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的二十來天,楊蓁都呆在宮女所裏繼續學規矩,沒再見過劉敬,更沒見過徐顯煬。


    在此期間,又漸次有不少女孩子因為太過愚笨或是性子不佳被剔除出去,在住進宮女所滿一個月的時候,算上楊蓁,就隻剩下十六個女孩子了。


    梁嬤嬤告訴她們,很快她們就會被送進皇城,到尚儀局去接著學規矩,到那時,她們就能算是個宮女了。


    天氣到了一年最熱的時節,夜間不鋪床褥直接睡在炕席上仍然熱得難受,再加上常有蚊蟲騷擾,楊蓁夜裏睡得很不踏實。耳邊聽見一點響動,她就醒了。


    外麵似乎來了人,有馬蹄聲,還有多日未曾聽見過的男人說話聲。楊蓁感到情況不對,翻身起來,披了外衣湊到窗口,從敞開的窗戶朝外看去。


    院子裏是來了一些人,其中她能辨認出的,隻有往日負責守門的小黃門王奇。


    王奇似乎正與來人交涉著什麽,過了一會兒,他轉過身,塌著肩膀小跑來到楊蓁所住的正屋跟前道:“楊姑娘?”


    “小王師傅,怎麽了?”


    “你……出來下。”王奇的聲音隱約發著抖。


    楊蓁高高提起了心,穿好衣裳就要推門出去。


    被驚醒的小姑娘們都擠在窗口朝外張望著,近日與楊蓁最為熟絡的桃妞一把拉了她手臂,小聲道:“別去,那些一看就不是好人。”


    其他小姑娘也都附和:“就是,別去。”


    王奇在窗外懇求道:“姑娘們小聲些,快叫楊姑娘出來吧,不然人家大爺便要闖進屋去拉她了。”


    幾個隻穿了褻衣褻褲的小姑娘聞聽都唬得臉上變色,趕忙去抓衣裳來穿。


    “你們好好等著,沒事。”楊蓁安撫了桃妞,起身出門。


    院門那邊停著一輛馬車,院子當中立著一匹高頭大馬,騎在馬背上的人借著馬車角上的風燈光芒看了看楊蓁,對她吐出兩個字:“上車。”


    楊蓁道:“不知閣下想叫我去哪裏?我是待選的秀女,要離開此地,須得管事嬤嬤應允才行。”


    “就是!”桃妞倔強的聲音從窗內傳來,“你們憑什麽來領人?我們都是要進宮伺候皇上的,沒有梁嬤嬤發話,沒人能動我們!”


    馬上那人哼出一聲冷笑:“京城裏比你們嬤嬤厲害的人物何止千萬?”說完朝楊蓁提高了聲調,“上車,別等爺爺動手!”


    楊蓁去看王奇,王奇縮著脖子,不像是有意阻止的樣子。嬤嬤們夜間要回皇城住,這裏除了王奇之外就隻有她們這十六個女孩子。


    桃妞又叫道:“蓁蓁別去!”


    “她不去,你替她去如何?”馬上那人陡然一聲大喝,將一眾小姑娘都嚇得一縮脖子。


    楊蓁情知堅持下去隻能換來對方用強,隻好走過去坐上了馬車,任由對方將自己帶離了院子。


    她們是即將入宮的人,依梁嬤嬤的說法是已經錄了名冊的,什麽人有這等權勢,敢於強行將她帶走,楊蓁想不出來。


    隻能依照直覺判斷,今夜等待著自己的,總不會是一件好事。


    馬車在深夜的京城裏七擰八拐,楊蓁判斷方向似乎是從皇城之北去到了東南。行了半個多時辰之後,車才停了下來。


    “下車。”那個乘馬的人吩咐道。


    楊蓁下了車,見到麵前的一整條街道亮著不少的西瓜燈,映出一片紅彤彤的光芒,跟前除了那個乘馬的人之外,還立著一匹白馬,馬身上光華閃閃,似乎墜著不少華貴的飾物。


    還未等她抬頭去看白馬上的乘客,對方先跳下馬來,走近幾步打量著她。


    橙紅色的光暈映著對方的臉,那是個僅有十七八歲的少年公子,目朗眉秀,唇紅齒白,笑容溫潤,一身穿戴華貴上乘,足見出身不凡。


    他望了楊蓁一會兒,啟唇問道:“你叫楊蓁,家住昌平小葉村,家裏還有個嬸嬸?”


    對方隻要逼王奇拿出名冊一看便可知道這些,楊蓁也無可否認:“是。”


    “好。”少年公子露出笑容,拿手中合攏的折扇朝她臉上一指,“你記著,以後再有人問起你是誰,你就說你是耿德昌之女耿芝茵,因父親獲罪才被罰入教坊司。”


    他目光朝楊蓁側後方一瞟,楊蓁隨著他看過去,才見到那邊的兩扇大門頂上被西瓜燈照亮的牌匾上赫然三個大字:“教坊司”。


    楊蓁倒吸一口涼氣,這人竟要拿她頂替罪臣之女沒入教坊司!


    “若是膽敢聲張不從,你和你嬸嬸就都別想活命。”淡淡威脅了這一句,少年公子就躍上馬背,催馬走了。帶楊蓁來的那人及馬車也都跟了過去,很快消失在紅光爛漫的夜色裏。


    楊蓁幾乎回不過神,單單一個多時辰的工夫,單單聽見對方說了幾十個字,她的身份便由待選進宮的宮女成了教坊司的女樂,還連名字都被改了,世上怎會有如此離奇的變故?


