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恭欽在太和廟祭祀祈福結束,便啟程回宮,尉遲肅並未跟著一起進京,而是去了一趟別苑。


    在別苑住了幾日,白婉芯與紀娉婷倒是很聊得來,這些日子兩人閑來無事便下棋寫字賦詩,隻是眉眼之間,白婉芯能看出紀娉婷眼中的那股自卑。


    她曾不幸淪落風塵,縱有風骨,於紀娉婷自己而言,那段‘言靈’的過往,恐怕是她這輩子難以抹去的汙點吧。


    “王妃!該喝藥了!”


    紀娉婷拿過了白婉芯手中的白子,笑道,“下棋什麽時候都不晚,若是小王爺有何閃失,那可得不償失,王妃趕緊喝藥吧。”


    白婉芯怕苦,每每喝藥總是磨蹭很久,別苑的管家也知白婉芯怕苦,準備了一些蜜餞給她甜甜嘴。


    “放著吧,我一會兒便喝。”


    紀娉婷看著白婉芯皺著眉頭的模樣,‘噗嗤’一笑,從小丫頭手裏接過了藥碗,“都是當娘親的人了,還這般孩子氣,小心你腹中的孩兒笑話你。”


    “夫人不肯喝藥,難不成是許久不見本王,思念所致?”


    聽聞尉遲肅的聲音,白婉芯一下便從塌上站了起來,尉遲肅忙上前扶住了她,寬厚的大掌一手握住了白婉芯的纖手,一手擁住了白婉芯的肩膀,“這麽急著迎來,想來夫人果真是思念成疾。”


    “王爺今日怎麽有空前來,這幾日案子不忙嗎?”


    尉遲肅抬手,寵溺的揉了揉白婉芯的發頂,輕輕的將她擁入懷中,手搭在了白婉芯隆起的小腹,一臉幸福,“隻要來看夫人,何時都不忙。”


    白婉芯會心一笑,雨點似的粉拳砸在了尉遲肅的胸口。尉遲肅接過紀娉婷手中的藥,連哄帶騙的讓白婉芯吃藥,“再不喝,藥真的要涼了。這藥真有那麽苦?本王嚐嚐。嗯……今天的不苦,還有一股回甘,味道不錯,趕緊喝吧,本王若是一不小心喝光了可就不好了。”


    明知尉遲肅這些都是哄她的話,可白婉芯依舊覺得很開心,尉遲肅竟為了哄她喝藥,自己都喝起了保胎藥,這是她怎麽也想不到的。尉遲肅每每做這些個傻事,她總覺得異常幸福……


    幸福是什麽?無非是他願意打破一切規矩,放下身份,絞盡腦汁的做些匪夷所思的事,來讓你開心,而這些特權,獨享於一人。


    利落的拿起瓷碗,白婉芯閉著眼睛一飲而盡,尉遲肅站在一旁,笑語嫣然。


    “夫人當了娘親,整個人都愈發可愛了。”


    紀娉婷淡淡一笑,退了出去,在她心裏,最美好的幸福,大抵就是如此了吧。一生一世一雙人,倚扁舟,垂楊柳,自在逍遙。


    尉遲肅扶著白婉芯坐下,曲著身子蹲在白婉芯的跟前,雙手輕輕的撫上她的肚子,生怕自己不小心驚擾了腹中的孩兒,滿臉一副慈父的樣子,眉眼之間盡是柔軟。


    “王爺!王爺!”


    李達急匆匆的趕到別苑,身上穿的,依舊是一身素衣,剛從那幽州城的賊窩裏趕回,衣衫上還染著一星半點的血跡。聞到血腥味,白婉芯一時間有些作嘔,還是強忍著一陣不舒服,笑著對尉遲肅道,“李達並非莽撞之人,既是尋到別苑來,那定是緊要的事,王爺還是快些去吧。”


    尉遲肅笑了笑,緊緊的擁住了白婉芯,輕輕在她背上拍了拍,道一句,“乖,本王明日再來。”


    這幅哄騙孩子的話語,著實是把白婉芯給逗笑了,尉遲肅跟著笑了起來,故作嚴肅的看了眼白婉芯的隆起的小腹,臨走之前又輕輕摸了摸,“本王這是對孩兒說呢,要乖,莫要欺負娘親……”


    白婉芯看著尉遲肅與李達二人一前一後的離開,直至背影消失在視線中,依舊傻傻的站著。許久之後,‘噗嗤’一笑。


    從前,白婉芯何曾想過,有個可以倚靠的肩膀,竟是如此幸福,她總是讓自己背負著那麽多的責任和使命。而當我,變成了我們,不言而喻……


    “王爺,在下馬不停蹄的從幽州城趕回,回王府府裏丫頭說王爺在別苑,事急從權,因此才前來打擾王妃。”


    尉遲肅皺了皺眉頭,對著李達擺擺手,“何時你也會同本王說這些客套的官話了?”


