕罪。”


    楊蓁才明白,方才竟是屋內這個叫“盧剛”的人朝她劈了一刀,若非身後這人及時拉她出來,此刻她已血濺當場。


    一時間她後怕得冒了冷汗,手腳都發了軟。


    身後那人放了手轉到她側前望了望她,露出一臉溫和笑意:“原來是你,這黑燈瞎火的,你們來這兒做什麽?”


    借著黯淡的星月之光,楊蓁看清麵前是個麵目白淨、眉眼溫文的年輕男子,想起那日在北鎮撫司曾見過他的,似乎還是個徐顯煬的心腹。


    聽身後段梁與趙槐都說:“見過千戶大人。”楊蓁便也萬福道:“千戶大人好。是我有意來葛六家裏查查線索,才央這兩位師傅帶我來的。”


    卓誌欣擺擺手免了他們的禮:“進來說吧,不要驚動外人。盧剛,你來外麵守著,但有異動都來報我。”


    說這後一句話語調冷硬,顯是對盧剛方才貿然動手十分不滿。


    招呼了楊蓁等三人進了小屋,卓誌欣也如那日徐顯煬一樣,用木板擋住窗戶才點了蠟燭,


    “自那日發現葛六死後,大人便命我們輪番守在這裏。”卓誌欣道,“這屋子那天我們便已細細查驗過,後來五城兵馬司的步快又來翻騰了一番,你們今日再來,怕是沒什麽可看的了。”


    見楊蓁仍然驚魂未定,他笑著安慰道:“都是我那手下行事冒失,回去後我定會重重責罰,也怪我一直提醒他夜間凶嫌可能上門,令他過於緊張所致。我先代他向你賠禮了。”


    “不敢不敢。”楊蓁慌忙還禮,見對方如此溫文隨和,她也心情寧定下來,一邊觀察周圍一邊問道:“大人守在這裏,這兩日可曾見到什麽人來過?”


    “沒有,這裏出了人命案,前兩日常有五城兵馬司的步快來巡查,縱是有人想要潛進來做什麽,也要避避風頭再說。”卓誌欣不禁苦笑,“我們微服守了兩日,等來的頭一波人倒是你們。”


    楊蓁道:“我今日方聽說,葛六前幾日曾發過一筆橫財,還帶去流芳苑裏花銷,想來那便是對方雇他殺人的傭金。大人當日在此搜索,可見到大筆銀兩?”


    卓誌欣有些吃驚:“有這等事?我們當日仔細翻查過了,隻見到葛六身上放著二兩多的碎銀,難道說是他已然揮霍光了?”


    “這……還不好說。”楊蓁也不與他客套,將蠟燭端在手裏,於屋中四處查驗。


    趙段二人見狀,也裝模作樣地左翻右找,卓誌欣看出他們根本不得要領,反而添亂,就打了個手勢示意他們停手。


    屋子狹窄,陳設也簡陋,看上去確實沒什麽可查,但隻須臾過去,楊蓁便有了收獲。


    牆上有一處看似牆灰剝落的斑痕,楊蓁在其邊緣摳摸幾下,將牆麵上一塊灰泥整塊取了下來,竟然露出一方牆洞,裏麵有東西亮閃閃地反著光亮。


    卓誌欣著實驚詫——以顯煬的過人眼力都沒有發現這處牆洞,這姑娘的眼力,竟是不在顯煬之下。


    楊蓁將牆洞裏的物品一樣樣取出,由趙槐幫著放到板桌上,四個人都圍攏上前觀看,見其中有幾大錠銀子,外加一卷素色綢緞。


    “這便是對方付給葛六的傭金?”卓誌欣清點了一下銀子,“銀子約有百十兩,這匹緞子……也是?”


