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顯煬自知今晚總得延挨一陣時候,不便走得過早,就尋些閑話來與她說,隻再不敢沾染情.色半分。


    好在他本不像外人以為的那般性冷寡言,一邊慢慢吃著飯菜,一邊問起楊蓁近日來的閑事,幾番對答下來,兩人間的氣氛便愈發鬆快。


    楊蓁有問必答,說起如趙槐為她撐腰言語乖張,或是月姐替她出頭之類有趣的經曆也會多說上幾句,隻是一句也不會反過來主動問他什麽。


    徐顯煬體會的出來,她還是當他是位“大人”,保持著疏離與敬意。這也怨不得她,以她一個平民小姑娘,又是當此境地,能做到這般平靜對答已屬不易。


    想及她本是遭了無妄之災,卻因自己堅持要借她查案才不得脫身,如今竟還擔上了性命之憂,徐顯煬不免心存愧疚。


    “你且放心,我今日出去便連夜緝捕葛六,有了他這條線索,就無需你再助我查下去,到時我會盡快救你出來。”


    臨到起身要走時,徐顯煬向楊蓁承諾道。


    楊蓁含笑道:“我倒不急,有過今日之事,將來更加無人敢來欺負我。我如今飯與別人一處吃,覺與旁人一處睡,隻要處處小心不落單,也便不會有何危險。大人倒不如暗中去擒葛六,先不要驚動他人,說不定我在這邊還能多為你查到些什麽。”


    徐顯煬大為意外:“你是查案查上癮了怎地?縱使你想為父報仇,也沒有必要如此堅持。等你出來,你想進宮,我可以托義父安排你進宮,你不想進,我也可以安排你回家,你想與嬸嬸隱姓埋名去到他鄉居住,我也可以為你打點。哪一樣不比留在這裏好?再怎樣平安無事,這裏也算不得個好地方吧?”


    楊蓁抬起眼直望向他,雙眸蘊著一抹複雜神色。有他照應,她與嬸嬸是輕易便能過上平安日子了,可他呢?


    奸黨一日不來鏟除,他的將來就一日難保不去重蹈覆轍。她怎能明知如此還明哲保身?


    “此事我既已攪了進來,自會有心徹查清楚,不想半途而廢。既然大人對我有意相護,就等案情切實查出眉目、真正無需我出力時,再來兌現承諾也不遲。”


    徐顯煬雖然很不理解,但被她這般凝望著,聽著她如此平靜的言辭,心頭就平添一份安寧與鼓勵。


    事實確如她所言,擒了葛六也不定可以結案,留她在這裏,就多留一分獲取線索的希望。既然她都決意要徹查清楚,他還有何可顧慮呢?


    徐顯煬點頭道:“好,有了今日之事,將來我也可公然運作來照應你了,必不會再讓你遇險。隻一件事你要記住,將來再覺察到有何危險,定要及時著人報我,切不可逞強冒險。”


    後麵這一句語氣嚴厲,像極了家長訓教孩子,更是透著滿滿的關切,楊蓁聽得心頭一甜,點頭答應的同時綻出笑容,粉嫩嫩的小臉宛似初初綻放的薔薇花。


    徐顯煬看得一怔:我這話有什麽好笑的呢?


    流芳苑整夜都開著門,都有人出入,徐顯煬辭別楊蓁出門時已過了子時,他盡力少去驚動人,謝絕了準備提燈相送的丫鬟,靜靜離去。


    一出門上了馬,徐顯煬就打馬揚鞭飛奔北鎮撫司衙門。


    衙門裏有值夜的校尉,徐顯煬悄然自角門進入,喚來其中兩個,讓他們分別去將李祥與卓誌欣喚來。


    “恭喜大人,賀喜大人,終於告別童男之身。”李祥來到時還睡眼惺忪,卻不忘一見麵就拱著手打趣徐顯煬。


    徐顯煬隻有一字可回應他:“滾!”


    李祥還撓著後腦迷惑不解:“這又有何值得生氣的?”


    比他先到一步的卓誌欣忍笑道:“你還看不出來?顯見是他並未與人家成什麽事。”


    他們都尚且不知徐顯煬弄錯了人的事,徐顯煬自然也不會有心講述,他忍無可忍地吼將出來:“這還用你說!我是做什麽去的?能趁機做那種事麽?”


    卓誌欣縮頭不語,李祥歎道:“可惜呀可惜,如此一來,豈不是叫人家姑娘白擔了個侍候過你徐大人的虛名?”


    徐顯煬煩躁得幾欲掀桌:“別人又不曉得她是誰,不過是以為我嫖了耿德昌的女兒罷了!”


