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縱是眼前光線昏暗,都能看出楊蓁粉嫩的兩頰掛著兩團嫣紅,徐顯煬一怔之際,想起連自己都因今夜的事被李祥與卓誌欣打趣,何況她一個女孩子?


    他也不自在起來:“是不是有人說你什麽難聽話了?若是有哪個太過分的,你告訴了我,我替你收拾他。”


    楊蓁聽了這話隻有臉更紅的份,搖頭道:“沒……沒有,不過……”她說不清自己是何心態,這會兒心間蕩漾著旖旎之情,雖然羞窘,卻又極想借機逗逗他,“就是衛媽媽要我喝了一碗避子湯,也不知……那東西會不會有何傷身之處。大人你可知道?”


    本以為又能看見徐顯煬滿麵通紅的窘態,未料徐大人卻是一臉茫然:“‘篦子湯’是什麽?又為何會傷身子?”


    楊蓁眨眨眼,又不能直說“他們怕我懷了你的娃娃”,隻好放棄:“沒什麽,都是小事。你來找我又有何事啊?”


    徐顯煬隻道:“你領我去找段梁與趙槐。”


    楊蓁也不多問,當即領他朝趙槐的住處走去。


    段梁也如葛六那樣,在外麵賃屋居住,還娶了一房樂戶媳婦,生了個小樂戶兒子,隻因今晚急著等楊蓁出來問她情況,才沒有回家,後半夜就去趙槐的屋子歇宿。


    他們兩人一樣是睡得很晚,此時天將破曉,正是酣睡之時,驟然被叩門聲吵醒,兩人俱是滿心煩躁。


    段梁賴在床上不動,趙槐罵罵咧咧地起身開門,一見到門外站著徐顯煬,趙槐一時還當自己做了噩夢。


    段梁躺在屋子深處問:“是誰?”


    “徐……徐大人。”趙槐顫巍巍道,卻不是回他,而是向徐顯煬招呼。


    徐顯煬也未理他,直接邁步進門,不成想屋裏凝著一大股腳臭加汗味,他剛邁了一步,險些被熏了個跟頭,忙撤步出來,皺緊眉頭朝趙槐低喝:“臭成這樣,你們怎不會被熏死?”


    段梁還正待問“哪個徐大人”,一聽見這句話,頓時一翻身“噗通”一聲摔下床來。


    楊蓁料著來開門的趙槐必定衣衫不整,就一直避在門外一邊,這時出主意道:“去樂廳吧,那裏左近都沒有人。”


    於是待趙段二人穿好衣褲,一行四人靜悄悄摸去了樂廳。


    “你們來細說說,除了張克錦之外,你們這些日還有沒有透露給誰她那日曾找過我的事?”


    樂廳裏空曠黑暗,一說話便帶著回音,徐大人無需高聲,就已顯得威嚴十足。


    見趙槐與段梁瑟瑟縮縮又麵麵相覷,徐顯煬盡力緩和語氣道:“你們可不要因為害怕被我追究就有所隱瞞,心裏藏著如此大事,一時不慎透了口風給別人也不稀奇。你們照實說了,我才好摸查下去,也不會多追究你們的責任。”


    段梁朝趙槐小聲問:“你可曾說起過?”


    趙槐搖頭:“不曾,決計是一字都未出口。我也不說夢話,你都知道。這些日子也沒去飲酒,確實未曾透給過外人。”


    段梁向徐顯煬道:“回大人,僅有那日為免張奉鑾分派楊姑娘去接客,我才不得已告知了他,除此之外,再沒透露。”


    徐顯煬思索片刻,方道:“你們還不知,葛六已然死了。”


    楊蓁、段梁與趙槐俱是大驚。


    徐顯煬望向楊蓁:“對方顯然是見到我昨夜來找了你,猜知你會將葛六意欲謀害的事告知與我,擔憂我會擒了他獲知主使人的線索,才去殺他滅口。而且他們還偽裝作葛六意外致死的模樣,足見很怕引起廠衛留意。我已交代手下微服埋伏在葛六家附近,探聽風聲。不過恐怕也難再有收獲,眼下線索是又斷了。”


    段梁與趙槐過去流芳苑幫工之前,僅聽楊蓁說起葛六常在盯著她,尚未得機會聽她說起葛六意欲謀害她,聽了這話不免滿心後怕。


    若被葛六得了手,徐大人還不捏死他倆為楊蓁報仇?


    楊蓁略想了一下,問:“在你看來,張大人可有嫌疑?”


    “不好說。”徐顯煬搖頭,“隻是,張克錦畢竟是上了品秩的官吏,我若有心抓他審訊,就要兵科簽章,刑部出駕貼,驚動的人就太多了,不能像審他們兩個一般容易。所以暫時還不宜動他,等我回去,便著人先暗中看住他。”


    楊蓁頷首道:“也確實隻得如此。”


    段梁與趙槐眼見他們兩人交談自然,楊蓁也不稱他為“大人”,心裏都在暗忖:楊姑娘與大人的私交果然非同一般。


    當日雖見過徐顯煬對楊蓁有所關照,但見他還是放了楊蓁回教坊司,他倆就都未把楊蓁與徐顯煬聯係到男女之情上去——哪兒有情願放自家女人在教坊司的呢?