    “……”


    見李達不言語,尉遲肅便拍了拍李達的肩膀,“本王也隻你從幽州城趕回,還一刻未歇的來別苑尋本王,必然是大事。說吧,怎麽回事?”


    “厲公子找到了那些個賊寇的老巢,隻是被一群黑衣人捷足先登,死傷慘重。厲公子特意囑咐在下回京轉告王爺,那些黑衣人的招式,瞧著像是官府訓練有素的正規軍,那群黑衣人招式狠辣,恐怕意圖滅口。許是能循著這條線索查出些什麽來,因此勞王爺查查如今不在京城的是誰手下的軍隊。”


    這的確是條很有價值的線索,尉遲肅也二話不說的同李達一同前去調查。


    回宮之後的尉遲恭欽,一連兩日關在禦書房裏頭,手不停摩挲著那枚玉墜子,內心的歉疚太深,一時間他不知該如何抉擇。天降大雪,必有冤情,連老天爺都在替白子蹇訴苦!是他自個兒糊塗,竟險些害了自個兒孩兒的性命,言蹊在天之靈若是知曉,如何能安寧?


    “嚴福全!招九州世子進宮!快!立刻!”


    自知道白子蹇的身世之後,尉遲恭欽日日恍惚不定,如今更是深陷自責之中,深怕被言蹊怪罪,整個人精神有有些不濟。


    白子蹇來到禦書房的時候,尉遲恭欽正對著那枚玉墜子發呆,許久之後,白子蹇腳步聲漸漸靠近,尉遲恭欽才回過神來。


    剛想站起身與這個從未親近過的兒子套個近乎,沒曾想,白子蹇幾步上前,一把奪過了尉遲恭欽手中的玉墜,目光冷冽,“這是臣的娘親留給臣的信物,陛下不會奪人所愛吧。”


    這一字一頓、不緊不慢的語速,聽著格外像是諷刺,尉遲恭欽聽著真切,白子蹇稱‘臣’。尉遲恭欽上前靠在了塌上,無奈的搖了搖頭,隻是笑著點了點頭,傻嗬嗬的把玉墜子遞給了白子蹇,“不會,不會,那是小七留給你的。”


    “陛下今日不知何事宣召,請陛下明示。”


    尉遲恭欽眯著眼睛隱約的看著白子蹇,眸子裏帶著三兩淚光,“無事,不過宣你來聊聊,聊聊你娘親,聊聊你,聊聊我們的過去。”


    白子蹇嘲諷的一聲冷笑,“陛下很得意嗎?曾經那個最愛的女人,竟為陛下生下了一個孩子,雖未娶她過門,卻有幸存有一息你們之間的聯係。可臣呢?作為那個孩子,臣一點都不希望自己出生!若是臣的父親是隋陽王!那便好了!”


    “陛下,你可知何為自私?”白子蹇搖了搖頭,“不,你不知!你是一國之君,因此天下人被你所負,皆是理所應當嗎!你是萬民的君,卻連個父親都當不好!你可曾想過,母親已故去,如今竟還被翻出這種有辱名節的陳年往事,她何其無辜!臣既不是隋陽王世子,也不是皇子,臣要背負私生子的身份一輩子!”


    白子蹇的字字珠璣,拍打在尉遲恭欽的心頭,如同一柄利刃,讓尉遲恭欽忐忑不安。


    “孩子,是父皇錯了。當年是父皇做錯了,朕不該拋下你母親!父皇會彌補你,彌補曾經的虧欠的!”


    “虧欠?有些錯事,這輩子都彌補不了。你能讓母親不授人以柄,你能讓母親恢複名節,你能讓臣不是私生子嗎!”


    不能。尉遲恭欽垂首,白子蹇說的對,他辦不到。“孩子,我隻不過想盡可能彌補一些,如今小七不在了,她許是願意見到朕與你相認的。”


    目光之中閃過一絲鄙夷,白子蹇嗤之以鼻的冷笑,“陛下就是這樣麻痹自己,就是這樣欺騙自己的嗎?所謂的虧欠,所謂的彌補,不過是陛下的良心不安罷了!陛下要給臣彌補!好!那陛下給臣一個身份啊!給臣一個不是私生子的身份啊!”