    兩個三十歲上下的樂工等在一邊,其中一個挨上前來,笑眯眯道:“耿大小姐請進來吧,您頭一日來,咱們都顧著點顏麵,誰也別給誰添麻煩才好。”


    “就是,”另一個樂工懶洋洋地倚著門框,拿小指甲摳著耳朵,“夜深了,我倆帶大小姐過去住處,要麽大小姐急著就寢,先到我們哥倆的屋裏去歇一宿也成。”


    兩人相對一陣笑。


    楊蓁看著他倆的一臉壞笑,便猜到他們就等著自己慌張呼救企圖逃跑,好以捉拿為名借機動手動腳。以眼下的形勢,她想要吵嚷或是逃跑,都決計討不了好去。


    她強壓下心中忐忑,說道:“早聽說罪臣之女沒入教坊司後,要聽奉鑾大人分配行事,此時夜已深了,想必是不便再驚動奉鑾大人,隻好有勞兩位師傅先引我去住處了。”


    兩個樂工都是一怔,她竟然半點不見驚惶,還說出這麽一套有條有理的話來,實在令人意外。


    尋常百姓幾乎都把教坊司視作勾欄院,以為入了教坊司的女人都要做皮肉生意,楊蓁卻清楚,教坊司是座朝廷的正經衙門,職司除了管理官妓之外,更重要的是籌備禮樂演出,為各種祭祀、慶典及飲宴等提供樂舞表演。


    被沒入教坊司的罪臣之女淪為樂戶,將來是送去周邊的官辦青樓賣笑為生,還是留在教坊司做尋常樂婦,還要等待教坊司的一把手——奉鑾的分配,在那之前,這兩個小小樂工可無權染指。


    楊蓁從他倆鬆散敝舊的服飾就看得出,他們必定沒有多高的官職。


    那兩人對看一眼,都閃身讓出門口來,楊蓁邁步走進。


    這裏是教坊司的側門,進門後就是一條長長的過道,兩側都是房屋。周圍一片夜深人靜。


    楊蓁走在過道裏,背後傳來兩個樂工混著竊笑的低聲議論,依稀聽見什麽“身段兒真不錯,不知裏麵成色如何”。


    楊蓁身上直發毛,這地方雖然不是勾欄院,但也絕不是什麽幹淨地界,在奉鑾下令之前,這兩個小人是不敢妄動她的清白之身,可動手揩油卻是難保的,難道自己隻能任其宰割?


    她忽然停步回身道:“兩位……”


    前麵的樂工笑著打斷她:“我姓趙,叫趙槐,他叫段梁,你叫我們哥哥就成了。”


    楊蓁道:“我本是待選的宮女,沒幾日便要入宮的了,今夜被忽然帶來此處,也未來得及與人說一聲……”


    “成了成了,”趙槐又擺著手打斷她,“告訴你吧,這京城裏手眼通天的貴人多了,剛那位公子爺就是其中之一。別說你一宮女了,就是宮妃……你沒聽過麽,從前有得臉的大人私自把待選入宮的秀女領回家做了小妾,被萬歲爺知道了也不過訓教了幾句,算個什麽大不了的事兒?”


    段梁也懶洋洋道:“就是說呢,縱是把你那教養嬤嬤立馬叫來跟前,她也不敢領你出門!你就死心了吧。”


    楊蓁頓了頓,道:“那錦衣衛的徐大人呢?”


    趙槐與段梁又是一同怔住。錦衣衛有沒有第二個姓徐的大人他們不曉得,一聽見這三個字,想到的必然是最出名的那一位。


    “小女子有幸,偶然結識了錦衣衛指揮使徐大人,還蒙他贈了一件信物。”


    楊蓁伸手入懷,這一刻著實慶幸,還好出門前將這件寶貝帶在了身上。


    “徐大人說,讓我帶著他這塊穿宮腰牌,將來但有麻煩,均可攜此物去北鎮撫司找他求助。”


    趙槐呆呆地伸出手想去拿她亮在手裏的玉牌,楊蓁卻縮手避開。


    即便不拿在眼前細看,趙槐與段梁也能從那通透的玉質看出,那確確實實是穿宮腰牌當中最為高檔的一種,非宮中重臣不可所有。


    楊蓁道:“兩位師傅既然說留我在此的貴人手眼通天,我也不指望麻煩徐大人救我出去,可我被貿然帶至此地,若是連招呼都不與徐大人打上一個,未免對不住他一番好意。此時天色已晚,勞煩兩位先帶我去到住處過夜,明日送我過去一趟北鎮撫司吧。”


    見趙槐與段梁呆愣愣地不出聲,她又道:“若是太麻煩兩位也就罷了,想必以徐大人的手段,過些時日也能自行查到我在這裏,等他找來了,我再對他言明好了……”


    “哎別別,”趙槐與段梁忙搖著手圍攏到跟前,爭相說著好話,“一點也不麻煩,明日我們便送姑娘去。”“沒錯,絕不耽誤姑娘的正事。”


    奉鑾大人才不過是正九品的官職,拿去人家錦衣衛指揮使麵前根本不值一提,他們兩個連奉鑾大人還遠遠不及的小腳色,又如何敢阻止指揮使大人的“朋友”前去登門拜訪?


    趙槐與段梁心裏俱是七上八下,發覺自己怕是攪進一樁不得了的大事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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