    聽說了昨夜流芳苑之事,他們也還猜想著徐顯煬或許來找楊蓁隻為公事,眼下一見,才覺得這兩人怕是真有點特別交情的。


    其實這是楊蓁刻意為之,她就是有意想在那兩人麵前與徐顯煬熱絡些,好讓他們將來對她的安危再多緊張著些。


    別看他們在外人麵前為她撐腰嚷嚷得挺歡,其實卻是雷聲大雨點小,敷衍為主,有機會躲懶時都去躲懶,沒有真正上過心。這一次險些給了葛六傷她的機會,說到底也有那兩人吊兒郎當的責任。


    徐顯煬這時又轉向他倆道:“你們兩個都是換她進來的經手之人,以後也需處處留意,不要落單,不然說不定也要步葛六的後塵。”


    段梁與趙槐聽他如此關照,都有些受寵若驚,連聲應是。


    卻想不到徐大人緊接著話鋒一轉,指了楊蓁道:“要你們平安無事,就是為了保她平安無事。從今往後,你們務必替我護好了她。倘若真遇見了險情,你們兩個寧可豁出性命,也定要保她無虞。若是膽敢先顧自己,害她出了事,不單你們,連你們的家人親眷,個個都別想活。”


    聲調並不十分高亢嚴厲,卻也是凜凜威風,還帶著懾人的回音。


    趙段二人一齊縮了脖子,冷汗直冒。


    段梁有妻有子,趙槐雖孤身一個,卻還父母健在,哪敢再有一絲遲疑,忙不迭地答應:“大人放心,小人性命不要也必會護好楊姑娘。”


    楊蓁見他倆被嚇得麵如土色,又有些於心不忍:“其實這兩位師傅一直對我十分看顧,多虧了他們,我這些時日才算過得順當。”


    徐顯煬也不看她,仍對那兩人道:“隻因她之前便對我說,你們二人對她看顧有加,我才會放心將照護她的差事交與你們,不然的話,僅憑你二人襄助賊人換人入教坊司的罪名,這輩子也別想出詔獄!”


    段梁與趙槐瑟縮發抖:“是是是,多謝大人,多謝姑娘……”


    徐顯煬對楊蓁道:“我暫時還無法安插密探進來,暫且先讓他們兩個護著你。”


    說完又轉向那兩人,“這兩日我已安排了密探於左近,對門土雜鋪新來的夥計魏霍,以及遊走門口賣棗糕的小販單離,都是錦衣衛的人,你們遇見什麽狀況,均可去與他們聯絡。”


    段梁與趙槐聽得驚悚不已,對麵土雜鋪的新夥計他們早已留意到,還曾搭過話,至於門外賣棗糕的,他倆昨日早上就買來棗糕當的早點,還都誇好吃,哪想得到竟是做了錦衣衛的買賣。


    怨不得平日百姓們把廠衛傳得神乎其神,說他們潛伏四處,全天下沒有探不來的私密。若非得徐大人告知,誰想得到眼跟前兒就有廠衛的探子?


    “有事最好是寫作字條,悄然遞給他們,你倆可會寫字?”徐顯煬問。


    見趙段二人一齊撥浪腦袋,徐顯煬也是無奈,平民百姓識字者占不到三成,會寫的更少,連他自己也不過是近幾年才學會的。


    “那便直接去說也是無妨。”


    楊蓁聽出他這回過來為的就是敲定對她的守護事宜,心裏不禁感動,另也想了想,道:“其實我倒覺得,那夥人接下來未必還敢來對我不利。他們見到昨晚之事,會想到我若是要向你告發什麽,一定已然告發了,再來殺我已是無用,處置了葛六也就足夠,不會再多生枝節引你注意。”


    徐顯煬何嚐想不到這些?也正因如此,這一次線索斷了恐怕再難接續,他也正煩惱著,歎了聲:“防患未然總歸沒錯。你也隨時小心著,但有異動,都著他們報與我知。”


    待楊蓁答應了,他便起身要走。


    走到樂廳門口,見楊蓁他們三個還跟在後麵,徐顯煬道:“不需你們相送。”


    楊蓁道:“眼下天還未亮,我們大可以為你開角門出去,無需你再翻牆。”


    開門還如何顯得出徐大人的過人本事?徐顯煬也不甚明白,平日裏讓他去找人顯擺什麽,他都沒那閑心,今日卻很想在她麵前顯擺,方才見到這小姑娘雙眼圓睜、歎為觀止的模樣令他心情大好,即使一會兒走了看不見,心裏知道她又會那樣,也不錯。


    他瀟灑自如地拋下兩字“不必”就大步而出。


    楊蓁卻仍跟在後頭:“那也讓我看看,你是如何翻牆的。”


    徐顯煬登時皺緊了眉頭,朝趙段二人道:“看好了她,別叫她亂跑。”說完便快步走了。


    餘下三人站在樂廳門口麵麵相覷,楊蓁問:“咱們這兒哪裏有能翻的過人的牆頭?”


    段梁與趙槐也是搖頭:“不記得有。”


    教坊司是座筒子樓,哪有牆頭可爬?總不成他是翻過三層樓頂飛進來的?


    趙槐笑道:“想必大人他會高來高去、飛簷走壁的上乘功夫!”


    他們自不會想到,徐大人來時是撿了一樓一間樂工的住房,自敞開的後窗鑽入,像逾牆穿壁的竊賊一般穿過人家屋子進來的。


    此時天已破曉,再去原路返回已有驚醒住客的風險,徐大人再想私自出去,隻好去翻茅廁的後窗了,又如何能讓楊蓁來觀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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