    禦書房裏迎來了一陣漫長的沉默,許久之後,尉遲恭欽抬頭道,“好!朕給你身份!”


    白子蹇知道,尉遲恭欽給不了,他並非皇妃所出,也無皇冊寶印,根本沒有一個正統皇子的身份證明,隻是他沒想到,這樣荒唐的事,尉遲恭欽竟也答應了。


    在白子蹇出宮之後的一個時辰之內,尉遲恭欽連下兩道詔書,先是承認了白子蹇的皇子身份。詔書寫道,白子蹇係出孟皇後膝下,當年在梵音寺誕下小皇子,後被隋陽王妃收養府中,視為骨肉,如今白子蹇及冠之年已過,應當認祖歸宗,重歸皇家。


    第二道詔書,可謂是驚天巨雷平地而起,可以說是古今前所未有之事,白子蹇身份本就不明朗,竟還被破例立為思鴻太子,更名尉遲鴻。與太子尉遲淵同為太子,不分高低。


    這也成了如今大周朝亙古未有的一朝兩位太子的情形,朝堂之上百官長跪不起,儷貴妃也求見了數次,尉遲恭欽也不過是充耳不聞。這不免讓太子\黨一時間上下恐慌起來,這太子之位本就坐的不穩,如此竟還出了一個平權思鴻太子,實在令人擔憂。


    更何況,尉遲恭欽給白子蹇的身份,是皇後之子,是嫡出的身份。就這麽一點而言,便輕而易舉的將尉遲淵比了下去,這讓儷貴妃更是著急。


    尉遲肅本不想摻和這件事,隻是此事事關太子,而東宮又與白子揚重傷、隋陽王妃暴斃之事千絲萬縷,因此他也不得不在此事落井下石了。


    做了這麽些年的父子,尉遲肅雖是不得寵,但尉遲恭欽心裏頭究竟在想寫什麽,尉遲肅心裏頭大體還是明白一二的。所謂與東宮平權的思鴻太子,恐怕也是個障眼法,如今尉遲恭欽一心為彌補白子蹇,這一切不過是一步步摘除東宮權利的說辭罷了。


    若是能助尉遲恭欽一臂之力,還能將東宮所有的罪行公之於眾,那些枉死之人也可以安息了。


    “父皇!兒臣有要事稟明!”


    在禦書房門口重複了第四遍之後,屋內傳來了一陣輕咳,隨後一聲氣若遊絲的惱怒之聲,“雲朔,該不是你也想來求情。”


    “父皇!兒臣與儷貴妃、太子,並無情分!隻今日前來,有大禮相送!”


    禦書房的大門應聲而開,門口的大臣不停的喋喋不休著“聖祖有訓”,跪在石階上的儷貴妃邊哭邊喊,隻求見一麵。尉遲恭欽扶額,對著尉遲肅道,“進來吧。”


    尉遲肅關上門,二話不說,便從袖中掏出了一個信封,遞給了尉遲恭欽。尉遲恭欽有些狐疑的接過,打開了信封,隨後便不置可否的扔到了案上,“這如何算得上大禮?不過是一紙調令罷了。”


    “父皇仔細看看,那是太子手下的青旗軍調令,就在四日之前。而四日之前,幽州城恰好在剿滅一幹賊寇之時,巧遇了這一行執行調令的青旗軍士兵,而且,各個蒙著麵,身著黑衣。”


    尉遲恭欽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許久之後才再次拿起了那一紙調令,仔細端詳了半天那落款處的印信,大掌狠狠的拍落在案上,“嚴福全!給朕將太子帶來!”


    “父皇!使不得!”尉遲肅立刻跪在尉遲恭欽的跟前,尉遲恭欽蹙眉,滿是不解的盯著他。


    “你既是送朕大禮,使不得還是使得,朕說了算!”


    尉遲肅搖了搖頭,“太子亦是兒臣手足,是父皇的孩兒,若是以如此小過失懲罰,恐怕落人話柄。太子一行為何非要將那群賊寇滅口尚且不得知,若是令太子起了防備,那不僅真相永遠湮於塵世,恐怕還會有更多無辜之人喪命。請父皇三思!”


    如此一席話,著實將太子推向了風口浪尖處,一切不確定的未知,也讓尉遲恭欽產生了諸多的聯想,這每一個聯想,皆是令人心寒。


    “朕如今便命你徹查此事!不論誰人,阻礙此案徹查,朕許你先斬後奏,一律格殺勿論!若有需要調查,可讓刑部官員通力配合!務必將此事查的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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