    以葛六這樣的粗人,自己購買綢緞幾乎沒有可能,彼時以物抵錢乃是常事,若說對方拿綢緞當做傭金,也極有可能。


    正這時,盧剛的聲音自門外傳來:“千戶大人,有個人影過來了,鬼鬼祟祟的,看樣是奔這裏而來。”


    楊蓁與趙段二人都吃了一驚,卓誌欣道:“埋伏好了,不要提前驚動。”又朝屋內三人道,“不必驚惶,咱們且等他上門。不論是毛賊還是大盜,既然來的僅有一人,憑我們也對付得來。”


    話畢先晃滅了蠟燭。


    楊蓁與趙段二人都背抵牆壁,屏息靜待。少頃過後,果然聽見有極輕的腳步聲來到門外,稍停了停,房門便被緩緩推開。


    一個人影閃進門來,掩好房門,隨即晃亮了火折子。微弱的光芒映出一個男子的身形。


    不等他看出屋中有人,候在門邊的卓誌欣已然出手,自後麵一把掐住那人脖頸,將其猛力按倒在了地上。


    那人毫無防備便以頭搶地,發出“啊呀呀”地一連串慘叫。


    楊蓁等三人立時聽出熟悉之感,段梁脫口道:“張大人?”


    這時埋伏門外的盧剛疾步進門,拿早備好的繩索迅速將那人雙手綁縛到了背後。


    “點燈。”隨著卓誌欣一聲吩咐,楊蓁撿起那人掉落的火折子,重新點亮蠟燭。


    燭光之下他們看清,果然來人正是張克錦。


    卓誌欣叫盧剛繼續守在外麵,揪著張克錦衣領朝楊蓁他們問:“你們認得他?”


    楊蓁點頭道:“這便是教坊司的奉鑾大人。”


    張克錦沾著半臉的灰土,形容十分狼狽,看清麵前是自己的三個手下,登時怒道:“你們在這裏做什麽?還敢對我如此不敬,快放了我,不然回去要你們的命!”


    卓誌欣怕聲音驚動了外人,當即頂了他一膝蓋,斥道:“閉嘴!”


    段梁與趙槐懾於張克錦的積威,不敢輕易接話,楊蓁道:“張大人,這位是錦衣衛的千戶大人,隻因葛六死得蹊蹺,他們正守在這裏看有沒有賊人上門,我們來此也是為了助他查案。你還是乖乖配合他們的好,不然恐會有苦頭吃的。”


    張克錦尚沒機會看清卓誌欣,一聽這話立時軟了。


    他慌張道:“千戶大人饒命,小人隻是上門想取回葛六欠我的十兩銀子,絕沒別的居心!”


    卓誌欣放開手,轉到他前麵問道:“你怎知道葛六有錢了的?”


    “是聽流芳苑那邊的虔婆說的。”張克錦答完,又轉向楊蓁懇求,“蓁蓁……耿大小姐,你看在我這些時日對你還算看顧,且為我說幾句好話罷,葛六那廝如何死的,我可半點不知。”


    “張大人,”楊蓁上前兩步,“錦衣衛的大人們所求的隻是查清案情,不會冤枉好人,你隨他們回去,好好回答他們的問話,完事之後自會平安無事。”


    說到最後她轉過臉,朝卓誌欣望了一眼。


    卓誌欣登時會意,徐顯煬從前就有心審問張克錦,是顧慮張克錦有官職在身,怕辦駕貼驚動太廣才不便抓他回去問話。


    這一次他自己闖來案發現場,有了涉案嫌疑,他們順勢抓人便是順理成章,不用再通過刑部與兵科,正是送上門的好機會。


    想罷卓誌欣道:“正是如此,你隨我們回去衙門好好答話,待澄清了你的嫌疑,自會放你回來。”


    張克錦臉上變色,渾身發抖:“大人饒命,詔獄那地方進去了還如何出的來?”


    “張大人別聽外麵那些謠傳,”趙槐插口攛掇,“我與段梁兩人就是進過詔獄的,如今還不是好好的?那裏麵的老爺們都和氣得很,還請我坐了喝茶呢。”


    裏麵的老爺們請他坐的明明是刑椅,卓誌欣與楊蓁都聽得險些失笑,忙自忍住。


    張克錦聽熟人如此說,倒信了幾分,情緒平穩了下來。


    卓誌欣喚進盧剛來,叫他喚來街口另一處蹲點的一個錦衣衛手下,押送張克錦回北鎮撫司待審。


    可一見他乖乖伏法,楊蓁反而有所失望:這般看來,恐怕他確實與凶嫌並無瓜葛,才會輕易信了趙槐的說辭,老實聽話。


    如此一來,又該去哪裏找線索呢?


    楊蓁回首,望向了桌上那匹綢緞。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的專屬錦衣衛(重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翦花菱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翦花菱並收藏我的專屬錦衣衛(重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