    他不但沒沾過女色,平日連這方麵的話都說不出一句,聽見他竟然脫口說出“嫖”這樣的字眼,李祥與卓誌欣都是倍感新奇,忍不住齊齊發出一聲哄笑。


    徐顯煬“啪”地一拍桌子:“你們還有完沒完?快,隨我去抓人!”


    “抓人?”卓誌欣與李祥頓時精神一振。


    他們雖料著深夜被叫來必有大事,倒還真未想到,徐大人逛了一夜窯子,就尋到人可抓了,當真是收獲不小。


    葛六不住在教坊司內,而是在前門內耳朵胡同賃了一間小屋單獨住著。楊蓁對其提防多日,早將這事打聽了清楚,那時在房內也告訴了徐顯煬。


    徐顯煬從流芳苑出來,一路都在防著向外人泄露消息,喚來兩個手下相助,為的是遇到對方反抗逃跑方便包抄,不至於因為夜深昏暗而讓對方走脫。


    為防驚動外人,他們三人三騎自角門出去,抹黑步行一段才上了馬,趕赴前門方向,等到近了又尋一處栓了馬,徒步接近。


    臨近寅初,正是一夜當中最為黑暗的時辰。國朝素有宵禁之令,穿過內城之時少不得驚動幾個巡夜步快,李祥腰牌一亮,便勞動步快搬開攔路鹿砦,順利同行。


    耳朵胡同這一帶住的都是平民,好大一片地域都沒半點燈光,今日又是初一,天上沒有月亮,隻有繁星的黯淡光芒勉強照亮。


    好在葛六的家是在胡同口外,麵朝街道,黑暗之中也不是十分難尋。


    徐顯煬一行三人如同三隻鬼魅,身形輕快地穿過夜色趕到房門之外,沒發出一絲聲響。


    徐顯煬打著手勢,三人分開觀察了一番房屋結構,確認其是一間隻在正麵開了門窗的簡單小屋,沒有可供逃走的後門後窗,徐顯煬指示李祥與卓誌欣分守左右兩側,自己挨到了正門跟前,伸出手指輕推了一下。


    門是自裏麵插好的。


    李祥朝他比劃了一下,詢問他要不要自己代為破門。


    徐顯煬卻搖了搖頭,雙眉緊緊蹙起,朝他倆招了一下手,輕聲道:“你們來聞聞,可有什麽氣味?”


    “氣味?”李祥與卓誌欣湊近門縫處嗅了嗅,卓誌欣問:“是酒氣?”


    徐顯煬再次搖了頭:“是血腥氣。咱們怕是已然來晚了。”


    李祥與卓誌欣聞聽俱是神色凜然。


    徐顯煬從楊蓁那裏等到消息連夜便來抓人,而且一路上處處小心,他們本還覺得有些小題大做操之過急,哪想得到光是這樣,還是晚了。


    徐顯煬以指節在木板門上叩擊了幾下,沒有聽到屋中傳來回音,他抽出繡春刀來,順著門縫探入進去,輕輕撥動門閂,過不多時隻聽嗑嗒一聲輕響,門被打開。


    “什麽都不要動。”徐顯煬交代了一句,率先踏入門檻。


    一進了門,李祥與卓誌欣才清晰聞到一大股混著酒氣的濃烈血腥味。


    屋內伸手不見五指,徐顯煬取出早備在懷裏的火折子與蠟燭,打開火折子的竹帽吹亮,點燃蠟燭,放在窗台下的木板桌上。


    眼前總算明亮起來,三人見到這是一間逼仄的鬥室,擺設僅有一床一桌一凳,四處胡亂堆著些日用器物,尤其有著好幾個陶製酒壇,一個男人俯臥在床邊地上,看穿戴與個頭就是楊蓁所描述的葛六,他頭上鮮血淋漓,身下地上也淌了一大灘血跡,跟前掉著一個破碎的酒壇。


    李祥看看那酒壇正上方釘在牆上的木板架,那裏正放著一個同樣的酒壇:“難不成他是被這壇子掉下來碰巧砸死的?”


    “你小聲些。”


    徐顯煬率先從牆根堆放的雜物中取過一塊破破爛爛的木板,擋在唯一一扇窗戶的內側,防止燭光被外麵的人看到,“我與那丫頭會麵的當晚,這人就被壇子砸死了,會有恁巧的事?”


    “可是,”卓誌欣到窗邊,從木板的縫隙朝外望了望,“這裏窗子無法有人進出,門也插得好好的,屋裏隻有這一個人,不是他自己碰巧被砸死,還能是誰?”


    位於木門一側的窗戶是單扇推窗,平日向外推開,拿杆子撐著。裏側釘著一排木欄,即使是幾歲的小孩,也休想從那木欄間隙鑽進鑽出。


    除了門窗之外,就連一扇氣窗也再沒有了,看起來確實沒有外人動手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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